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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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當我走過貓生的一半路程，我發現我已經迷失了正路，走進了一座幽暗的森林。」這是幾百年前義大利偉大的詩貓但丁貓寫下的詩句。而如今，我張大喵還未走完一生的十分之一就已經迷失了正路，步入了貓生的幽暗森林。

事情的始末要追溯到上個星期，作為一隻貓，那時的生活還是美好的生活，有鮮美的奶，有可口的肉，有精緻的餅乾，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美食，最重要的是有軟綿綿的讓貓忘記一切煩惱的墊子。我本以為我的一生就會如此美妙地度過，直到那一天住在我下鋪的室友貝貝安從醫院回來。

貝貝安是一隻英國短毛貓，他向來性格文靜，喜歡趴在墊子上面一動不動，享受生活的愜意與美好。而我就喜歡用前掌去乎他圓胖圓胖的臉，乎完趕緊跑，真是刺激！以往他會邁著它的小短腿來追我，我們就在這歡愉的氣氛中度過一天又一天。但是，今天他沒有，他沉默，他不說話，他眼神憂鬱，他滿是無奈……

「嘿！老哥！怎麼了？不開心？」我問道。

「今天去醫院了。」他說道。

「怎麼？病了？」

「不是。」

「那是打疫苗？」

「不是。」

「那是什麼？」

他不說話了。於是，我不停的問他。在我再三追問之下，他終於翻過身來，示意讓我看。我看了看，這也沒什麼啊？皮毛挺好的啊，挺柔順的啊，肚子挺……我靠，我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我靠，下面沒有了！！！之後，他向我講述了剛剛主人帶他去醫院做絕育手術的經過，雖然他們裝作是醫生從主人手中搶走了他，但他畢竟是一隻智商合格的貓，又如何看不如這其中真相呢？雖然手術過程中沒有特別的痛苦，但你說一隻公貓他沒有……想都不敢想啊！

又到了吃飯的時間，原本這應該是一天之中最快樂的時光之一。但今天，我毫無食慾，我內心焦灼，我顫抖不已，我一直用前掌捂住下體，我知道我只比貝貝安小那麼一個月。我想起古代帝王時期，每一個領地的貓群中都有自己的領袖，那時稱之為貓王，當一隻貓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的時候，就會被處以宮刑，行刑者會用利爪割去……哎吆！想到這裡，我突然感到下面一陣劇痛！

古貓云：「士貓可殺，絕不可辱！」，如果沒有了男性的標誌那還是什麼公貓？於是，我望向窗戶，看著外面的世界。此時此刻，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二）

那夜，突然暴雨交加，主人趕忙去打開窗戶收掛在外面的衣服，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主人一直都有幫我修剪指甲的習慣，因此我沒有了可靠的攀爬工具。於是，我故意打翻了家裡的垃圾桶，這時主人聽到聲音回過頭來，很不開心，過來扶垃圾桶。我馬上飛奔，跳上了紙盒，又跳上了紙盒旁邊的凳子，又跳上了凳子旁邊的椅子，又跳上了椅子旁邊的桌子，又跳上了桌子旁邊的窗檯，又從窗戶那使出全身力氣，縱身一躍。這一刻，我彷彿頓悟了：昔優渥時光，繁華靡麗。卻……

啊！痛痛痛！剛才那一下，著實是把我摔得厲害，這樓層高了掌上的肉墊也扛不住，疼痛在我身體的各個部位蔓延，我感覺我是起不來了，看著遠處樓道的燈亮了，估計是主人下來了，看來我終究逃脫不了命運。

這時，一個影子突然竄出來，說道： 「別怕，跟我來！」。他將我咬住拖到旁邊的草叢中。藏在草叢中的幾個小時，那是我貓生中最漫長的時光啊！可是，當我回憶起這段時光時，記憶里出現的只有那夜瓢潑的大雨和令我難受的青草味……

等到確定安全，他開口道：「我叫口十苗，你呢？」

「張大喵。」我回答道。

「剛剛從家逃出來？」他又問。

「是的。」我說。我又望向蔚藍的天空，天空很大，但我並沒有翅膀。

他笑了笑，開始往前面走，又回頭示意我跟上去，說道： 「我離開家已經四年了，當初剛逃出來的時候十分迷茫，但現在當初的迷茫早已不在。我現在很享受，享受為自己的生命而奮鬥的時光。」

