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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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還是尊罍絲管的晚會,一干賓客尚沉浸在風月樓台的鏡像中,倏然舌橋不下,瞪著橫發逆起的變故。眾多尖利的女聲刺破了遽然冷卻的寂靜。謝府的四姨太,一身滿綉玫瑰的水紅色襖裙,明艷動人不可方物,此時正摔打熾熱的手爐往倒地的戲班老闆頭上狠狠砸去。
巨大的血窟窿裂開,猩紅色的液體混著剛才那杯茶水一併沿絡腮鬍往下滴。他已經沒有了逃的力氣,只能在地上往反向匍匐,狼嚎哭喪似地慘叫。頭部遭受猛烈撞擊,此時暈得分不清南北,燈籠燭火都有了數十個重影。玉玫好似發了狂一樣,舉起什麼東西就砸,似乎今晚必要索他的性命。
謝欲吩咐小廝把她抓住時。她還揮舞著手臂,嘴裡罵個不停,全是見不得人的髒字,「你們這群王 八 蛋,都是路邊的騷 野狗,逮誰就咬就上。我今天就先騸了你,再把你捅死。」
他氣得滿臉漲紅,只吼道玉玫得了失心瘋,忙讓人把她拉到里院去,又跟賓客鞠躬賠不是。已有不少竊竊私語。不少賓客嚇得不輕,道一聲告辭就甩袖離去。不過一盞茶功夫,方才的魚龍夜舞就熄滅成一地炭灰。
謝欲送走賓客,抬步便趕至後院,看著玉玫還在扭動著身子掙扎。兩個小廝既不敢放開她,也不敢真的用力架住她,只好膠著在此處。謝欲重步上前,命他們都放開,親自上前扶住玉玫,溫和地說:「你喝了兩杯酒,就撒起瘋來了。你看,客人都被你嚇跑了。我送你回房間去休息。」
他讓小廝婢女都下去,親手抱著玉玫往芳華院走去。她根本就掙脫不開他雙臂圈起的懷抱。直到了房中,謝欲告訴芳華院的下人今夜不用守夜伺候,各自回房去休息即可。
下人們忙謝了恩,喜滋滋地回下房去睡了。他關上門,走近伏在桌上喘息的玉玫,含笑道:「你今夜是怎麼了,把我的名聲都給你敗壞了。你說你可不可惡?」
他猛烈地抬腳朝玉玫的腹部踹去,霎時連人帶桌一併掀翻在地,轟然巨響。他走上前揪住她的領子,一手掐住她的脖頸,像掐鵝一樣拎起,噼里啪啦地連打了幾十個巴掌,又舉起錫壺裡的茶水往她臉上澆去。她嗆得涕泗和血橫流,卻根本無力掙扎,手被謝欲用膝蓋壓住。他冷笑道:「你清醒了嗎?怎麼,那人是你的舊主不成?是強 了你不給錢么。有這樣的深仇大恨。噢,我想起來了,你是個賤戲子罷了,自然是事事都把錢和慾望放第一位。知道為什麼世人要把你們這種娼妓優伶排在下九流嗎,因為你們低俗得讓人噁心。」
他像騎著一匹牲 畜,撕開她的衣服,露出從胸脯到鎖骨蜿蜒直到後背的燙傷,鞭傷,咬傷的舊痕迹。撕開破綢布條蠻橫地綁住她皙白的雙腕,很快就腫起兩道紅勒痕。他像個騎馬的文人雅士一般,偏要端坐在她身上,是那種讀書人最崇尚的正襟危坐的把式,把她的上半身抬起,用力一鞭策馬而去,奔向他夢寐以求的錦繡年華。
那場宴席因為有很多外客在,所以若昕是不能出席的。不過她並沒有因此失落,那整晚她都在著了魔一樣地竊笑,這是鎖紅第二日告訴景行的。她頂著兩個烏青的眼圈沖若昕抱怨道:「喂,我告訴你啊。下次你要是再發顛,提前告訴我一聲,那晚上我絕對不守夜!」
