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眾文化對藝術的摧毀——讀霍克海默《現代藝術和大眾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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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斯·霍克海默(M. Max Horkheimer),是德國第一位社會哲學教授,法蘭克福學派的創始人。與法蘭克福學派的成員西奧多·阿多諾是摯友,在生活與學術上,互相鼓勵、扶持。
法蘭克福學派,因其理論強烈的批判性色彩,被稱為「批判理論」。作為法蘭克福學派的創始人,霍克海默的思想保持著法蘭克福學派一貫的批判性。
霍克海默始終關注著大眾文化與藝術的關係。《現代藝術與大眾文化》選自《霍克海默集》,是其大眾文化理論表現較為明顯的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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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代藝術與大眾文化》這一篇中,霍克海默集中論述了大眾文化對現代藝術的摧毀。霍克海默的分析論證路徑在於大眾文化對於個體的藝術感知力、反思力的摧毀上——從家庭、社會兩個個體培養的層面延展開來。
首先,霍克海默聲明了藝術或者「美」的產生——個體的獨立自由的感知。
純粹的美感是獨立主體的個人反應,是不受流行的社會標準制約的個體所做的判斷。作為非功利愉悅對象的美的定義也植根於這種關係。主題根本不考慮社會價值和目的,只在審美判斷中表現自己。——霍克海默《現代藝術與大眾文化》
霍克海默這段話,有兩個重要觀點:1.美是無功利的,是合目的的無目的性。這種觀點,繼承了康德美學的思想。2.美的產生在於獨立的個體的自然反應。
正是從這兩個基點出發,霍克海默分析了大眾文化對現代藝術的摧毀。
這種摧毀從兩個路徑實現:家庭與社會。
一、家庭層面:家庭教育對個體的異化
霍克海默首先肯定了家庭教育對個人成長的重要作用。
家庭起著向個體傳播社會要求的作用,因此不僅僅對個體的自然出生而且對個體的社會出生都負有責任。家庭彷彿是第二子宮,在它的溫暖的撫育下,個體積聚起他在家庭之外獨立生活所必須的力量。——霍克海默《現代藝術與大眾文化》
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家庭教育逐漸被異化了。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
一方面,隨著文化工業的發展,個體的自由時間被壓榨,成為了恢復工作精力的生活,而超過恢復精力需要的自由時間被認為是一種浪費。因此,家庭也將個體「當作將來要適應大眾文化的人來教育」。個體在教育中逐漸被同質,缺乏了個性。
今天,個性看上去是還是個性;無論是「精英」還是大眾都服從於那種在任何特定情況下只允許他們作出單一的反應機制。他們那些尚未開開掘出來的北行因素無法得到相應的表現。——霍克海默《現代藝術與大眾文化》
另一方面,工業社會的發展,人們的日常休閑娛樂成為一種被「給定」的現象。
家庭逐漸瓦解,個人生活轉變為閑暇,閑暇轉變為連最細微的細節也受到管理的常規程序、轉變成為棒球和電影、暢銷書和收音機所帶來的快感,這一切導致了內心生活的消失。——霍克海默《現代藝術與大眾文化》
早在文化為這些受操縱的快感取代之前,它已呈現出一種遁世主義特徵。但是,隨著人們採取這種逃避能力的喪失——無論是在貧民區還是在現代定居地這種能力都不可能增長——人類已喪失了認識不同於他所生存的那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的能力。那另一個世界就是藝術的世界。
即在作者看來,大眾文化通過對大眾消費方式的異化,異化了個體,讓大眾沉淪在給定的娛樂之中。而這種種的娛樂方式其實是工業社會與意識形態合謀的產物,目的就是麻痹大眾,導致大眾喪失了認識藝術世界的能力。歸根到底是因為大眾文化的總體性、同一性、普遍性墮化了人們的感知和思考能力。
這一觀點,在霍克海默與阿多諾合著的《啟蒙辯證法》中也得到了滲透。
