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付費時代的教師節雜感

今天是教師節，先預謝大家每一句可能的問候。從教這些年，每年的教師節都是我最覺得幸福滿滿的時刻，這種幸福興許已經超越了簡單的此時此刻，它還連接著我的過去與未來。

先說說過去，我想每個家庭每年都至少有一天是個特殊的日子，這個日子要麼特別溫馨，要麼特別熱鬧，要麼特別有意義。對我們家來說，這天就該是教師節了。父母都是許多年的老師，都愛安靜，家裡少有訪客，怎麼也說不上熱鬧。平素二老一人一間屋子做研究，連話都少說。即便中餐晚餐，也時常順嘴就開始討論學術上碰到的新問題，說一會兒想一會兒，還時常問我怎麼看，就像即時隨堂測驗，飯吃得常比考試還累。

可到了教師節這天，家裡卻會是完全不同的場景。那時社交工具還不發達，來的人多到幾乎可以用絡繹不絕來形容，有的時候甚至會有好幾撥人撞上一起尬聊的場景。加之一般教師節離中秋節總不遠，送來的月餅經常能每天三頓一直吃到春節還有富餘，讓我很長一段時間只要聞到酥皮的味道就立刻有飽了的感覺。這天父母會笑上一整天，那是由衷的笑，因為他們的學生在離開他們之後都又有了各自的成長，而且個個都還記得感恩。

所以有很長時間我認為一個好的老師就是這樣，安安靜靜地看書、做研究、上課，守一方寧靜，傳一門道統，被人所感謝，但並不總被人所記得。我也一直以這樣原則要求自己，好好備課，好好教，儘力讓願意來上課的人收穫再多一點。

但似乎在這個時代，好老師的定義似乎變了，我也因此有很長時間陷入了屬於我的迷茫和焦慮之中，我不太明白一個老師要做什麼。這個公眾號我寫了兩年，近來實在太忙了所以請了些小夥伴和我一起，這之前很長時間裡就只有我一個人執筆，勤勞的玖哥哥運維，看著關注的人數從最開始的兩個人到現在的兩萬多。很想誇誇自己，但奈何實在算不得什麼成就，身邊大把動輒幾十萬上百萬甚至上千萬的大號，我這麼個小號不算什麼——小到想出版自己的書，預審就被編輯懟回來：「黃老師您的書稿質量確實還可以，但我們還是擔心銷量，畢竟……」所以手上大概還有四十萬字的書稿沒有出，承諾也被迫一拖再拖，實在非常抱歉。

其實關注人數就這些的原因多少我也了解，文字太高冷，尋常人讀不明白——哎不好意又用了「尋常人」這種不好理解的辭彙，可能換成「普通人」或者「一般人」好理解一點。同時為了能把道理講清楚，又經常需要引入些專業的知識的概念，所以更把尋常人隔絕在外。玖哥哥常跟我說：你看咱這文章一發，粉又掉了好幾個。

我說掉就掉吧，只是個數而已，有些人、有些文章我還真有些瞧不上。身段很多時候是可以放，但也僅在腰不折的前提下，否則怕是連人也不好當了吧。古語說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我說咱就當這是掉粉痛心利於心吧。

然後就是比較俗的錢吧。很長的歷史裡讀書人和錢是沒什麼關係的，甚至讀書人是要以海瑞為標杆，講究要兩袖清風才做得了學問的。直到這兩年，「變現」這兩個字和這個群體竟然扯上了聯繫。以薛兆豐教授為首，有多少收入終於也成為了評價一個讀書人成敗的標杆。消費社會，這本也無可厚非吧，畢竟讀書人也有要成家那天，書里藏得下黃金屋、千鍾粟、顏如玉，但書應付不了未來丈母娘的一句：「北京有房么？」

我沒什麼好哭窮的，在北京現在租住的地方環境不差，外賣營養充足吃得一不運動就發胖，上下班騎共享單車，偶爾去遠的地方打個車大幾十小一百的花銷也不必太猶豫。可實話實說，京城的房產依舊和我沒什麼關係，基本棄療，在許多人眼裡的定位依舊是：畢業這麼多年了，混得不咋地——連帶著也給教師這個行業丟了臉，不止一次聽身邊的長輩鼓勵要麼孩子考公務員，要麼進投行，求個保障或求個多金。這年頭畢竟，何以解憂，唯有暴富。

如果以此為導向，那我也許不該再從教了，或許我根本選了一條從教里最不賺錢的路數，天然高冷的內容、對知識結構的追求、對嚴謹的堅持——這一切都在跟「賺快錢」這三個字背道而馳。前些天某個知名機構推出了屬於他們的大學，核心理念是一串串謎之人格，我才疏學淺看不太懂；學習方式叫「每天二十分鐘高強度學習」——我看著底下的歡呼雀躍有點欲哭無淚，現在的大學每天二十分鐘的學習時間就已經算高強度了么？我是不是讀了所假大學？還是現代人已經真的只能每天學二十分鐘了？

最後就是老師這個 title，畢竟這曾經是無比神聖的兩個字，「行為世范」、「萬世師表」、「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這些都是只有老師才能承載得起的形容。可現在好像，是個人就可以叫老師——剪頭髮的 Tony 老師、做挑染的 Jackie 老師倒不在我的評價之類，畢竟這個老師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只是不知道叫什麼只好搭配上這麼一個不容易犯錯的尊稱。可前些日子和人吃飯，聽說有人開課專教狐媚之術，也就是怎麼勾搭有錢有家室的男人，成功案例全是拆散了多少家庭、多少小三成功上位，而她也被稱之為老師——我那頓飯一口也沒能再吃下去。

這烏七八糟的怨氣終於在一個夏日的午後爆發了出來，我在辦公室里不停地打轉，看著空空的電腦屏幕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於是決定給自己放半天假，泡杯茶，看會書。書架上翻來翻去，看見了本《天生變態狂》，很久以前就想看但一直沒有機會的一本書。書很有意思，也不厚，正好夠消磨這小半天的光景，等我回過神，天已黑了，隱隱覺得，自己平靜了下來。

騎車回家，天黑路窄心裡又有事，幾次差點碰到別人，可還沒開口道歉對方就已充滿愧疚地先笑了起來。這個點回家的都是疲憊的人，不給別人添麻煩是對這個世界最後的溫柔。快到家的時候我突然想明白了，我又想起了家裡曾經的教師節，那些來訪的大哥哥大姐姐臉上其實偶爾也有這樣的微笑。世界是殘酷的，優勝劣汰，物競天擇，錢、勢、權，這些都是它甄選更優秀基因的手段，教師也不能免俗。所以有的人求錢，有的人求勢，有的人求權，這都無可厚非，真正決定一個老師是不是一個好老師的，是他到底想要什麼：他要的是錢、勢、權，還是他想要他的學生變好一些、他所在的世界變好一些。

若他要的是前者，那他終有一天再難以配得上教師之名；而若他求的是後者，那他的錢、勢、權最後反過來都會讓更多的人接受他的幫助，他所在的世界也就會變更加美好，那麼他就一定會是個好的老師。

轉了一圈，我又回了圓點，就像出去晃了一大圈又回了家。也許我註定就是個知識付費時代的小網師，一輩子就過現在這樣的日子，但那又如何呢，世界因我好一點，我的學生們因我更愛這個世界一些，那便好了。

特殊的日子，感謝這麼久以來的關注，就想著和大家純粹地講些掏心窩的話，不曾想嘮嘮叨叨說了這麼多，難為你看完，再謝再謝，新的學年，期待與君一起見更廣的天地，一起做更好的自己。

本文圖片源自電影《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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