在以前,若昕肯定會纏著他讓他複述昨夜是如何熱鬧的光景。不過今天她出奇地安靜,而且景行記得她是第一次自己親手梳發。他替寶珠山茶又澆了些水,看她戴上一枚花鈿後仔細地對鏡照了幾番。
待他們去孟氏院中請安時,發現居然一大家子都在。孟氏尚在唉聲嘆氣:「怎麼好好一個人,失心瘋起來了。」
謝欲亦作惋惜狀,「如今只能把她先放在房中養著了,每天讓大夫給她瞧瞧。不能離開了芳華院,下人派貼身的那幾個伺候就行了,省得她又誤傷了別人。」
翠羽說:「老爺真是慈悲。妾身等不過是房裡伺候的人,竟能得老爺如斯憐惜,實在是生之所幸。」她說罷就盈盈下拜,言辭雖謙順,但語氣不卑不亢,根本沒有任何做底下人的諂媚令色,反而是一派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風氣。
謝欲嘆道:「玉玫到底給我生了兒子,我自然不會不顧她。你們也一樣,伺候我盡心儘力,我也一視同仁,必會善待你們的。」
翠羽輕嘆道:「都是妾身不好,唯有我沒給您添子添福。」
謝欲把手覆蓋在她手上,輕笑道:「何必如此,都是天命罷了。你是個實誠人,我豈會笨到不明白你的心意。」
月現只覺得自己插不上話,木訥地跟道:「是呀,三妹確實是良善人。昨兒晌午安排晚上表演的時候,我還看見她對戲班老闆說,你們也怪可憐的,天天東奔西走掙口飯吃,一會兒演完一定要去老爺面前討個賞,四姨太剛生了兒子也開心得很,少不了你們的賞賜。」
孟氏也抬起頭來,對翠羽似一目看透到底,笑問:「三妹很憐惜他們。昨夜的表演極好,老爺很喜歡呢。我記得二妹來回稟的時候,說這些戲班並雜耍糰子都是你費心費力找來的吧。」
月現果然應和道:「是,都是三妹去找的。還說一定要榮升戲班的戲,那才是最上等的好戲呢。果然不錯,我之前就看三妹忙裡忙外地打聽有關戲班子的事,她真的是操心了不少。」
孟氏對翠羽覷了一目,似笑非笑道:「哦?那真是費心了。其實要不是四妹坐月子,讓她來做這事最好。她必是熟悉此事好壞,可以省多少力氣。」
翠羽恭敬道:「我只是替太太分憂罷了。哪裡稱得上費心,不過多問了幾個人。四妹原該休息的。她剛生完,自然記掛孩子,也沒心思去操勞這些事。
謝欲飲了一口茶,沉悶道:「好了,她都病了,你們還在這裡議論。少管閑事吧,要有這功夫,還不如去想想今年的年該怎麼過才好。」
他說完略坐了會就往後屋去看詮至了,其餘兩位姨太也先後告退。若昕問孟氏:「娘,四姨娘什麼病?昨兒下午不也還好好的么?」
孟氏回答:「她剛出月子,自然身體還虛。昨兒夜冷風大,怕是著了風邪吧。已經讓大夫去瞧了,你就別操心了。」
他們從孟氏院中出來時,景行又看見了江婆子。那個當時誤闖進若昕房中,被丈夫打傻的粗實婦人。景行記得挽綠說過她力氣很大,所以林固貞把她留了下來。如今看來確實不錯。她一個女人,竟然可以同時提動兩大桶水,而且毫不費勁地來回走,連一滴都沒有晃出來。她看見了景行和身前的若昕,很快又把目光低下去。景行被她看得身後一冷,她雖痴傻,眼神卻是死氣沉沉的。那是早年暴力余留的陰影,但那潭枯塘下彷彿潛藏著一種令人畏懼的暗光。
自那日後,玉玫的失寵似乎成了定局。大夫日日都去醫治,但病怎麼也不見好。她還是成日有些瘋癲,雖然能下地了,也只是在芳華院里四下走。謝欲並不准她出去。
