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蘭巴托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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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只道天涼好個秋。
那年暑假,揣著卡里攢的一萬多塊錢,踏上了去蒙古的窮游。索欣告訴我,不要從北京去烏蘭巴托,而是轉道先來到內蒙古的二連浩特。在那裡辦了簽證、買了車票、兌了蒙圖。從辦簽證就能看出這個國家粗獷的風格:什麼都不要,只要兩張照片——甚至沒有照片旅行社都能幫忙搞定。而當發現辦簽證很良心得只要400塊錢時,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說了。從二連浩特去蒙古,方式就很多了,可以飛機,也可以坐火車,漫漫路途,賞遍蒙古國的曠野和狂野。
那火車「哐哧哐哧」地駛向烏蘭巴托,而我的腦海中只有那個姑娘的面龐。她姓「索」,在一節體育課上認識的,完全一個中國人的面孔。當時我不知道她是外國人,當得知她的名字後,嘴賤地來了句:「我認識的上一個姓索的人——叫」索額圖「,還是三百多年前就被康熙搞死了」。當年的我啊,就是這麼嘴賤欸,吸引女孩子注意的手段真是拙劣。讓我意外的是她的反應——竟然一點都不生氣,反而靦腆地微笑一下,然後貌似學到了什麼似的「哦~~」了一聲。當時——我就笑噴了,也被這靦腆的笑吸引住了。
後來才知道,她,當時壓根沒聽懂我說什麼。只說一聲「哦~~」大概是為了藏拙吧,因為她只要一張嘴說漢語,旁人就聽出了她不是漢族人。
火車在蒙古國的曠野上緩慢行駛,坐在窗邊,被窗外的風景鎮住了,或者說,是被窗外的「大自然」鎮住了啊!無窮無盡的山,無窮無盡的草,看得人有種膜拜感。這自然啊,真是偉大,蒙古的夏季,天氣變化無常,一會兒還是晴空萬里,藍天白雲,轉眼就烏雲密布,磅礴大雨,那雨滴像豆子一樣敲在車廂頂上,努力著想把車頂砸出個洞來。整個路途上看不見人的蹤跡,火車開個幾個小時都看不見一個人。這蒙古高原上唯一的人的痕迹——大概就只有那延長到天際的鐵軌和這列行駛的火車吧。所以,置身於那火車上——讓我感覺自己是個被大自然放逐的囚徒。
《荒野之境》的作者麥克法倫曾寫道:
「去到某個遙遠的地方,那裡人跡罕至,會有明亮清晰的星光,或有從四面八方吹拂而至的風,我會去往極北之地或者極西之地,因為在我心中,那裡會有最後的蠻荒樂土。」
而蒙古國,可以說是世界上最荒蕪的地方,就是世界的一個盡頭,我,就應了麥克法倫的話,踽踽獨行,前往極北之地。
那時的她,已經是來到中國的第二年了。
在美國上完高中後,她先到中國讀了一年預科學習漢語,然後就到經管學院學經濟了。然而中國的數學豈是她這種美國高中畢業的學生能搞得定的——第一學期的高數當然是掛掉了。所以我至今還記得我們在微信上第一次聊天時,她就冷不丁地來了一句「你是數學學院的嗎?」認識我之後,她的高數線代概率論就再也沒有掛掉過。線代還拿了優。
那時每周最快樂的事就是周五晚上在土木樓教她數學,當時想著:人這一生啊,遇到的大部分人都終將形同陌路,我和這個女生也不例外。但是我想在這個人的生命中留下點什麼,留下一點微不足道的積極的影響啊。教她數學,助她學業進步,這就是我想留下的那點什麼。
後來啊,有個周五正好趕上她的生日。教完課後,我說:「給你看一點有趣的東西。」然後在紙上緩緩寫下三行:
寫完後嘴角忍不住笑了出來,她看到我的壞笑,依然用她一貫軟軟的語氣說:「呀~這是什麼意思啊。」
