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想（18/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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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它的八十歲生日。

如果按照中國農村的習俗，一個人活到八十歲，那一定是要張燈結綵、大操大辦的，左鄰右舍哪怕素有嫌隙，在這一天也一定要裝出大度的樣子，盛讚壽星的美德與功績，卻絕不能說一點壽星的不是，不然就是不給面子、「不會做人」。

然而，對它，我卻不能這麼做。「以真名稱呼實物」，這是它的偉大的締造者的教誨，他一直希望他的每一個追隨者都能貫徹這種精神。所以，在這個日子，我也要說出自己的心裡話，而不怕掃了它家人的興。

它誕生於一個偉大的傳統。但它與它的三個兄長又有重大的區別：它的兄長們都是在漲潮時誕生的，只有它是在退潮時——確切地說，是在空前的歷史逆流之中出生的，在它呱呱墜地之前，當它還只是一個雛形的時候，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制、打擊、迫害……在它正式降生之時，它最優秀的一部分，卻正在被窒息、被毀滅。它繼承的那個偉大傳統，幾乎被從物理上徹底斬斷了。所以，它先天就是不足的。

儘管如此，它那偉大的締造者卻依然對它充滿樂觀。他是一代巨人當中倖存的最後一人，那一代巨人完成了開天闢地的偉業，卻無法抵擋洶湧而來的歷史逆流，最終被吞噬了，只剩下他一人。在他身邊的同伴紛紛迷惘、屈服、消失之時，只有他還在為了挽救那個偉大傳統的最後一點殘餘而奮鬥，為此他失去了名譽、幾乎全部親人、戰友、自由……最後是他的生命。他即使是在臨終之前，依然堅信它必勝。

他期望自己的追隨者都是用跟他一樣的材料鑄成的。他期望它能夠逆流而上，披荊斬棘，率領人類擊退逆流，走上充滿光明與希望的大道。

但是，八十年過去了，我只能苦澀地、酸楚地承認：它沒有能夠達到它那偉大的締造者所期望的高度。它沒能完成自己的歷史使命。歷史逆流遠比他預計的要更為強大，竟然在長達近一個世紀的時間裡，阻止了歷史的前進，也使它無法生長到與自己的歷史使命相符的高度。

就好比……一顆大樹的種子，如果落在肥沃的土地上，它就能長成參天大樹。不幸的是，它卻落在了峭壁上，營養的缺乏，環境的限制，扭曲了它的形狀，使它不能茁壯成長。但是，這顆不幸的小樹卻依然能結出正常的種子，只要種子能落在合適的土地上，它就總能健康成長。

可惜的是，在長期遭到孤立和壓制之後，它也發生了蛻變。它不僅沒能達到它的締造者所期望的高度，就是比起剛出生時的它，也已經嚴重退步、偏向了。

儘管如此，它仍然儘力保存了那個偉大的傳統的最後一點火種。當我在黑暗中摸索時，它的探索、思考與實踐，使我大受啟發，讓我獲得了勇氣和信心。為此，我永遠對它心懷感激。

可是我很快就發現，它的主觀錯誤，以及各種客觀原因，已經給它留下了無法抹去的影響，它再也不能前進了。就好像……當我在沙漠中獨自行走時，突然遇上了一個朋友，它給我水喝，給我指出了前進的方向，但是，一起走了一陣之後，我卻發現它已經走不動了。

歷史逆流已經退去，歷史又要再次前進了，但它卻走不動了。現在殘留的它，只是過去的它的殘影。但它至少把火種傳了下去，新一代人會接過這火種，懷著對它的感激之情，向它告別，然後繼續前進，走出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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