我跟著他不斷向前走，並沒有在意他說的那些話，而是在不斷地打量他，他一身白色的毛髮，健壯的身軀，但這些都沒有什麼，真正讓我注意的是他是一個異瞳子，貓的眼睛一般都是一種顏色，但有極少數的貓是兩種顏色，左眼和右眼顏色不同，他的左眼就是藍色，右眼卻是黃色，古貓將其稱為異瞳子，傳說這類貓天生性格頑劣，異與常貓，將來必干出大事。古代有一隻貓，叫項毛，就是異瞳子，力大無窮，板肋虯筋，成就一方霸業，但是最終在當時貓界大戰之中不敵另一位英雄劉苗，而在烏江邊以爪自刎而死。

這時他在一個垃圾桶前面停了下來，開始在裡面翻來翻去。我問道：「你在幹什麼？」

「找食物啊！」他回答。

「我去，這裡面這麼臟！能吃？」我大驚失色。

他笑了，說：「我們本就生活在一個骯髒的世界，世間的一切都是自然丟的垃圾。我們被創造出來，本來就是為了在這樣的世界中生存，如果長期吃過於乾淨的東西，我們的腸胃都會變得腐化墮落。」

這時已經進入早晨，雨也停了，天開始放亮，我看著他翻垃圾桶的背影，在一片朝霞的映襯之中顯得那樣光輝燦爛。

（三）

就這樣，我跟隨口十苗度過了一個星期，他教我如何在垃圾桶中尋找食物，教我如何在草叢中藏匿自己的氣息，教我如何根據嗅覺辨認各種蹤跡，教我如何快速奔跑、轉向、急停、跳躍、翻轉……

如今我感受到了外面世界的辛苦，感受到了家中時光的安逸，但我還不想回去。

「對，就這樣，角度偏一點，磨一下右邊。」他在旁邊指導我如何磨自己的爪子，使我的爪子重新恢復鋒利。說實話，這活真的是不好受，但是按他說的：貓如果不能爬樹，那和鹹魚有什麼區別？

「對了，還有一件事，明天我們要離開這個區域。」他突然說道。

我不解，問：「為什麼？」

「得到消息，明天有捕貓車要來。」他回答。

「捕貓車？什麼東西啊？」我不解。

「就是人類會定期清除流浪在外的非家養貓。」他答道。

我楞住了，說：「我……你早說啊，那我還跑出來，那豈不是比在家裡慘多了？啊，廢球啦，廢球啦！」

「這就是外面的生活啊，羊會害怕狼殺掉他們，老鼠會害怕我們殺掉他們。任何一種動物都會面對死亡的威脅，任何一種動物都會最終死去。但重要的是，我希望我從頭到尾是一隻自由貓，哪怕作為一隻自由貓死去，我也不希望作為一隻奴隸貓苟活。」

就這樣，經過幾天的訓練之後，他帶我離開了這個地方，這個我無比熟悉的地方，我望向了我家的那棟樓，我想我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昔優渥時光，繁華靡麗。卻為何至此，幾般凄離？

（四）

夜幕降臨，涼風習習，華燈初上，流光溢彩，我們兩隻貓穿梭在這金鑼灣的大街小巷之中。我豎起耳朵，聽著兩旁嘈雜鼎沸的聲音，彷彿從其中聽到了自己的心懷律動。

口十苗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巷子，可避風雨，又有足夠垃圾桶可以找到食物，還可以捕捉到老鼠。我們決定就在這裡安定下來。

然而，我們只過了一個多小時的平靜生活……

「瞄什麼瞄？啊！瞄什麼瞄？這個場地都是我罩著啦，小子交保護費啊！！！」為首的是一隻暹羅貓，他的頭細長而成楔形，面部耳部四爪呈黑色，其他部分為米色，有著藍寶石一般的眼睛。二百多年前，暹羅貓僅在泰國的皇宮和大寺院中飼養，足不出戶。

我看著對方貓多勢眾，不禁害怕起來，問道：「要，要多少？」

那隻暹羅貓一臉不屑，說道：「新來的吧？呵，誰不知道我咪浩南的規矩啊！十隻老鼠，十條魚啊！魚要是整魚啊！」他的手下足有七八隻，都已經開始亮出利爪。

我瑟瑟發抖起來:「這，這要的也太多了吧？」

我話音剛落，他的一個手下大為光火，上來就是一巴掌，我都嚇得閉上了眼睛，沒成想聲音很響我臉卻不疼，睜眼一看原來是口十苗先動手將那隻貓打翻在地。

正在眾貓正發愣間，說時遲，那時快，口十苗一躍而前，在眾貓中間，一把揪住咪浩南，用另一隻爪子的食指利甲頂住了咪浩南的咽喉，呵斥道：「不要動，你們老大的命現在在我手裡！」

