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冒死保存下來的大北照相館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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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2月27日，星期四，農曆二月初七。

一位中年婦女抱著一個剛滿100天的孩子，來到北平前門大柵欄西街石頭衚衕的大北照相館給寶寶拍攝百歲照。

大北照相館是1921年一位叫趙雁臣的照相館學徒創辦的，到1947年已經創辦26年了。當時大北照相館的規模和名聲在北平城內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了。

人們都說趙雁臣腦筋靈活。

他的腦筋靈活首先體現在選址。他把照相館設在北平舊時的紅燈區「八大胡同」之一的石頭衚衕。

插播一點兒背景材料。「八大胡同」在西珠市口大街以北，鐵樹斜街以南，這裡由西往東依次是百順衚衕、胭脂衚衕、韓家潭、陝西巷、石頭衚衕、王廣福斜街、朱家衚衕、李紗帽衚衕。前門外大柵欄一帶在這八條街之外還分布著近百家大小妓院，只不過這八條衚衕的妓院多是一等、二等，妓女的「檔次」也比較高，所以才如此知名。

（圖片1：今天的「八大胡同」一帶）

大北照相館初創時期的家當可以用「一、二、三、四、五」來概括，一間門臉的二層樓房，三個徒弟和四五間平房。

毋庸置疑，開業之初，照相館周圍「八大胡同」的「姑娘們」就成了大北照相館初期的主要顧客了。

趙雁臣腦筋靈活的第二點體現在他選擇以戲裝照為主營業務，他準備了青衣、小生等各式各樣扮相的服裝，讓票友在拍照中過足戲癮，幾個化妝間都不夠使的。

說趙雁臣腦筋靈活，第三點是他一直想把自己門臉房後的小院買下，擴大營業面積。怎奈碰上「一根筋」的房主，他既不肯賣，也不肯租。趙雁臣心生一計，在自己屋頂上方搭起一個棚子作為化妝間。於是乎，每天姑娘們的高跟鞋在「一根筋」的頭頂上「咚咚咚」地踏得山響。「一根筋」又氣又惱，感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一氣之下憤然離開，讓趙雁臣得逞了。

到20世紀30年代大北照相館已經有了100多平方米的營業面積了，店鋪中間是瓷磚鋪地，四周牆邊各放了一排椅子，還都是花梨木、紫檀木的。

（圖片2：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大北照相館）

一看大北照相館迅速發起來了，有的同行不服氣，在石頭衚衕南口開了一家振大照相館（「振大」，鎮住大北之意也）。結果是人算不如天算，欲益反損，很快就被大北照相館給擠垮了。

趙雁臣腦筋靈活，第四點是他深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不惜重金輾轉購買了柯達公司生產的轉機設備。也就是說，時至今日讓「大北」保持獨尊地位的轉機團體照，早在20世紀30年代他們就已經開始做了。上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以後，柯達公司代表來大北洽談業務，震驚大北早年所攝團體照的質量，並好奇地問起他們：「能問一下，你們所使用的相機是哪裡生產的？」

大北值班經理回答：「是柯達公司20世紀20年代生產的。」

柯達公司代表為之動容。

大北值班經理進一步介紹：「直到今天，我們仍有幾架與大北同齡的柯達轉機仍在使用中。」

柯達公司代表再次為之動容。

是的，歷史可以作證。從1956年起，大北就承擔了為歷屆中央會議拍攝的政治任務。大北還承擔了國家幾代領導人會見外賓、接見勞模等重要活動的拍照任務。在50多年的時間裡大北一次次見證了中國重大的歷史事件。

（圖片3：大北照相館的師傅忙碌在人民大會堂金色大廳）

鏡頭搖回到70年前，1947年來石頭衚衕大北拍照的那位中年婦女就是我母親，而她懷抱的嬰兒就是我。

多年以後，聽我母親說，那天一進門，她先把我抱到高腳凳上坐定。然後劃著一根洋火（火柴），等洋火（火柴）燃燒到一半兒時，吹滅。然後用洋火（火柴）上剩下的那一點點碳的灰燼為我塗黑眉毛。此時，坐在高腳凳上的我就被四周全新的環境吸引住了目光，瞪大眼睛不停地東張西望。兩隻胖嘟嘟的小手你來我往地「糾纏」在一起，難解難分。是大北的師傅先把我的左手放到高腳凳的扶手上，從而把兩隻手分開，然後再很有耐心地一邊拍著手，一邊用一個被搖得「嘩嘩」作響的花鈴棒重新聚焦了我的目光，並把它漸漸引向座機。直到把花鈴棒放到另一位正頭上蒙著紅黑兩色厚布，緊張操作座機的師傅的頭頂上，在我充滿好奇地瞪大眼睛追尋著「嘩嘩」作響的花鈴棒一剎那，師傅果斷按動快門——「咔嚓」一聲，定格了這一瞬間。

這些母親講給我的當時照相時的細節已經儲存在我的記憶硬碟里了。

（圖片4：這是我人生中照的第一張照片）

（圖片5：:照片右下角LOGO中顯示的是「北平」、「大北」、「TAPEI」字樣）

幾十年前的百歲照，按說已經成了文物，誰知「文革」中它差點被付之一炬。

這張照片「莫須有」的罪名有兩條，一是照相時我頭戴了一頂當時時興的童子軍的帽子，據說三粒扣子分別代表了民族、民權、民生（即三民主義）；二是100天的我當時穿的是開襠褲，涉嫌「黃色」。

紅衛兵「破四舊」時，這張照片與我母親年輕時穿旗袍的照片等已經被送到焚燒現場，我當時心裡憤憤不平：拍攝百歲照時，我才100天，三民主義、黃色照片與我何干？於是我在現場變了個「帽子戲法」，眾目睽睽之下，冒死搶救回了這張照片。在當時的形勢下，即使我吃了豹子膽，也僅僅搶救回了這唯一的一張。其餘的——俱往矣，只留下了可貴的記憶和終生的遺憾！

（圖片6：1958年公私合營後的大北照相館搬遷到了現在的地址：前門大街2號。）

與眾多公私合營後的企業命運多舛不同，大北照相館的生意一直興旺發達，「文革」期間幾百萬紅衛兵來北京接受老人家檢閱，都要在天安門前留個影，大北設在天安門廣場的6、7攝影攤位每天都排著大隊……

還有5年，到2021年，大北照相館就要迎來百年店慶了。百年傳承使得這家「老字號」多了幾分莊重的儀式感。我已經計劃好了，到那一年我一定會呼兒喚女，帶領全家老少三代到大北拍上一張「全家福」！

大北照相館的「全家福」是可以傳代的——我相信！

（圖片7：回味也是一種幸福！）

（圖片8：我和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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