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美散記之十三(二):美國軍人擁有崇高的社會地位——死的榮耀

游美散記之十三(二):美國軍人擁有崇高的社會地位——死的榮耀

來自專欄游美散記

美國社會認為,軍人的職業特點決定了其工作的高風險性,軍人在常人眼中就意味著承擔難能可貴的犧牲和奉獻,因此,他們生前享受收入高、福利好理所當然,而死後更應該享受無上的榮耀。

在赴美國東部旅遊期間,最令我震撼且記憶深刻的,是位於華盛頓市中心的林肯紀念堂前的兩座紀念碑,北面的是「越戰紀念碑」, 南面的是「韓戰紀念碑」。我所以震撼,是因為這兩個紀念碑的戰爭背景都跟中國有關,而且,我的父親就是這兩場戰爭的親歷者。

韓戰期間,家父隨甘泗淇上將赴朝在志願軍總部工作,1953年7月停戰以後,我的母親和我的哥哥姐姐也來到朝鮮,直到1957年底,志願軍全部撤回國之前回到國內。1958年,家父調入陳士榘上將為司令員的軍委工程兵。1964年越南戰爭爆發,應越南勞動黨請求,中央決定向越南提供全面無私的援助——擴大援助規模並向越南派出支援部隊。1965年6月至1973年8月,中國先後派出了工程兵、高炮、鐵道兵等部隊,總計32萬餘人。工程兵援越部隊的主要任務是構築國防工程,但據親歷的老兵們介紹,他們也經常轉化兵種,直接參与防空作戰任務。當時,家父在工程兵總部機關,有關參戰部隊的審核、調配、輪戰等工作,他也是具體參與者之一。

還是先說說兩座紀念碑吧。

建造越南戰爭紀念碑的想法是一名前陸軍下士在戰後萌發的。1979年4月的一天,一群參加過越戰的老兵在首都華盛頓成立了一個社團,旨在國家大草坪博物館、紀念碑群落地帶建造越南戰爭陣亡將士紀念碑。他們提出,這座擬議中的紀念碑要成為美國社會中一個鮮明的形象,不管最後建造成什麼樣子,它必須滿足四項基本要求:(1)紀念碑本身應該具有鮮明的特點;(2)要與周圍的景觀和建築物相協調;(3)碑身上鐫刻所有陣亡和失蹤者的姓名;(4)對於越南戰爭,碑身上不要有一個字的介紹和評價。

1980年7月1日,美國國會批准,在靠近林肯紀念堂的憲法公園盡頭建造越南戰爭陣亡將士紀念碑。這個地方,正是那批老兵們朝思暮想的所在。雖然這座紀念碑建在了聯邦土地上,但其建設資金卻是全部由私人捐助的。

當年秋天,由美國建築家學會組織,在全國公開徵集紀念碑設計方案,由8位國際知名的藝術家和建築大師組成的評委會,通過投票選出最佳設計。

1981年5月,在1421件應徵作品中,21歲的華裔女大學生林瓔的設計方案成為首選,其設計如同大地開裂接納死者,具有強烈的震撼力。按照林瓔自己的話說,"(活人和死人)將在陽光普照的世界和黑暗寂靜的世界之間(再次會面)。"

林瓔,祖籍福建省閩侯縣,林徽因的侄女(林瓔父親是林徽因同父異母的弟弟),1959年10月5日出生於美國俄亥俄州雅典城。林瓔小時候就展現出數學和藝術方面的天賦,中學時期就是班上的尖子生,畢業後即被耶魯大學錄取,成為該校建築學院學生,1981年獲學士學位,1986年獲碩士學位,1987年,林瓔被耶魯大學授予美術榮譽博士學位。在耶魯大學上學時,教授們告訴林瓔,你要麼到建築學院學建築,要麼到藝術學院學雕塑,但不能兩者都學。林瓔後來承認,她是建築學院正式學生,但經常偷跑到藝術學院聽雕塑課。由於同時受到兩個領域的訓練,無疑為林瓔後來的成功打下堅實基礎。她說:"雕塑是詩,而建築是散文。"