最終，咪浩南的手下迫於無奈只得撤退，而後口十苗也放開了咪浩南。但是，咪浩南離開的時候回了一下頭，我看到了那滿懷怨氣與仇恨的眼神。

（五）

那天，小雨淅淅瀝瀝，我正從巷子里走出去散步，卻不曾想這變成了我貓生之中最重要的一次散步。因為我逢到了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貓咪。她是有著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請原諒我借用詩貓爪望舒的詩句， 因為沒有比這更貼切的話來形容她了。

她說她從遠方漂泊至此，無依無靠。我向口十苗請求收留她，口十苗想了好一會兒，最終同意了。

她複姓哈嘍，名凱蒂。之後的一段歲月里，我總是把最好的食物留給她吃，並陪著她一起散步，聊天。那真是我貓生的幸福時光啊！但她總是彷彿有心事一般，憂鬱似乎是她的外貌。我總是希望逗她開心，每當看到她笑的時候，我的內心都燦爛無比。

終於，在那個月圓之夜，在那高牆頂上，我向她表明了心意。在澄澈如水的月光下，她微微點頭，一瞬間我看到了這世上最美麗的面容，這一刻時間靜止，世界在聆聽我們的故事。

我希望以後的每一天都能如此度過，我希望我將來可以和這個女子生一群小貓，然後帶著他們一起浪跡天涯。

然而美好的想像總是戛然而止。

那天她提出和我一起出去玩一天，我很高興，她是難得有這樣的興緻的。於是，我們向口十苗道別，約定很晚才回來。

我們正往河邊去的途中，突然，一群貓擋在了我們前面。我一看，為首的是一隻黑白色的波斯貓，他長得凶神惡煞，體型碩大無比。他旁邊就是咪浩南，那咪浩南笑道：「小子，你的死期到了！今天我們老大金鑼灣話事貓巨無霸親自來教訓你了。」

那隻波斯貓就是巨無霸，他淡定的舔弄了一下爪子，說了聲：「上！」

所有的小弟都一擁而上，向我殺來，為了保護凱蒂，我一下子能量爆滿，和眾貓殺了起來，一時間難分勝負。這時，我只能喊道：「凱蒂！趕緊逃回去，這裡我來擋住！」沒曾想，話音剛落，凱蒂突然右爪迅猛一揮，我的肩膀上面被划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比剛才受到任何一道傷都要嚴重，我也因此失去了平衡掉到了河裡，那瞬間，我看到了凱蒂冷漠的表情，看到了她眼眶中的微微濕潤。昔優渥時光，繁華靡麗。卻為何至此，幾般凄離？風裡雨里夢裡，年華不敢憶。

巨無霸看到被河水沖刷走的我，抱怨道：「不是讓你們捉活的嗎？還準備拿他當人質呢！現在只能改計划了。」

（六）

一天後，我回去的路上，從路邊的幾隻貓的閑聊中聽說了口十苗的遭遇:早晨，口十苗的食物中被放了毒。因此，當巨無霸帶貓而來的時候，口十苗的身體已經比較虛弱了，最終被連捅數十爪而死。

當我趕到原來的住處時，那裡已經是凱蒂的地盤了，由於立了功，巨無霸已經讓她做那裡的大姐大了。當她看到我來的時候，她只是命令她的幾個手下不許動，然後默然無語。

我看著她，我恨她，同時也悲傷難過。她將頭轉過去，不讓我看到她的眼神。然後我就這樣離開了。

之後的幾天，我收集到了一些食物，並用一半食物向金鑼灣中心地帶的貓換來了一個情報:咪浩南每個星期天都會請巨無霸去消遣，萬家澡堂後面有一個排水溝，裡面出來的都是熱水，因此他們喜歡聚集在那裡泡著熱水，吃著魚肉老鼠肉。最後我又將另一半食物換來了些東西。

那天，巨無霸和咪浩南下了池子，小弟們在上面伺候。但實際上，水管早就被我咬破了，水根本就進不來，另一端又被我給堵住了，溝里的水也出不去。

裡面的都是之前的熱水，我還提前將偷來的油倒了進去。剛開始，他們沒有注意，因為水裡本就混有一些沐浴露的泡沫，便直接下去了。這時，房頂的我將口中銜的蠟燭扔了下去。一瞬間水面上面又覆蓋了一層火焰。

在一片哄亂之中，我轉身離開了。

外面的時光總是不如家裡的安逸的，外面的時光沒有主人，你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在這裡，你會遇到那個教會你自由含義的貓，你會遇到那個你愛的貓，你也會遇到那個傷害你的貓，我看了一下我肩上的疤，微微一笑。

昔優渥時光，繁華靡麗。卻為何至此，幾般凄離？風裡雨里夢裡，年華不敢憶。卻也會飄來聲音，融化凍僵的身體。那自由之歌啊，為何如此沁我心脾？沁我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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