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默中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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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美劇《利器》隨便聊聊吧。
美國有一個文學流派叫南方哥特,是世界文學中神秘冷暗的一角。從最早讀《奧利芙·吉特里奇》時還無法分辨這些故事的本質,到在小說《利器》同名美劇中一眼相中它的成色,這種風格已成為我所有流派中的最愛。
美國南方哥特,最早脫胎於英國哥特小說,當它在新大陸生根發芽時,主題早已從恐怖血腥的魔幻故事轉為寫實。故事中實體存在的城堡、古墓、尖塔,超自然的元素,化為一種心理虛擬,而成為人心的隔擋:童年時代的暗影,成人世界的惡敗,宗教秘境的糾纏,贖罪、復仇、戕害,正如種種高塔地窖中不可說的秘密,與古老的哥特世界相映照。
他們大多發生在美國南方閉塞小鎮,自給自足的村莊,往往鄰里互通,代際關係複雜。這裡是被美國夢遺棄的小角落,鎮上的秘密就足以填滿人們的一生。它書寫精微的個體:將死之人的最後時光,隱秘燃燒的戀愛之火,大蕭條時期年輕黑人的不公正待遇,貴族淑女不惜毒死愛人的瘋狂。
我讀過的這類風格小說中,《心是孤獨的獵手》筆觸柔和幽默,卻充滿深深的同情。寫兩個男人的愛情,一個油膩,一個一塵不染。令人心疼的辛格總是那麼有條有理,細膩地愛著肥胖的安東尼帕羅斯,但在那個時代人們排斥同性之愛,敏感的辛格在痛苦中受盡煎熬。平凡無奇的啞人的嘶吼。
《喧嘩與騷動》,福克納在這裡勾畫出了約克納帕塔法縣最重要的主角們,康普生一家作為最後的沒落地主,在這裡長大的孩子都被各種不幸所籠罩。他們無能而固執,被傳統拋棄之後無力投身新時代。只有用瘋子的囈語才能說出這個時代消亡的事實:南方將不復存在,歷史的巨輪已將這裡碾得稀碎,在這裡生活過的人們,都將在劇痛中滅亡。
福克納的總是在寫飛快逝去的東西,薩特形容過他的作品:他所描寫的人生就像是坐在疾馳的敞篷車的後窗望出去的道路,可以看得見,但卻在飛速後退,難以追及。
《奧利芙·吉特里奇》相比而言小巧微觀,出現在基特里奇生活里的人們都面臨著各自的困境:意欲輕生的年輕男孩,病重的親密朋友,被困在貧窮和夢想里的人,她的丈夫無聊而溫和,兒媳婦卻難以相處。生活就像一面陳舊的牆,密實地困住她,而她就像一個粗糙的農婦,手裡握著一支木棍,捍衛著自己的領土,卻又輕易地撥開了周圍的愛。
《好人難尋》作者奧康納,短暫的三十九年里一直向死而生,最後倒在紅斑狼瘡的惡痛中。我在一個寧靜的夜晚讀完這個短小的故事,卻在最後的槍決聲中嚇得魂不附體。她活得艱難而強悍,脆弱但又狠毒,筆下小人物的災難和對現實世界的悲憫,是她留在世上最後的解藥。
這些小說被改編成電影和美劇,受到主流關注不多,卻有難以言喻的奇異美感。
福克納《在我彌留之際》,腐蘭蘭將它拍成了110分鐘的電影,在中國評分不高,但我偏頗地覺得,簡直是嘆為觀止。唱詩班一樣的鏡頭語言,葬禮的調色,彌留之人離去,留給未亡人一個難堪的悼亡禮。
腐蘭蘭這是福克納的真愛粉,《在我彌留之際》之後,他又大膽地將《喧嘩與騷動》影視化,並親自出演了故事中的靈魂人物,傻子班吉。
大放異彩的《奧利弗·吉特里奇》由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出演,其故事魅力並未因為影視改編而削弱分毫。 麥克多蒙德的硬派跟吉特里奇如出一轍,冷硬霸道,拒人於千里之外,就像《三塊廣告牌》里一意孤行的母親。比起小說,影視劇似乎表現得更鮮明,不出意外地偏執,就如困在生活泥沼中的我們。
說了這麼多,終於說到我心愛的《利器》。在今天看到一部如此精彩的南方哥特新作,實在是驚喜又詫異。
這部作品根據吉莉安·弗琳同名小說改編,《利器》復刻了她另一部作品《消失的愛人》的驚悚氛圍,卻在細節處理上更精微。卡蜜兒以犯罪調查記者身份從大城市回到自己的家鄉,卻發現自己從未擺脫風口鎮的陰影。
莊園主母親以她獨特的方式控制著這個小鎮,卡蜜兒古怪的妹妹,接連死去的年輕少女,被質疑的死者父親和兄長,捕風捉影的小鎮村民,兒時被輪姦的記憶······不斷閃回的鏡頭象徵著卡蜜兒破碎的前半生。她曾在沉默中失去了妹妹,再回來時這一切仍讓她感到窒息。
作為一個慢節奏的故事,《利器》並不急於告訴你任何答案,它隱去了很多線索,因為真正的樂趣是感受卡蜜兒每一次呼吸的艱難,和她一起崩潰。
這座小鎮在沉默中腐爛,人們被壓抑和扭曲卻視而不見,受著迫害。卡蜜兒把身上扎滿傷痕,因為厭棄自己是對抗痛苦最好的方式。殺人兇手到底是誰?這個謎底揭露得異常辛苦。有人簡單地把它歸為家庭教育故事,其實背後糾纏的依然是南方貴族荒涼的幽魂。
這些故事令人心驚肉跳,但總是出奇地精彩。就像一座人性的富礦,奴隸主種植園的時代已經過去很久了,我們依然能從中找到每個人的噩夢。太陽之下並無新事,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要在每一次的不幸中尋找救贖。
強力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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