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舫｜活得像小說主角一樣的作家：你還記得童年回憶《金銀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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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特里羅尼，利弗西醫生，還有其餘那些先生們，早就要我從頭至尾、毫無保留地寫下有關寶島的全部詳情——只除掉它的方位，而那不過是至今那裡仍有未被取出的寶藏的緣故。我在公元一七××年提起了筆，思緒回到當年我父親開『本葆海軍上將』旅店的時候，那時那個棕色皮膚、帶刀疤的老海員第一次到我們屋頂下來投宿。我回想起他好像就在昨天，當他步履沉重地來到旅店時，他的航海用的大木箱擱在他身後的雙輪手推車上。這是個高大、強狂、魁梧、有著栗色皮膚的人，黏糊糊的辮子耷拉在髒兮兮的藍外套的肩部，粗糙的手上疤痕累累，指甲烏青而殘缺不全，一道骯髒的鉛灰色刀疤橫貫一側面頰……

《金銀島》劇照

喜歡探險的孩子，誰小時候不曾閱讀過斯蒂文森的小說《金銀島》，又對其中的人物耳熟能詳、情節如數家珍？我也一樣。怎能忘記，在被數理化教科書、輔導書和雪片一樣的卷子充斥的學生時代，由斯蒂文森的吉姆和「金銀島」陪伴的想像如何充盈了我寂寞的少年時光。我曾與他一起去荒野尋寶，去海上探險，在薩摩亞島上肆意蔓延的戰火間奔突逃竄，為他卓越的幻想和浪漫精神所指引，與他一起做夢，且執迷於夢中的偉大航程。

《金銀島》劇照

1850年11月13日，羅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

（Robert Louis Stevenson）

生於蘇格蘭的愛丁堡。這個男孩從小體弱多病，患有慢性支氣管炎，經常咯血。他的天生虛弱的呼吸道也許遺傳自他的患有肺結核疾病的母親。不管怎樣，他的父母異常地憐惜他。他骨瘦如柴，終身體重未超過一百一十五磅。在那寒風刺骨的愛丁堡冬天，他不得不呆在家裡，足不出戶，在病榻上消磨時光。他既無兄弟，也無姐妹，從小就習慣了孤零零地一個人玩耍，和幻想著遙遠的海島，憑藉豐富的想像力勾畫出島嶼星羅棋布的地圖，根據地圖寫出發生在這些島嶼上那些激動人心的故事。正是在寒冷冬天纏綿於孤單的病榻，他的啟蒙老師幫助他閱讀了聖經與古老基督教誓約派的典籍，在這段時期，斯蒂文森還廣的閱讀了大量的文學書籍，他特別喜歡莎士比亞、沃爾特·司各特、約翰·本仁與《一千零一夜》，這讓年幼的斯蒂文森終生受益。

斯蒂文森，蘇格蘭小說家、詩人，英國文學新浪漫主義代表之一，以小說《金銀島》《 誘拐》《 孩子詩的樂園》等聞名於世

斯蒂文森的父親是著名的燈塔設計師與工程師，他的祖父是著名的燈塔設計師與工程師，他的曾祖父也是著名的燈塔設計師與工程師。所以他從他們那裡遺傳到了熱愛冒險、喜愛海洋的性格，也被寄託了傳承家業的希望。11歲的時候，斯蒂文森的身體開始好轉，他的父母送他到愛丁堡學校就讀，準備他將來進入愛丁堡大學學習，繼續成為著名的燈塔設計師與工程師。不誇張地說，斯蒂文森的家族代表了蘇格蘭毋庸置疑的全盛時期的成就，包括宗教、技術、醫學等各個方面。如果說,十八世紀末愛丁堡已經成為歐洲的哲學、文化的中心，那麼到十九世紀中期，這些成就使這座城市聲名鵲起，斯蒂文森的家族正是在這一歷史文化背景中延續的。

斯蒂文森

很多很多次，我試圖在愛丁堡找尋斯蒂文森的舊居和他生活過的痕迹，可是，他似乎已經消失在這個城市的日常中了。斯蒂文森家族居住在愛丁堡新城，也就是王子大街的北側，隔著筆直的王子大街，精緻的十八世紀建築與衰落破敗的舊城遙遙相對，遙遠的福斯灣、彭特蘭山、萊姆默爾、奧奇爾斯都是曾經哺育斯蒂文森想像力和創作力的搖籃。

斯蒂文森童年舊居

在十八世紀的石頭建築中穿行，我似乎在每一個街區的轉彎處都看得見斯蒂文森長發飄逸的背影。黑色天鵝絨便裝，卡其色長褲，他慵懶地走著，若有所思，若有所動。

1867年，這個病怏怏的少年踏進了愛丁堡大學的校門。這一年，他還不滿17歲。他穿著與眾不同的天鵝絨茄克，蓄著與眾不同的披肩長發，腦子中全是與眾不同的奇思怪想。他的中產階級的父母為他的這種表現頗為擔憂，然而因為他的羸弱的身體他們卻又非常疼愛他。雖然體弱多病,斯蒂文森卻很健談,他對於傳統習俗有著激烈的反叛，凡是見過他的人都十分喜歡他，因此他在學校不乏堅定的支持者和跟隨者。