「第一行和第三行意思是左閉右開的半開半閉區間,中間代表從零開始,一直到無窮,」頓了頓,似是鼓足了勇氣,接著說道:「它代表著我對你的喜歡,從零開始,永無盡頭。」聽到我的話後,她先是一愣,然後只見她的臉,從耳根開始,一直紅遍了整個臉頰。也許這就是學數學的男生才會用的老套方式吧。
那晚啊,我才知道這世上比女孩的聲音更軟的,還有女孩的嘴唇。
坐這列車上前往烏蘭巴托,簡直就是一場修行,給自己的心靈一個緩衝的機會,讓自己赤裸於這世界。坐在車上,一點也不困,一點也沒有旅途的疲倦感,只是不停地看向窗外,只是不停地在腦海中回想自己的過去,只是不停地拿起筆在自己的日記本上有頭沒腦地寫下三言兩語。如果要是下場雪,我是不是還要寫一句「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
我當然不會跟你說,這場旅行是臨時拍腦袋就決定的。前一天我還在學校做任務,晚上看她的朋友圈裡蒙古的照片,就腦子一熱,發了條微信跟她說:
「我明天去烏蘭巴托如何?」
她回答得也真是簡短乾脆:「好啊」
這樣說走就走的旅行,而且是去一個連語言都不通的陌生國度——一生怕也就這一次呦。
到站後,索欣來接站,站在火車站外,舉著一個碩大的牌子,上面寫著我的名字。我小跑著走過去,看到牌子後她的面龐,真是心都碎了。這是一張心心念念的面龐啊,四五天里,從中國的上海,跨過千萬里山河,來到蒙古的烏蘭巴托,終於見到了。
她露出標誌性的靦腆的笑容,用那種很軟的語氣說:「呀~,你終於到了」
後來乘車一路穿過烏蘭巴托市區,來到了烏蘭巴托東北部的翟山附近,進了她的家。翟山附近是烏蘭巴托的富人區,由於烏蘭巴托冬天時市區污染極其嚴重,所以有錢人大多在市郊的翟山附近買房子。她的家族是當地的大家族,很多人參政,而在政治腐敗的蒙古,擁有權力,也就意味著擁有了其他一切。
其實來之前我就大概猜出來她的家境了,在尚且比較落後的蒙古,能夠把家裡的女兒送到美國讀高中然後又來中國讀大學,家裡恐怕非富即貴了。但還是沒想到竟然是這般富貴,心中隱隱有種難以排遣的失落感。
蒙古是一個西化得比較厲害的國家,穿衣風格上整體是西式和韓式,當然,傳統的蒙古服裝也是很多的。第二天我們去烏蘭巴托市中心,逛了遊客必去的成吉思汗廣場,在那個碩大的成吉思汗像前,有好幾對拍婚紗照的小夫妻,有個男士穿著西服,給了他美麗的妻子一個公主抱,兩人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索欣顯然是看得有些入迷了,嘴裡嘟囔著幾句我聽不懂的蒙語。也許她心裡滿是羨慕吧,也許她也期待著自己能穿上婚紗,和相愛的人來到成吉思汗廣場,拍上一張婚紗照。
一想到這,我心裡就猛地一陣悵然。我不可能拋下國內的一切,來到一個語言都不通的陌生國度,她也不可能違背父輩的意見來到中國——一個老一輩蒙古人眼中懷有敵意的國家。也許她以後真的會來到成吉思汗像前拍下自己的婚紗照,但,站在她身邊的男人,大概不會是我吧?
參觀完成吉思汗廣場後,我們來到廣場南部商業區的Modern Nomads吃飯,飯店裡的顧客們,嫻熟地用著刀叉,把牛羊肉從骨頭上剃乾淨。電視屏幕中播放著美國的MTV,打著耳釘的朋克青年表演著亞洲最潮的蒙古說唱。旅遊從業者們,說著一口地道的倫敦腔英語。這真是一個神奇的國度,一個如此開放的國度,一個甚至有點不真實的國度。由於受西方文化影響較深,蒙古的性觀念在亞洲國家中算是極其開放的了,晚上當我們在附近的商場逛街時,發現一個女人竟然幾乎光著身子在商店裡試衣服,看得我老臉一紅,扭頭就跑,索欣在後面捂嘴偷笑個不停。
第二天,我們去租了輛車,開始離開烏蘭巴托,趕往特雷勒吉國家公園。
在蒙古,由於關稅很低,車子真的是便宜,我們租了一輛越野車,一天竟然只要40美元!