新年倒是一如既往。謝家剛添新子,也格外肯花心思。唯有不同的是,景行收到了挽綠送的一件毛衣。若昕房中的幾人,數她平日話最少,脾氣也是最好。她並無別的樂趣,唯獨對景行從外面帶的小人書愛不釋手,每日得閑都會細看,不時發出壓低的清淺笑意。如此她也常問景行借。那些原本是給若昕帶的,看一遍就可墊桌腳的讀物。後來若昕不大看了,景行也保持了這習慣,轉為給她帶最新本。
她送毛衣也是因此,低聲道:「我知道三小姐不大看,你是在給我帶的。我也不好意思老是費你錢。這就當做我的謝禮吧。」
她手一貫巧,常給屋裡人縫衣做鞋。她向來老實,從不佔人便宜,大恩小惠都必回報,又很善解人意,明白給錢太傷情面。故景行也欣然接受。
一連四月過去,到三月開春時分。謝欲都沒有再主動提起過她,依舊和孟氏相敬如賓,也寵著翠羽和月現。儼然一派家宅安寧,妻妾和睦的景象,所有人都刻意忘了四院的存在。連帶一向昂首挺胸的四院下人也變得安分老實起來。他們再去庫房取東西時,收不到什麼額外的孝敬。
而在這之外的事也很快地順勢發生。景行一日晚間回去時,在月門處遇見了顏千伶。然而他的境況並不好看,被兩個粗壯的漢子反扭著胳膊,跪在地上哭天搶地,直喊求饒冤枉。他看見景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伸長了脖子喊:「兄弟,快來救我。他們要抵賴我,打死我啊!」
那些人目光紛紛投來。景行無法,只得上前去。他和顏千伶本不相熟,也不大喜他的為人。為首的是小廝領頭林福泉見景行過來,只當他要強出頭,冷笑道:「韓公子,這可是人贓俱獲。您貴人事多,平時討好太太小姐都夠累了,別來攪這淌渾水。」
他膝前確實散著幾枚金雀燒藍,只是一看就是泛舊的首飾。令人好奇的是四院的小喜兒也在旁抹眼淚,哭得氣顫。林福泉冷嘲道:「還敢說不是偷的東西!分明 就是你們兩個賊裡應外合盜了四姨太的首飾拿出去賣錢,被我們逮個現行。」
景行遂問:「你們是看見他們私相授受的嗎?」
顏千伶忙高聲嚷道:「分明沒有,就是這個小 娼 婦帶人二話不說就撲上來搜我身,硬說我是賊。這首飾分明是我娘留給我的,你說我偷了四姨太的,可有證據。你不如去問四姨太看看她有沒有丟首飾!」他沖著水芊叫嚷,似乎是想撲上去打人,但被架住他的人狠狠按住了。
林福泉對著他就是一耳光,唾道:「呸,你當我是傻子不成!四姨太如今半瘋半癲的,哪裡記得起這點小事。你少給我耍滑頭。好,既是你娘的,那為何她又在這裡!」
小喜兒一顫,嚇得不敢說話,直勾勾地盯著顏千伶,似是要求救。水芊冷笑道:「怕不只是偷東西,還有更不要臉的事呢。這小蹄子成天打扮得騷 里 騷氣,到處撒浪。怎麼,怕你主子病了沒工夫給你尋個男人么?」
顏千伶冷笑道:「你個眼睛裡長瘡的爛娼 婦,自己是只大夥穿破的臭鞋,看誰都帶股子味不成!」他罵的極為惡毒無恥,連幾個小伙都聽不下去,偷偷嗤笑起來。水芊一貫氣性大,如何肯依,上去對著他的臉就是一通抓花,罵道:「下賤的奸 夫 淫 婦,送到林大娘那兒去,看你們還有幾根舌頭在這裡顯擺。」
林福泉覺得有理,便讓人也去捉小喜兒。她嚇得尖叫起來,忙要逃跑,就被水芊一腳絆住,摔在青石地上。她哂笑道:「這捉賊拿贓,捉 奸 捉雙。你要是跑了,就死無對證了。」
顏千伶鐵青著面孔,看著兩個粗壯漢子一把揪起小喜兒,怒極反冷笑道:「林管事,這女人功 夫有多好啊。讓你這麼聽她的話。」
