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產階級之俠——胡一刀父子

無產階級之俠——胡一刀父子

來自專欄淺談金庸系列15 人贊了文章

胡斐這個人,天生仇富。

酒樓中夥計見他衣衫敝舊,滿臉的不喜,伸手攔住,說道:「客官,樓上是雅座,你不嫌價錢貴么?」胡斐一聽,氣往上沖,心道:「你這招牌叫做英雄樓,對待窮朋友卻是這般狗熊氣概。我不吃你一個人仰馬翻,胡斐便枉稱英雄了。」哈哈一笑,道:「只要酒菜精美,卻不怕價錢貴。」那夥計將信將疑,斜著眼由他上樓。

胡斐上來就去雅座,可實際上呢,他連幾文錢都不想付,是想白吃他們一頓,作為對夥計們瞧不起「窮朋友」的「懲罰」。

樓上桌椅潔凈。座中客人衣飾豪奢,十九是富商大賈。夥計瞧了他的模樣,料得沒甚油水生髮,竟是半天不過來招呼。胡斐暗暗尋思,要生個什麼念頭,白吃他一頓。

可夥計這個做法有什麼錯嗎,因為衣衫破舊一般情況下都是窮人,有幾個是那種深藏不露的?這種情況下,他要去價格昂貴的雅座,提醒一下又怎麼了?如果不攔著,等到結賬的時候要是沒錢結,那不是又起風波了嗎?沒準窮人又得說:「我坐個座位都得收我那麼多錢,你們這不是欺負我們窮人嗎?」

別說夥計的做法不一定是嫌貧愛富了,就算真是嫌貧愛富,對於做生意的人來說也沒有什麼問題。做生意無非為一個「利」字而已,富人能給他帶來許多利潤,而窮人不但帶來的利潤極少,還可能會佔用與他帶來的利潤不匹配的服務資源。比如富人花一百兩銀子,也是讓小二跑一趟,小二還可能得到幾兩小費;窮人花三文錢,小二也得跑一趟。你要是為了三文錢就跑一趟,你心裡能高興嗎?因此做生意的人嫌貧愛富,和農民喜歡肥田不喜歡荒地本質上是一樣的。

而胡斐知道對方把自己當成窮人之後,他的心理是什麼?不是「哎呀,這夥計居然把我當成是窮人了,我胡斐這樣的人怎麼能是窮人呢?」而是「你這個人嫌貧愛富,所以人品一定有問題,我就要代表全天下的窮哥們教訓一下你。」

這就已經具有階級意識了,他明確把自己歸類為「無產階級」,當然了,胡斐還是比馬克思早出生幾十年的,那個時候還沒有那個詞,不過隨著生產力的發展,階級矛盾在那個時期較為激化也是很正常的。胡斐站在窮人的立場上,並且對於富人有著對抗性的仇視,這點是很明確的。

他這種想法,和他的出身有關。大家來看看他父親胡一刀的做法:

他說道:『我姓胡,生平只要遇到做壞事的,立時一刀殺了,所以名字叫作胡一刀。你們別大爺長大爺短的,我也是窮漢出身。打從惡霸那裡搶了些錢財,算什麼大爺?叫我胡大哥得啦!』

稱自己是窮漢出身,雖然從「惡霸」那裡搶了些錢財,卻不算「大爺」,本質上仍屬無產階級。

人也殺了,錢也搶了,但殺的人一定該死嗎?不知道胡一刀認為該死的罪名是什麼,如果罪名是兼并土地,讓農民無田可耕,並且饑荒的時候還要照常收地租,交不起地租就把自耕農的土地兼并等等,那全天下的地主都得這麼做啊,這就是地主階級的做法。所以按照胡一刀的「善惡觀」,這些人基本是難逃一死的。這就已經有了階級鬥爭的雛形,雖然他打的旗號還是「行俠仗義」。

行俠仗義和階級鬥爭有什麼區別呢?

行俠仗義是認為某個人做錯了,從而通過幹掉某個人,並帶給受害人好處的做法來提高自己或者所屬勢力的江湖地位。

階級鬥爭是認為某個階級本身的存在就是錯誤的,從而見到這個階級的人就可以毫不猶豫地去斗他們或者幹掉他們,搶走他們的「不義之財」,然後也給本階級的人分上一些,壯大自己在本階級中的聲望和本階級的力量。

比如說胡一刀要殺趙財主,其實真是趙財主做錯了嗎?

