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邪 | 第壹章 1
「 第壹章 1 」
覃嘉穆和陳霄霆坐在洪梁對面,三個人像是在默守著某種約定,誰也不講話。中間一張長條形的會議桌就是楚河漢界,把這個狹小的空間劈開,於是劃分出敵我。
這間小型的會議室是學生幹部們開會用的,鑰匙就捏在覃嘉穆的手裡。偶爾,如果寢室的兄弟們在圖書館找不到座位,嘉穆還會假公濟私一下,放他們進來看書上自習——作為堂堂學生會主席的室友,這些就是他們所享受過的全部福利。但是坐在身邊的這位陳同學,卻連這點兒福利都沒享受過,因為他從來不看書,他的自習室就是籃球場。
「我找的是你,你帶他來幹嘛?」還是洪梁先開了口,連標點符號里都是不高興的語氣。而對面的陳霄霆也在用緊巴巴的五官愁眉苦臉地表達著:「我也是」。
覃嘉穆好脾氣地笑一笑,說:「一會兒要一起出去,所以順便就過來了。」他說的當然是假話,真實的情況是一聽說洪梁要找自己談事兒,他的這位好兄弟像被火燎了屁股一樣從椅子上彈起來,死乞白咧非跟來不可,「我跟你一起去,那孫子一肚子壞水兒,這次肯定也沒憋什麼好屁。」
儘管覃嘉穆不贊成用這麼粗糙的髒話在背後說同學,但心裡的確也在納悶他為什麼會突然找上自己。要知道,洪梁這個人平時眼高於頂,不屑跟任何人打交道。就因為那一年的高考失誤,本該瞄準985高校的洪梁以一個匪夷所思的高分空降到這所學校。系裡特意拉了條幅來迎接他入學,但是對於洪梁來說,這就叫降貴紆尊,這就是名落孫山。
洪梁從來沒有打心底里瞧得起過面前的這兩個人——哪怕是在有求於人的此刻。因為在他看來,本地人考本地大學,學校則刻意降低分數線來保護地方生源,這簡直比撒尿圈地盤兒還讓人噁心,在他眼裡,這跟作弊沒什麼區別。雖然自從上了大學之後,洪梁再也沒能重振往日雄風,甚至在很多方面還被覃嘉穆壓了一頭——可那又怎麼樣?要不是那次高考失誤,我和你覃嘉穆努力的平台壓根兒都不在一個級別上。如果真的有鄙視鏈,那麼這個學校一大部分人都處在這個鏈條的底端。可是你們仍然幸運,因為另一部分人,比如陳霄霆,這個靠著籃球特長和捉襟見肘的文化課成績死皮賴臉貼著分數線蹭進來的體育生,連進入這條鄙視鏈的資格都沒有。
「我說覃嘉穆,我又不吃人,你犯得著還帶個跟班兒么?」洪梁把眼鏡往鼻樑上一推,然後雙手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嘴角向上一歪露出點挑釁的神情——陳霄霆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他的這些小動作總是能讓人在一瞬間就惡向膽邊生。
「嘖,你是不聽不懂人話?還是你以為老子很想看見你?都說是順便了,懂不懂?」
洪梁像趕蒼蠅一樣擺了擺手,算是大度地寬恕了他的無禮。「無所謂,反正這事兒跟你也沒關係。」可是他的表情分明是在說「這種事兒怎麼可能跟你這種人有什麼關係?」
陳霄霆在心裡嘆了口氣:老天爺,每個人臉上不都是那麼點物件兒嗎?可你究竟在這個人的表情里加了什麼其他的佐料,竟讓人如此難以克制地想要往死里給上一拳。
桌子下面有隻手及時地蓋在了他的膝頭上。從幼兒園開始兩個人就稱兄道弟,將近二十年的關係讓覃嘉穆太知道什麼樣的話最能激怒身邊這位兄弟了。你作吧洪梁,陳霄霆心裡在罵,如果沒有這隻手,現在你的臉會比被腳碾過的狗屎還難看你相信么?