林瓔曾被美國《生活》雜誌評為"二十世紀最重要的一百位美國人"與"五十位美國未來的領袖"。2010年2月,在白宮東廳,美國總統奧巴馬親自為林瓔披掛上紫綬帶的金質獎章,以表彰她作為建築師、藝術家和環保人士的卓著成就。這是美國官方給予藝術家的最高榮譽,而林瓔是此次獲獎者中唯一的亞裔。

1982年10月,越戰紀念碑建成,並榮獲美國建築師協會"美國20世紀最受歡迎的十大建築"。

當我走近越戰紀念碑時,我所有關於紀念碑的概念和記憶瞬間被徹底顛覆了:紀念碑本該拔地而起,莊嚴巍峨,而這座紀念碑卻是陷入地下,顯得孤寂凄涼。

該紀念碑由兩面黑色花崗岩砌成的V字型碑體構成,每一面有76米長,兩牆銜接處形成一個V字,就是英文越南的第一個字母,兩牆相交的中軸最深,約有3米,逐漸向兩端浮升,直到地面消失。閃閃生輝的黑色牆面上以每個人戰死的日期為序,鐫刻著全部58245名越戰陣亡將士的名字。V型的碑體的兩端,分別指向林肯紀念堂和華盛頓紀念碑,通過借景讓人們時時感受到紀念碑與這兩座象徵國家的紀念建築之間密切的聯繫。後者在天空的映襯下顯得高聳而又莊重,前者則伸入大地之中綿延而哀傷。

林瓔是這樣解釋自己的設計理念:就像地球被戰爭砍了一刀,痛楚會很快消失,卻留下了這個不能癒合的傷痕。

雖然時值冬季,遊人不多,但我還是看到,有人或長久地撫摸著雕刻的名字,或在名字前面留下供品,黯然離去。我想這些陣亡者應該是他們的親人或曾經的戰友。

對於越南戰爭,碑身上下沒有一個文字的介紹或評價,然此處無字勝有字。正如林瓔

所說:"當你沿著斜坡而下,望著兩面黑得發光的花崗岩牆體,猶如在閱讀一本敘述越南戰爭歷史的書。"

越戰紀念碑建成後,應美國國會授權,韓戰紀念碑於1995年建成。全部建造資金都來自民間捐款,許多捐款人是親身參加了韓戰的老兵們。

嚴格意義講,這不是一個紀念碑,而是一個小小的紀念園區,由三個部分組成。

第一部分是19個與真人尺度大小相仿的美軍作戰巡邏場景的雕塑群。其中14位陸軍士兵,3位海軍陸戰隊員,1位海軍醫護官和1位空軍觀察員。

以寫實的軍人塑像作為戰爭紀念碑的組成部分,在我的記憶里,已經是一個司空見慣的設計手法,似乎了無新意。但是,這個紀念碑從最傳統的設計方法入手,卻能夠賦予參觀者一種特殊的感受。

設計者並沒有按照通常的做法,把這些雕塑集中在一起,而是將他們一個個拉成散兵線,撒開在一片長滿青草的開闊地上,看似在「搜索前進」。他們頭戴鋼盔,持槍驅前,表情顯得非常緊張。它和一般紀念碑設計另一個不同之處是,這些塑像都沒有高台底座。他們不是高聳的英雄,而是普通士兵。他們的腳就結結實實地踏在這片開闊地上。這麼一來,士兵腳下的這塊土地就自然地融入,成為雕塑群的一部分,戰場也就因此而被活生生地移進了這個紀念園。當烈日炎炎,當狂風掃過,當暴雨傾注,當皚皚冬雪覆蓋在這片開闊地和士兵們的身上,這時,整個氣候和環境也被設計者巧妙地引了進來,成了這個雕塑群最真切的背景和注釋。於是,戰場的嚴酷和士兵危在旦夕的生命,作為一個戰爭片斷,整體地走進了紀念園。傳統的寫實群雕就這樣被新穎的設計思路所突破,產生了與眾不同的視覺衝擊和心靈震撼。

按照建築界的行話,這實在是一個非常有「想法」的作品。

第二部分是雕塑群南側的一座黑色的花崗岩紀念牆。

在這座牆上,隱現著淺淺蝕刻的許多士兵的臉部,都是根據朝鮮戰爭新聞照片中美軍各個兵種的無名士兵的真實記錄,臨摹刻摹的,絕對真實。紀念牆的花崗岩是磨光的,開闊地的塑像群因此而映射在牆上。當我移步其間時,兩組形象便流動地,互為背景地融合在一起,讓我彷彿置身戰場,再次領略到戰爭的殘酷。