只聽他說道:「二十七年之前,我是滄州那小鎮上客店中灶下燒火的小廝。那年冬天,我家中遭逢大禍。我爹爹三年前欠了當地趙財主五兩銀子,利上加利,一年翻一番,過得三年,已算成四十兩。

首先借的這個利率,不可能含含糊糊把五兩銀子給了他爹,之後又管他要四十兩。在借之前肯定是說好了的,並且應該還立了字據。既然是這樣,那當初借也是他自願的啊。

借了五兩銀子,三年才翻成四十兩。想想現在的高利貸,有的僅僅借了幾萬,不到一年就變成幾十萬了。三年四十萬這個速度可比現在的高利貸要慢多啦。更何況借高利貸一般都是做賭本,借這個錢,好歹還救活了他家三條命呢。當然了,我也不是說趙財主就有多大的恩德。但是救了他家三條命,來換三年後他家還一筆巨款,這個做法顯然不能說傷天害理吧?

當然了,在平阿四眼裡,這肯定是傷天害理了,因為明知道我們窮人沒錢,竟然還要給我們放高利貸,你為什麼就不能借多少還多少呢?雖然這樣借錢的人會一無所得,甚至還會無端承受收不回錢的風險,哪怕錢收回來了還要再費一番功夫,但你就應該這麼做,因為你富我窮啊!

在胡一刀眼裡,這種做法當然也是傷天害理。因為你趙財主作為一個地主階級,不像那些「開明地主」一樣定時定點地給無產階級窮哥們們分錢分糧,你就算是作惡了。更何況你還讓我們無產階級的人還高額貸款?那當然該「一刀殺了」。

由此可見他之所以想殺趙財主,不是因為「行俠仗義」,而是因為「階級鬥爭」。

再看看胡一刀是怎麼體現他的「階級情誼」的。

1,「胡大爺很生氣,說道:『這姓趙的如此橫行霸道,本該去一刀殺了,只是我有事在身,沒功夫跟他算帳。我給你一百兩銀子,你去拿給你爹,讓他還債,餘下的錢好好過日子,可千萬別再借財主的債了。』我只道他說笑話哄我,哪知他當真拿了五隻大元寶給我。我哪裡敢拿?胡大爺道:『我今日生了兒子,我甚是疼他憐他,將心比心,你爹媽疼你也是這般。

2,那夫人又給了我一錠黃金,總值得八九十兩銀子。那惡鬼又捧出一盤銀子,客店中從掌柜到灶下燒火的,每人都送了十兩。這一下大伙兒可就樂開啦。那惡鬼拉著大伙兒喝酒,連打雜的、掃地的小廝,都叫上了桌。大家管他叫胡大爺。

3,我胡裡胡塗的奔回家去,跟爹媽一說。三個人樂得瘋了,真難以相信天下有這般好人,說是做夢罷,白花花的五隻大元寶明明放在桌上。我媽和我扶著爹到客店去,要向胡大爺磕頭道謝。他連連搖手,說生平最不愛別人謝他,將我們三個推了出來。

甚至在他的心裡,階級性都要大於民族性。當他遇到一個寶藏的時候,首先想的是救濟天下窮人,然後才是驅逐滿人出關。

「胡大爺將這事告知金面佛,請他去掘出寶藏,救濟天下窮人,甚而用這筆大財寶來大舉起事,驅逐滿人出關,還我漢家河山。

當然,他還不僅僅是一個實踐者,實際上他的「無產階級」理論,足以給底層人民群眾做思想工作。並把該群眾感動地痛苦流涕,精神得到升華。

可是有一件事我是同樣的感激。你道是什麼事?人人叫我癩痢頭阿四,輕我賤我,胡大爺卻叫我『小兄弟』,一定要我叫他大哥。我平阿四一生受人呼來喝去,胡大爺卻跟我說,世人並無高低,在老天爺眼中看來,人人都是一般。我聽了這番話,就似一個盲了十幾年眼的瞎子,忽然間見到了光明。我遇到胡大爺只不過一天,心中就將他當作了親人,敬他愛他,便如是我親生爹娘一般。

而該群眾平阿四,則在胡一刀死後收養了他的兒子胡斐。並且從小肯定沒少給他進行階級教育,否則胡斐不可能有這麼強烈而敏感的階級性,以至於夥計攔他一下他都能聯想到是對無產階級的歧視。

那麼現在我們可以思考一下,如果胡一刀遇到鳳天南,那是殺還是不殺?