林福泉聽了這話,當著這麼多手下的面,有些下不來台,忽然咧嘴說:「看來今天不用麻煩我媽,我來教教你規矩就行。」他從地上撿起一根粗短的硬木,直接撬撥開顏千伶的嘴。
景行在一旁看得觸目驚心,聽見顏千伶疼得直叫嚷,又聽見林福泉吩咐那兩個抓著小喜兒的小廝去池塘挖了一捧腥臭的淤泥。他抓起一把,就往他口裡頭塞,獰笑道:「你的臭嘴真是配極了這爛泥,多吃些,待會兒還能說出更好聽的話來。」
他塞完泥,又讓人去打些池水來給他「潤口」,但還沒動手,就被景行攔住。「怎麼?韓公子,真的想要替他出頭不成?」
景行說:「我並不是要替誰出頭,只是覺得林管事要是恨他語出惡毒,才要教訓他,那這已經是夠了。若要為了其它的事,管事還是應該三思,這對您而言並無好處。」
「韓公子不必和我多說這些。太太和三小姐都抬舉你,我當然肯給你個面子。若你真的要繞過他,直說便是,不用繞這麼個大圈子。我不如你讀的書多,聽不懂。」
景行看著他,誠懇勸道:「管事也說了,這人說話實在是難聽。拉他去見林大娘,自然是無妨。可這事有牽扯到四姨太太,少不得太太也要出面來審的。萬一他到時候在太太面前說了些什麼刺耳穢語,對您也不好看。何況東西找到了,人也嚴懲過了。若是林管事肯給我個面子,雖然我並沒有什麼用,但一緣好過一怨的道理,管事一定明白。將來必有還人情的時候。」
顏千伶嘔吐不止,聽到此語極不省事,非要撕破臉,「你可最好把我送去太太面前,我還有的是其它話要跟她回稟呢。府里的規矩,向來是追根究底的。別以為我位低人賤,說的話就一定不管用了。」
景行氣惱,瞪他一眼,這才讓他噤聲。他又拿出幾枚銀元來,笑道:「還請管事高抬貴手吧。」
他略一思索,想到顏千伶平日為人最是涎皮賴臉,跟這人糾纏實在有害無益。如今景行在主子前得臉,賣他個人情也無妨。且萬一交了賊,真的徹查下去,也埋下傷己的隱患。他一示意,手下就放開了人。林福泉收下了銀元,冷笑道:「韓公子可別跟這種臭蟲黏太近了,你這樣乾淨的人,小心沾染了臟氣。」
他帶著人大搖大擺地離去。水芊氣憤難耐,卻也無計可施。她明白鬧大無益處,只好一蹬足,轉身疾步而走。
景行鬆了一口氣,面色極為不快,也立即就走。顏千伶吩咐了小喜兒幾句,捂著胸口跑上來笑道:「兄弟,謝謝你了。」
「不必,我不是要幫你。只是剛才那種事讓我不舒服。」
「唉,我懂。我知道,你剛進來沒幾天,就栽在他手上了,也挨了打吧。嗐,這幫狗仗人勢的孬 種,只敢對我們撒野,在主子前個個跟小雞仔似的。哪天別落到我手裡,看我不捏死他們。」
景行懶怠與他糾纏,只是應和了兩句。他又唉聲嘆氣:「我知道你現在飛了高枝頭也看不起我。但就沖你今兒沒幫著踩我一腳,我就敬服你。我曉得你嫌棄我們偷,可是你知道她娘都快病死了,她那個下地獄的嫂子也不肯拿錢給她婆婆治病,只喊窮,倒有錢給她兩個兒子買糖吃。反正主子首飾多,偷一兩件,她們會死了么?」
景行不知道該怎麼和顏千伶溝通,索性默默地聽著。待走到二門邊,他才駐足拍了一下景行的肩膀,笑道:「兄弟,反正不管如何,你今天救了我們。你說的是,將來自然也有我還人情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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