文化工業的總體效果之一是反啟蒙,在這一效果中,正如霍克海默和我曾經指出的,作為不斷進步的對自然的技術統治的啟蒙,變成了大眾欺騙,轉變成束縛自覺意識的工具。它妨礙了自主的、獨立的個人(他們自覺地為他們自己下判斷,做決定)的發展。——阿多諾《文化工業再思考》
二、社會層面:社會對個體的整合
阿多諾在《文化工業再思考》中直接指明「文化工業別有用心地自上而下整合它的消費者」。文化工業按照想要的模式提供給大眾消費的種種模式,包括購物、娛樂、休閑等各個方面。
在霍克海默的觀點中:
大眾性從來不是由大眾直接決定的,而往往是由大眾在其他社會階層的代表決定的。
在民族國家裡,最終的決定不再由受過教育的人負責定奪,而是由娛樂工業負責定奪。大眾性由無限的適應性調整而成,把人們調整成娛樂工業本身所喜歡的那類人。專制主義政府負責個體為他將來作為全體之一分子這一角色所作的準備活動。——霍克海默《現代藝術與大眾文化》
這個觀點無疑是令人心驚膽戰的。從他的理論出發,在當代社會,似乎我們從一出生就被異化了。我們所接受的一切教育就是為了把我們培養成大眾文化想要的樣子。包括我們所謂的「詩和遠方」的美學生活方式,在他們看來可能也是被異化了的。
我並不贊同霍克海默的這個理念,因為即便是如「西西弗斯」式的消極反抗也是有著積極的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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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霍克海默並不是一味消極、悲觀的。雖然家庭的作用發生了改變,但是他仍舊認為家庭有著重要的作用。
如果家庭生活真的一直反映著公共生活的卑鄙、暴政、謊言和既存現實的荒謬,那它也確實產生了抵制和反抗這一切的力量。
給每一個體的生活指明內在方向的體驗和形象不可能從外界獲得。當孩子沉醉於母親的微笑,在父親面前炫耀或者反抗時,當他感覺到有人分享他的體驗時——簡言之,當他們受到人發展必不可少的親密和溫暖所激勵時,那些形象和體驗就會閃現出來。——霍克海默《現代藝術與大眾文化》
他認為家庭孕育著抵制和反抗異化的力量,並且藝術所需要的體驗和形象有機會從家庭獲得。但是,這個家庭並不是工業社會下的同質的家庭。
他的這一觀點,被許多後來的馬克思主義者接受並發展。例如匈牙利著名馬克思主義者、理論家喬治·盧卡奇就提出了從日常生活反抗異化的理論,他的學生阿格妮絲·赫勒更是繼承並發展了這一理論,提出了在現代性中,藝術面臨著合法化的危機,如果藝術無法尋求合適的生存方式,將會成為一片飛地。
在這種情況下,她提出審美相對自律的觀點,並認為當藝術在現實中無家可歸時,日常生活將成為美最後的家。赫勒將美降到日常生活的維度,不僅為美找到了最後的家,而且通過人格美學對美的重構,塑造美的人格。當然,赫勒看的比他們更遠,因為赫勒關注的是人的個體生存,希望從日常生活的微觀世界中看到微觀革命的可能性。這種對個體潛能的肯定與本雅明、馬爾庫塞等人不謀而合。
說到底,藝術關涉的是個體,而政治關涉的永遠是群體。
想要抵制並反抗大眾文化乃至工業社會對大眾的異化,需要從個體出發,使藝術得以生髮。這正是許多包括霍克海默在內的許多馬克思主義者思考大眾文化與藝術關係的路徑。
偶爾我也會想,這些理論除了在理論範疇以及學術圈有存在的價值,對於普通人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每次產生這種想法的時候,就想起魯迅《吶喊·自序》: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么?」
「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子的希望。」「是的,我雖然自有我的確信,然而說到希望,卻是不能抹殺的,因為希望是在於將來,決不能以我之必無的證明,來折服了他之無所謂可有。」
多多少少了解一些這樣的內容,對我的生活並沒有任何改觀的起色,甚至有時候因為了解了一些「真相」,讓人更加絕望。但比起糊塗的混沌,我更想要清醒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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