我覺得可能性有以下幾種。

一,發生鍾阿四事件(話說是受欺負的窮人都叫「阿四」嘛?),被胡一刀看到,殺。

二,未發生鍾阿四事件,胡一刀看這個地主不爽,殺。

三,未發生鍾阿四事件,胡一刀缺錢花,把鳳天南當提款機,殺。

四,未發生鍾阿四事件,胡一刀有事在身,不殺。

這麼看來,如果胡斐繼承了胡一刀的那種思想,就算沒發生鍾阿四事件,鳳天南也多半會被殺的。

因為,鳳天南不僅收地租,甚至還開當鋪酒樓賭場等服務業生意,竟然都從地主進化成資本家了,胡斐不殺你殺誰?

那胖商人道:「鳳老爺在佛山鎮上開了一家大典當,叫作英雄當鋪;一家酒樓,便是這家英雄樓:又有一家大賭場,叫作英雄會館,他財雄勢大,交遊廣闊,武藝算得全廣東第一。鎮上的人私下裡還說,每個月有人從粵東、粵西、粵北三處送銀子來孝敬他,聽說他是什麼五虎派的掌門人,凡是五虎派的弟兄們在各處發財,便得抽個份兒給他。這些江湖上的事,小的也弄不明白。」

當胡斐知道了鳳天南的階級屬性時,心中就已經有了念頭了。

胡斐點頭道:「是了,他是大財主,又是坐地分贓的大強盜。」二人向他望了一眼,心想:「那你與他是同行哪。」胡斐早已明白他們的心意,笑道,「常言道同行是冤家。我跟這位鳳老爺不是朋友。你們有好說好,有歹說歹,不必隱瞞。」

自稱「殺官毆吏拔鳳毛」,而且還一說就是兩次。最重要的是都不說「我只殺惡官,只毆酷吏」了,而是老子就是殺官,就是毆吏,見官就殺,見吏就毆。其鬥爭的堅定性表露無遺。

1,胡斐「哼」的一聲,道:「虧你也是武林中人,怎地連大名鼎鼎的『殺官毆吏拔鳳毛』也不知道?」

2,胡斐提起鳳一鳴往地下一摔,將單刀插在他的身旁,喝道:「你若是逃走,便要你老子抵命!」空手走出,大聲道:「老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大名鼎鼎『殺官毆吏拔鳳毛』便是。鳳毛拔不到,臭雞臭鴨的屁股毛拔兒根也是好的。大家瞧清楚了。」一言甫畢,突然左手探出,徑來抓對方棍頭。

因此,具有這種思想的胡斐,碰上了具有這種階級屬性的鳳天南,就如同炸藥碰到了火一樣,早就已經具備了爆炸的基礎。而血印石事件,只是一個導火索而已。所以,殺鳳天南的表面固然是行俠仗義,其本質卻是階級鬥爭。只是階級鬥爭的一種不同的表現方式而已。

後來,胡斐堅持一路追殺鳳天南,面對地主階級送他房子求情,他不答應;面對背叛自己階級、處處保護鳳天南的袁紫衣給他求情,他也不答應,最終確實把鳳天南殺掉了。完成了他作為一個無產階級戰士和階級鬥爭先驅的使命。

其實胡一刀和胡斐的這種思想,就算在後世也絕對不算落後。甚至在民國時期,憑這二位的覺悟,穿上衣服就可以去參加紅軍了。

不過可惜的是胡斐心儀的女子袁紫衣雖然對胡斐有意,卻還是因為唯心主義宗教信仰的緣故拒絕了胡斐的追求,而胡斐和她相處這麼久,卻沒有改變他的信仰。可見胡斐的理論確實還是屬於雛形,是不成熟的階段。倘若他能夠懂後世成體系的無產階級思想的話,就可以讓袁紫衣聯想她可憐的母親,然後用馬列主義教育袁紫衣,很有可能改變她的思想,讓她把目光從青燈古佛轉變為人民大眾。之後二人便可以結為一對同志,共同投入到為人民服務的偉大事業當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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