陳霄霆和洪梁是什麼時候結的梁子已經說不清楚了,不過無論對一個人的喜歡還是討厭都是需要通過無數瑣碎的事件不斷堆疊,最後再通過一個事件推向高潮的。將陳霄霆的厭惡推向高潮的事件發生在大二:背景是學院提供到新加坡交換學習一年的機會,不過每個系分配到的名額有限。經過一番申請、篩選和評定,終於敲定了有資格參與交換學習的名單。不過這張名單在最終宣布的時候,卻發現其中一個女生被刷下來了,取而代之的卻是洪梁的女朋友,而當時的洪梁正在學生會擔任要職。
這件事從始至終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是洪梁利用職務之便假公濟私,而且事情本身和陳霄霆也沒什麼關係。但是他莫名的正義感仍然讓他義憤填膺:「連女人的東西都要搶,真他媽給帶把兒的丟人。」
「你說吧,一會兒我們真的有事。」覃嘉穆把鋒利的眉毛微微皺在一起,然後目光灼灼地看著洪梁。一旦認真起來就會不自覺地蹙眉,這是他的習慣動作,但臉上仍然不動聲色,這讓他的五官更加英挺。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僅憑這一個皺眉的微表情,「覃嘉穆」三個字就成為了這個學校里無數女生夜半無人的心事。
洪梁垂下眼睛,擺弄著手裡面喝了一半的脈動飲料瓶。「其實今天找你,是想和你說省優秀畢業生的事情。」
覃嘉穆沒說話,留出空白等著他繼續說。
「家裡面給我找了一個國企單位的工作,但是入職的條件也比較嚴格,省優秀畢業生這項榮譽能給我加不少分......」洪梁一直沒有抬頭看覃嘉穆,而是認真地盯著手裡面的飲料瓶,彷彿這些話都是在說給它聽。
「這個不應該是教務處負責么?我......又能幫你什麼呢?」
「覃嘉穆,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洪梁抬起頭,終於打算迎戰面前這雙眼睛。「省優秀畢業生的名額,我們學院已經定你了,雖然最終結果還沒有公布,我想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覃嘉穆溫和地笑了,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但是卻未置可否。的確,這些評選結果都是學校的內部資料,按說他們是沒辦法提前知道的。可是因為平時跟崔晉老師關係比較熟,所以他比誰知道得都早。
陳霄霆終於不耐煩了,「喂,姓洪的,知道不知道跟你有什麼關係?」
洪梁顯然沒有興趣理他,目光從他臉上嫌惡地掠過,像是匆匆掠過一隻穿過的臭襪子。
「我的各科成績從來不比你差,比賽拿的獎也不比你少,」洪梁看著覃嘉穆,「但是你跟老師關係好走得近,我想這就是你評得上,而我評不上的原因。」
覃嘉穆剛要開口說什麼,卻被洪梁揮揮手打斷。「我知道你和崔老師關係好,但是這個獎對我很重要。這一次你能不能讓我......」洪梁顯然不擅長低三下四地求人,或者說即便是在低三下四地求人也要保持著一貫的目無下塵——所有的懇求都事出有因,而這個「因」絕對不是「我不如你」。
陳霄霆用鼻子冷笑了幾聲:「洪梁啊洪梁,恐怕你的那些獎都是用這種辦法得來的吧?不是偷改人家的名單就是求別人放水,高材生的路子就是野哈。」
「你閉嘴!」洪梁的聲音把面前的兩個人都嚇了一跳。惱羞成怒如果是一把火,那麼這把火現在正把他的臉燒得像烙鐵一樣紅。
「我拒絕,對不起。」
「什麼?」
「我說我拒絕,對不起。」
覃嘉穆的拒絕簡直可以用「爽快」來形容。洪梁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難以置信地呆在那裡。同樣難以置信的還有陳霄霆,他十分清楚覃嘉穆平時是一個多麼婆婆媽媽的人,在乎別人的感受甚至超過他自己,儘管他心裡覺得很痛快,但是還是很好奇這哥們兒今天究竟吃錯了什麼葯?