斯蒂文森七歲

但是，斯蒂文森和他的父母都很快就發現，他對於科學或物理並沒有天分，無法成為曾祖父、祖父、父親那樣的燈塔設計師與工程師。一次，父親帶斯蒂文森出海，經歷了這次旅行之後，斯蒂文森發現比起建造燈塔，他對這些遊歷的島嶼及海岸的奇妙傳奇故事更為著迷。斯蒂文森的父親是嚴厲的，然而，最後他最終還是選擇支持斯蒂文森的文學理想。他堅持讓兒子修完了法學學位，1875年，斯蒂文森通過了律師考試成為開業律師，但是斯蒂文森因為身體狀況和憂鬱的精神和衰弱的情感，始終都沒有能力讓這個律師事務所開業。

斯蒂文森的興趣在文學上。他更是個勤奮用功的人，他總是隨身帶著兩本書：一本用來讀，而另一本則是作筆記之用。

1878年，1879年，他先後發表了兩本以旅行為題材的作品，從此便筆耕不輟。1879年他遠赴美國，與年長他十歲的范妮奧斯本結婚。這時斯蒂文森的肺病日趨嚴重，迫使他帶著妻子與義子勞埃德定居於美國加州，那裡溫和的氣候無疑對他的健康較有幫助。1880年他重返蘇格蘭，斯蒂文森為勞埃德構思《金銀島》

（Treasure Island）

這個故事，並於1883年出版。故事一經發表，馬上被譽為「兒童冒險故事的最佳作品」，這篇小說讓他一下子進入著名作家的行列。他的一生著述十分豐富，有詩篇，也有小說。他以小說聞名於世，《金銀島》、《誘拐》

（Kidnapped）

、《新天方夜潭》

（The New Arabian Nights）

是最受讀者歡迎的作品。評論家畢奇克拉福特在《英國短篇小說》中無比感慨地說道：「羅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大概是英倫諸島第一個因短篇小說而有分量的人。假如我們忽視了他的短篇，我們就無法評價這位偉大的作家。」

《斯蒂文森與妻子》，1885 年，約翰·辛格·沙金，布面油畫，縱52.1 厘米，橫62.6 厘米，描繪斯蒂文森在餐廳踱步的模樣。1879 年斯蒂文森遠赴美國與范妮奧斯本結婚，並帶著妻子與義子勞埃德定居美國加州，那裡溫和的氣候對他健康較有幫助

斯蒂文森以極大的熱情過著一種豐富多彩而又充滿冒險的生活。他搭一艘運載牲口的船從蘇格蘭北部出發，越過大西洋；又獨自穿行比利牛斯山，並在阿爾卑斯山、阿迪龍達克山、加利福尼亞的納帕山谷、里維埃拉以及楓丹白露森林邊緣藝術家們的聚集地巴比松多次度過了嚴冬。

從1880年到1887年間，斯蒂文森一直尋找適合他健康的住所，但是仍然是徒勞無功的。斯蒂文森於夏季時在蘇格蘭與英格蘭的許多地方來尋找理想的住所，其中包括了西邦爾

（Westbourne）

；而在冬季時則避居到了法國，住在達沃斯

（Davos-Platz）

與海耶爾

（Hyeres）

。在這段時間，斯蒂文森生活是相當愉快的。他寫道：

 

我有這麼多東西來讓生活更加甜蜜，不過我沒有健康，這似乎是很可惜的。但是你將會很生氣的聽到我這麼說，至少我相信這已經是再好不過了。我相信那些悲慘的日子已經過去了，而且我現在不會因為宣布這件事而感到羞愧。

 

即使手帕上沾著獻血、扶手上擺放著藥瓶，樂觀的精神仍然讓斯蒂文森繼續前進，於是他創作出了一生中最著名的作品《金銀島》、第一部受歡迎的作品《綁架》與受到廣泛讚賞的《化身博士》

（The Strange Case of Dr.Jekyll and Mr. Hyde）

，其中還包括了兩部詩作:《兒童詩園》與《林間》。在斯蒂文森的父親於1887年去世之後，斯蒂文森感覺到他可以遵循醫生的建議，嘗試一個完全不同的氣候。他開始與母親及家人前往科羅拉多州，不過在抵達紐約之後，他們決定留在位於阿第倫達克山脈

（Adirondack Mountains）

的薩拉納克湖

（Saranac Lake）

來度過冬季。在這個酷寒的冬天裡，史蒂文森寫下許多最好的作品，包括《Pulvis et Umbra》與《巴倫特雷的少爺》

（The Master ofBallantrae）

，他計劃在接下來的夏季前往南太平洋旅行。

小說《綁架》插圖

斯蒂文森在1888年6月租賃Casco號快艇，然後與家人從舊金山出發。這艘船「在雪中開拓出一條道路來橫越遠離任何幫助的深沉空虛」，海洋的空氣與冒險的刺激使得斯蒂文森恢復健康，在接近三年的時間中，他遊盪在東太平洋與中太平洋，造訪眾多的島群，在夏威夷群島作額外的停留而且與卡拉卡瓦國王成為好友。除了夏威夷群島以外，斯蒂文森還拜訪了吉爾伯特群島、大溪地與薩摩亞群島

