Giao哥和梵高

Giao哥和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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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de of Kings of Infinite

上上次S回國,我們約了吃高檔日料,坐在席間,有些拘束。在美國生活兩年的S變得很精緻,梳著一個很classic的寸頭,隔著桌子,還能聞到他噴了香水,我忽然有一搭沒一搭的問他,你知道睾哥嗎?就在我要嘗試恢復曾經的松垮神態時,S竟然比我先崩掉了。他激動的用食指想我一指,我們幾乎異口同聲的說出來:土味視頻!接下來就是我們就著土味,吃著日本料理。他邊吃邊看,邊向我透露,他在紐約學校食堂,邀約中國留學生共進晚餐的第一句是:我們一起來看土味視頻吧!我聽罷沒有控制住自己,大聲笑出來。

回到睾哥,他是土味視頻中我最鍾情的主角,不僅在於每一次同時震撼眼球、耳膜和心靈的「一給我里GiaoGiao」,更在於每一次期待結尾的「一給我里GiaoGiao」的緊張刺激感。這是一種中毒上癮的感覺。其荒誕性就在於,「一給我里GiaoGiao」與任何題材的混合,嬉皮、哲思、人生雞湯、乃至於胡言亂語,沒有關聯,沒有過渡,沒有根據,可睾哥每一次,都要用更加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吼出來,我彷彿感受到,一種來自大地的原力。一次又一次,像生命交配,每一次伴隨著沉重徹底的ejaculation。

為了睾哥,我第一次下載了快手。我一路把視頻拉到最低,那裡有睾哥最初的短視頻,彼時還沒有什麼人給他點贊,我看到的,是一個生活在中國城鄉結合區域的基層百姓的日常。睾哥坐在回家的東風車上,將窗戶搖到最低,佛著涼風和夕陽,向手機對面的觀眾表演吹掉一瓶冰鎮啤酒;睾哥架好一個吱吱作響的不鏽鋼梯,在爬上去給商家安裝門店招牌前,還要給觀眾錄展示自己髒兮兮的防護裝備;睾哥迎著強烈的逆光,拍攝著自己和蹲在工棚下的工友們,無故的做出發狠的表情,泥濘道路上駛過的噠噠噠噴黑煙的三輪車逐漸淹沒了他們說話。

繼續往上滑,睾哥開始嘗試說唱了,更確切的,像小孩子的胡言囈語,大腦里的記憶碎片和潛意識攪合成一團從嘴巴里唱念出來。歲月打磨,使得睾哥的聲音更加鏗鏘有力,還夾雜著成年社會的髒話和倫理世俗。每一次短視頻開始,睾哥都要用力頂著痛苦猙獰的開場表情,漸漸,畫面里沒有了工友、汽車、街道,他躲進了田野里,柳樹下,鄉間的路上,玉米高粱是背景,泥土大地是舞台,睾哥放飛了自己,即興說唱,發出怪叫聲,擺出滑稽詭奇甚至醜陋的肢體動作,結束後甚至都會逗笑驚訝到自己。

「一Gay我里GiaoGiao」逐漸的emerging出來,佛家中,我們講就是漸悟到頓悟。緣起是,在某個短視頻的結束前,睾哥不自覺的發出一聲「Giao」,所有像我一樣的粉絲瘋狂的在此視頻下留言:Giao的誕生留念。接下來就是「第二聲giao留念」「第三聲giao留念」到「第一句『我里giao』留念」到「第一句『一gay我里giao』留念」,最終,在一個成熟的「一給我里GiaoGiao」誕生的視頻中,粉絲的留言和狂歡達到了高潮,睾哥從此聲名鵲起。以至於之後的死亡之吻到三連擊,我見證了一段荒謬辛酸的成名之路。記得有一個人在睾哥視頻下留言:這SB怎麼火起來的?有一個人回復他:無他,唯堅持爾。我竟然淚目。

還是S,他說自己小時候很內向,因為胖,甚至有些自卑,只敢一個人躲在卧室里唱歌。有一天晚上爸媽不在家,一個人又唱起來了,結果唱得太陶醉,抬頭一看,父親已經打開門看著他了,平靜得說:喲,我們家兒子開演唱會吶?然後默默地合上了卧室門。我記得那天我又大聲笑出來。

Everybody』s Free is Wear Sunscreen中有一段:Enjoy you body. Don』t be afraid of what other people think of it. It』s the greatest instrument you』ll ever own. Dance, even if you have nowhere to do it but in your own living room. 此時,我羨慕睾哥有萬畝的living room。而我和Sean只能有一間十幾平的living room。

陳丹青在一集《局部》中講梵高畫畫的故事,他也是一個窮農民,在睾哥這個年紀,突然要畫畫,還相信自己一定會成名,就開始每天畫畫。陳丹青說梵高「憨」,我覺得睾哥也很「憨」。梵高之前從未畫過畫,筆觸幼稚笨拙,畫面總是被蹭得炭黑的,陳丹青對梵高早年的初習畫作愛得要死,一張一張的展示,畫得都是100多年前的荷蘭鄉下風景和面無表情的農民。其中有一幅畫了鄉間的土路,路兩旁的枯樹一直消逝於滅點,光禿的路上站著一個面目不清的小人,我也不知道怎麼就想到了睾哥,那個色調和筆觸太像中國2016年國產千元機前置攝像頭的畫質了,有一點渾濁不清,黑黢黢髒兮兮的,睾哥走在鄉間的道路上,一個人對著手機說唱,儘管沒有觀眾,或者說,無所謂有沒有觀眾,睾哥唱到逐漸嗓子嘶啞直至太陽落山。我想,梵高應該也是一個人,沒有觀眾,一幅一幅的畫著。

陳丹青說,一日,印象派的幾位先驅畢沙羅、雷諾阿等人去荷蘭鄉下寫生,梵高聽聞偶像出現了,激動地把自己的畫作拎出來,擺在田間地頭,希望大師可以看看自己的畫。想必大師們只覺得看到一個瘋了的可憐人,幾乎像我看睾哥一樣。彼時的梵高,連印象派沙龍的末尾都擠不進去,沒有任何人搭理他,一生只賣出了一幅畫給自己侄子,他一直一個人畫著,瘋了,死了。

又是一個瘋子,九龍皇帝,曾灶財,他是一個生活在九龍的香港貧民,生活不濟,在中年就成了眾人眼中的瘋子,赤裸上身整日行走在九龍街頭,拾荒。一日,不知從哪來翻出一本曾家的族譜,曾灶財發現自己的祖先竟然是擁有整塊九龍的地主,原來自己才是九龍主人的後人,他不服氣,要向英政府宣誓主權,拿起毛筆,開始在九龍的大街小巷潑墨揮毫,把族譜上的主權事實一字一頓的字寫來,一遍一遍的寫,寫滿整個牆壁,其中要大大寫上「九龍皇帝」四個字。他寫了五十年,直到去世。五十年在香港的街頭,還是赤裸著上身,提著墨水桶,寫「我是九龍的皇帝」。

莎士比亞說:I could be bounded in a nut shell and count myself a king of infinite space。我說:即使把我關在living room之中,仍然自以為無限宇宙之王。啊,自由。我要歌頌睾哥、梵高和曾灶財,乾杯!Kings of Infinit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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