這座牆的盡頭,是整個紀念園的點睛之筆,上書中文直譯就是:「沒有無代價的自由」或 「自由不是免費的」。這實際上反映了美國的價值觀,也是他們出兵參加朝鮮戰爭的理論依據。

第三部分,是一組置於地面的石碑,上面刻有文字。其中一塊置於雕塑群的正前方,上面用英文寫著一段碑文,中文意為:「我們的國家以它的兒女為榮,他們響應召喚,去保衛一個他們從未見過的國家,去保衛他們素不相識的人民。」

其它幾塊則分別記錄著韓戰中死亡、受傷、失蹤的美軍人數、聯合國軍人數等。當有人指著其中一塊告訴我:「被俘:美軍7140人」,我即刻想到的是:這等恥辱之事,豈可告示天下,美國佬,膽肥。實話實說,我的感覺五味雜陳,難以言表。當寶貴的生命成為了戰爭的代價時,這些"人"無疑是第一個應該被記住的。這種超越於政治的人道主義精神和敢於直面歷史的勇氣,不能不令我肅然起敬。

隨著時間的推移,兩場戰爭的起因與背景也已昭告世人,就讓它化作青煙,雲淡風輕了吧。至於經驗教訓、成敗王侯、反目為仇以及養虎為患之類的沉重課題,還是交給那些專家學者們研究去吧。但是,既然兩場戰爭都與中國人有關,我們的同胞也為此付出了寶貴的生命,我們是不是應該也必須記住他們。

這裡的紀念碑,簡單樸素,祭奠、緬懷和參觀的人們,絡繹不絕,這與國內那些戒備森嚴、遙不可及的某某某某紀念碑相比,是不是顯得非常親切,容易親近,也更能引發人們無窮的思考,促使他們去思索生活的意義。至於祭奠、緬懷和參觀的人們,試問除了親屬或者那幾個特殊的日子,又有幾人。

兩種制度,兩種理想,驅使數百萬計的年輕士兵們,在戰場上相互廝殺,你死我活。當硝煙散去,敵方敢於揭示自己歷史上黑暗的一頁,記錄其子民為此付出的沉重代價,體現出的是超越於政治的人道主義精神和敢於直面歷史的勇氣,而我們呢,不說了,天知地知。

在紐約,有一座華裔軍人忠烈坊,陪伴他的是一面飄揚的美國國旗。無論你在感情上能否接受,但至少體現了美國,這個多種族國家對不同種族為捍衛國家利益而付出生命代價的關注。即便是美國政府都認錯了的戰爭,參戰的官兵依然享有著應有的尊榮。美國國防部長就說過這樣的話:越南戰爭,美國是徹底的錯了,也徹底的敗了,但響應政府號召走向戰場的美國青年,如何評價他們都不為過。

戰爭是極端的政治行為,戰爭的產生是由主導者為了自己或者集團的利益而發起的行為,而軍人不過是執行命令,他們是戰爭的犧牲品。站在美國這些犧牲品的紀念碑前,我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那些用生命去浴血衝殺的志願軍將士,卻永遠地躺在青山野谷,以座座孤墳的凄涼,告慰著他們的英靈,傷痛著他們親人的心,至於抗美援越犧牲的我軍將士,似乎至今還不能魂歸故土,而祭奠緬懷的儀式更是鮮見。

我又想起了中越自衛反擊戰——真滑稽,時隔幾年,兄弟成了仇家。我想到的是中越自衛反擊戰烈士趙佔英的母親。1984年4月28日犧牲,趙佔英烈士為國捐軀,被安葬在雲南麻粟坡烈士陵園,他的母親因為生活困苦,當年沒有來看望長眠在地下的兒子。一直到2004年的清明節,老人才終於在當地政府的撥款支助下來到了烈士陵園,第一次得以撫摸到自己兒子的墓碑,但這,已經是烈士犧牲之後整整過去二十年了。

想到這,我已經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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