（Samoan Islands）

。在這段時期，斯蒂文森完成了以島嶼傳說為基礎的《巴倫特雷的少爺》

（The Master of Ballantrae）

與《瓶中精靈》

（The BottleImp）

。這些經歷散布在史蒂文森許多書信與《南方的海》

（The South Seas）

中。

1890 年左右，斯蒂文森與家人、薩摩亞人在薩摩亞維利馬合影，這裡是斯蒂文森晚年棲息之所，在這塊神奇的土地上，他除了建立房子、整理自己的土地與幫助當地居民之外，一直持之以恆地進行文學創作

1890年，在他漫遊了南太平洋之後，斯蒂文森病逝於薩摩亞群島的烏波盧島購買了400英畝的土地。那裡有鬱鬱蔥蔥的樹木、奔騰傾瀉的瀑布、幽靜深邃的峽谷,還可以一覽無遺地俯視島嶼以及遼闊無邊的大海，相比於寒風凜冽的愛丁堡，這裡簡直是個世外桃園。在兩次返回蘇格蘭的計劃失敗之後，他經過了艱辛的努力，在這裡建立了自己的棲身之所，而且將它命名為維利馬。斯蒂文森的文學影響力提高了他在當地的政治地位，他很快進入當地的政治圈中。在這塊神奇的土地上，他除了建立房子、整理自己的土地與幫助當地居民之外，一直持之以恆地進行文學創作。他在這段時期創作了《費利沙海灘》

（The Beach of Falesa）

、《大衛·巴爾弗》

（David Balfour）

與《落潮》

（Ebb Tide）

，還有《威利瑪來信》

（Vailima Letters）

。在1894年間，因為斯蒂文森想知道是否他已經耗盡了創造才能所以感到意志消沉，而且感到筋疲力盡。他甚至對於再次變成無助的病人感到恐懼。然後史蒂文森突然擁有寫作的動力，開始創作《赫米斯頓的韋爾》

（Weir of Hermiston）

，根據記錄他曾經叫喊著「它是如此出色，甚至令我感到害怕」。他感覺到這是一生中最好的作品。

斯蒂文森和家人

1894年12月3日早上，斯蒂文森一如以往努力從事《赫米斯頓的韋爾》的寫作。但是在晚上，當斯蒂文森一面與妻子談話而一面打開一瓶葡萄酒時，他突然倒了下來。幾個小時後，他撒手人寰，這一年，他剛滿44歲。後世對他的死因有很多猜測，有人說是中風，有人說是久治不愈的肺病和支氣管病。

身穿蘇格蘭格子花裙的波利尼西亞僕人將他的遺體裝殮在覆蓋著英國國旗的棺槨里。夜晚時當地的居民堅持在他的身旁來守衛，並且用他們的肩膀將他們的「圖西塔拉」

（薩摩語：Tusitala，意為故事作家）

運送上瓦埃阿山

（Mt. Vaea）

，埋葬在一處可以眺望海洋的地方，刻下了他的墓志銘，他的墓志銘只有簡單的幾句話：

他靜卧在這久已嚮往的地方，

水手已還鄉，歸從大海上，

獵人離山崗，回到故鄉。

位於薩摩亞烏波盧島上的斯蒂文森墓

從高原到大海，從愛丁堡到薩摩亞，斯蒂文森的一生都在路上，不管他的身體多麼清瘦、羸弱，他的豐滿的心早已經飛出了故鄉。後世研究者認為，斯蒂文森辭世之時，正是他創作最旺盛、想像力最豐盈的高峰期。正如後來的詹姆斯·喬伊斯的《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肖像》轟動了愛德華時代的都柏林，毫不誇張地說，斯蒂文森的《金銀島》讓維多利亞時代的愛丁堡為之沸騰。

後來的很多研究者多將斯蒂文森創作的一首詩作為他們心中的墓志銘：

風起日出，太陽和風都將消逝，

今日此時，風正在高原上吹拂。

那裡麻雀在殉難者們的墳頭上悲啼，

家鄉，我心中多麼懷念你！

荒原上亂列著死者們灰色的墳堆，

茫茫的殷虹草原上散立著墓碑，

牧羊的山崗，沉寂湮沒了世族廢墟，

還有那風，一切都那樣聖潔而又峻厲。

請讓我著垂死者再望你一眼，

家鄉的山巒，再聽一次你的呼喊，

聽聽那鳥兒在死者墳旁的哀泣，

從此以後，一切都將歸於沉寂。

今天，這個將自己的理想灌注在「吉姆」的奇幻之旅的作家已經168歲了，然而，在我的心目中，他似乎永遠不老，依舊懷著無盡的憧憬帶領我們飛向遠方，飛向未來。

李舫：《人民日報》海外版副總編輯，高級記者，中國人民大學文藝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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