「這個榮譽對你很重要,對我也很重要。而且誰能當選是學校的決定,哪是我說讓就能讓的?」
「你!」洪梁終於把那個倒霉的飲料瓶狠狠地搗在了桌上。懇求已經是他一貫的高傲所能允許他抵達的極限,至於軟磨硬泡和死纏爛打,那是絕無可能的。於是他刷地站起身,推門就走。
「喂,垃圾帶走啊!」陳霄霆顯然準備痛打落水狗。
覃嘉穆狠狠踹了他一腳,「你行了啊!」
看著洪梁離開的背影,覃嘉穆的心裡突然之間漫上一陣悲涼。本該沐浴著耶和華的光輝去往天堂的天使,卻因為翅膀出了點小故障降臨了凡塵,所以只能高傲而且無可奈何地睥睨人間——就算天堂毀了,翅膀也折了,我也還是你們的神,神向人低頭索取供奉,人憑什麼拒絕?可是四年了,四年的時間都沒有讓他接受自己被貶入凡間的事實。
「我說小穆,真沒想到你也會那麼痛快地拒絕別人。」陳霄霆把腳伸到熱水裡,屁股坐在床上身體卻像橡皮泥一樣軟趴趴地倚著另一側的牆,滿臉的欲仙欲死。堅持泡腳是陳霄霆每天晚上雷打不動的習慣。「說說吧,到底為什麼拒絕他,我才不信你那麼在乎那個什麼省優秀畢業生。」
覃嘉穆把寢室窗子的窗帘拉上,然後拿起掃帚開始掃地面上的煙頭。「你沒聽他說么?他覺得我是因為跟老崔關係好所以才拿的這個獎。我要是真讓給他了,就表示只要我和老崔說說就能改變學校的評選結果,老崔以後還怎麼混?」
「還是你聰明!就是沒這檔子事兒,也不能讓給那個孫子,心術不正!」陳霄霆從牆上狠狠扯下來一條毛巾擦腳,好像把那條毛巾當成了洪梁。「不過呀,這次算是把他徹底得罪了。」
「得罪就得罪吧,反正都快畢業了。」覃嘉穆突然大驚小怪地捏起鼻子,「你這什麼味兒啊?」他用兩個手指捻起陳霄霆隨手扔在自己床上的球衣,「你掉誰家泔水桶里了?」
「那是霆哥的男人味,沒看我們都不敢涉足那個區域么?」寢室的小白正在和鋼鏰兒開黑打遊戲,卻也忍不住抗議。
「小白你又欠揍是不是。」陳霄霆把剛剛擦腳的毛巾團成團扔到小白的床上。
「霆哥要用生化武器殺人啦!」
「小白你專心點兒,中路要被反殺了。」鋼鏰兒此時完全沉浸在遊戲里,眉頭緊鎖好像在訓斥那塊屏幕。
覃嘉穆突然把臉一沉,難以置信地盯著剛剛被拿來擦腳的毛巾,「我操,你要死啊!你用什麼擦的腳?」,陳霄霆朝他手上看了一眼也倒吸一口涼氣,那塊毛巾正是覃嘉穆洗臉用的。
「難怪你找不到對象,你個傻逼就等著跟自己的左右手過一輩子吧!」擦腳的毛巾和那件比擦腳毛巾還臭的球衣被狠狠摔過來,像蓋頭一樣罩在罪魁禍首的頭上。
「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他把蓋頭扯下來,「小爺我從小到大收的情書贊起來也有一沓子了。你以為那些小姑娘是看上我什麼?洗衣做飯愛乾淨?還不是小爺我健碩的肉體?」陳霄霆把衣服撩起來,激動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腹肌。
覃嘉穆在心裡連翻了幾個白眼:「給你寫情書的大部分是農村的姑娘吧?」
「是有幾個農村的,你咋知道?不許你瞧不起農村人啊!」
覃嘉穆從鼻子里冷哼一聲:「那你可要注意了,她們看上你健碩的肉體很可能只是想要農忙的時候給家裡省頭驢。」
小白和鋼鏰忍不住一起笑了,全然不管陳霄霆藏青色的臉。
沉重的砸門聲就是這個時候響起來的。
「都幾點了!還不睡覺!就你們寢室最吵!」舍管大媽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東北女人,她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兒在走廊里隨便吼一聲就能成功點亮1樓到5樓的聲控燈。
「阿姨,我們都要畢業了.....」陳霄霆試圖通過擺平舍管大媽挽回面子。
「畢業怎麼了,有本事滾出去住!在這住一天也得服我管,少破草帽子沒沿兒跟這我曬臉。」
「噓噓噓.....別把她惹毛了,這一看就是老公昨晚沒伺候好,小心進來把你給辦了,趕緊睡趕緊睡。」鋼鏰一邊收電腦一邊緊張地低聲取笑。
寢室一關燈,如水的夜色就通過窗帘慢慢地滲透進來。覃嘉穆沒有參與其他三個人關於「長發女生上廁所頭髮會不會沾到屎」這種問題的討論,而是打開手機裡面那個叫做「索多瑪之牆」的軟體,紅色的界面喜氣洋洋,有不少新消息彈出來,可是他手指卻匆匆划過去,打開了一條沉在下面三天前就已經讀過的舊消息。
消息的內容是一張照片,照片里一個相當好看的男生正蹲在一隻金毛旁邊對著鏡頭開心地笑,那笑容和彼時的陽光相得益彰,只是嘴角露出的虎牙給這個笑容的質地增添了幾分無傷大雅的邪氣。
邪氣,對,就是這個詞,和他的網名也很般配:東邪。
(圖片來源於網路)
未完待續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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