當車子始離烏蘭巴托,我才忽然意識到:蒙古是一個游牧民族。千萬不要被烏蘭巴托的燈紅酒綠所欺騙了,那是這個國家唯一的一點繁華。在前往特雷勒吉的路上,看到的是一個原生態的世界,的確,這是一個國土面積比上海江蘇浙江安徽加起來都要大的國度,但人口數目甚至比不上浦東新區。「地廣人稀」這個詞來形容蒙古大概是再貼切不過了。
邊和索欣聊天,邊開著車,享受著兩個人獨處的世界。甚至都不怎麼要看路,在這個開了十幾分鐘都遇不到一輛車的路上,即使不看路也很難撞到別人。在這樣的路上,真是撒潑似的狂飆,油門踩到底——雖然我並沒有蒙古駕照。
來到特雷勒吉國家公園後,我們找到一個牧民家住下,索欣上去和牧民家的女主人聊天,我站在一旁遠遠地看著她,看著她真正的生活狀態。在上海時我也喜歡在這樣遠遠地望著她,但中國終究不是她的家鄉,在蒙古的她才是最真實的她,有著她最熟悉的語言,最熟悉的面孔,最熟悉的土地。她和那個女主人時不時臉上綻放出笑容,那真是最真實的笑了,發自內心的開心吧。其實,後來我才明白,蒙古這片土地,才是她最喜歡的,也是最能讓她快樂的,她在美國、中國都生活過,但終究是異國他鄉——只有現在腳下的土地,才最能給她帶來安寧。
在蒙古的草原上,吃羊肉,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了!用一種極其粗獷的烹飪方式——直接烹飪一整隻羊!男主人去羊群中抓了一隻肥羊,和兒子一起把它殺掉。但是處理很有技巧,在未傷及羊皮的情況下,將羊的內臟、骨頭悉數去除,然後將羊內翻,用小刀將羊身體內的肉割開,防止煮不爛。割完之後再翻回來,此時的羊,骨頭已被除去,肉也被割成了一小塊——但整個外皮卻是完整的。然後就是往羊內部放各種調料,白菜,土豆,西紅柿。這樣一隻羊該怎麼煮啊?不用煮!而是,把一個個已經燒的發燙的石頭也像其他蔬菜那樣投到羊身體里!
然後再把整隻羊放到熄滅的炭火上,用餘溫把整隻羊燒熟了。而那些放到羊內部的滾燙的石頭,也把內部的食材全部燒熟。整個烹飪過程,不見使用一碗一鍋。真是太過癮了!
我們和牧民家一起,圍在蒙古包里,大口吃著羊肉,喝著奶茶,嚼著乳酪,人生最過癮的事莫過於此了!
晚上,我們沿著草原走,來到一個高坡上坐下。
遙望遠方,四周一片靜謐,牛羊都回家了,而我們沒有。感受《第三極》,許巍沙啞的嗓音在耳畔迴響。
此刻的天空,繁星滿天,亮如白晝,皎潔的月光和閃閃的星光照亮了她的面龐,照亮了她的眼,她的眉。那一刻,簡直心都碎了。彷彿時間都已經靜止,彷彿這世上只有我倆,彷彿自己在這世上煢煢孑立,遊盪了這麼多年,就為了這一刻內心的安寧啊。
「索欣,我剛剛想了一首詩,要不要聽聽?」轉過頭,我輕輕說道。
「呀~好啊」。
清了清嗓子,慢慢地,我頌出心中一直想說的話: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看了心裡都是你,
忘了我是誰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看的時候心裡跳,
之後眼淚垂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不看你也愛上你,
忘了我是誰
略顯沙啞的嗓音在蒙古的草原上漸漸散開,然後消失,這世界啊,都靜了下來,只有手機里許巍的《第三極》還在發出空靈的聲音。
索欣,愛上你,讓我忘了我是誰。
那年道別,道別呦……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如果那時耳邊響起李叔同的《送別》,我恐怕是要眼淚鼻涕流下一灘了。嘴巴蠕動了一下,但終究是什麼也沒說,可是不甘心啊。不敢說,卻又不甘心。真是矛盾。
她眼中也含著淚,似乎是期待著什麼,但或許只是沙子迷住了眼吧。
此去經年,怕是再無重聚之日。
快登機時,我不經意地扯開話題,說:今年4月8號時,馬斯克的Space-X公司成功在海上回收了獵鷹9火箭,你可以回去Google一下那艘回收著陸船的名字。
我想,她可能沒有去Google,自然也不會知道,那艘船的名字是
——「of course I still love you」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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