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古代地位最高的老丈人,皇帝怎樣和女婿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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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還是猿猴的時候,就不能沒有性,但那時並沒有婚姻;現代人所理解的愛情,其實也就是近現代的發明,但之前婚姻已經存在了幾千年。

可見性和愛情當然也很重要,但是對古代的婚姻來說,並不是核心構件。婚姻牽涉到各種利益交換,對統治者來說,那就是政治問題。

中國最著名的此類故事,就是堯把女兒娥皇、女英嫁給了舜,後來又傳位給他。但是有意思的是,大家都因此讚頌堯大公無私,而不是說他偏袒女婿。

大觀園中林黛玉的住處,引用舜的瀟湘二妃娥皇、女英的典故命名

可見在中國的傳統價值觀里,女婿是外人,願意把重要的東西交給女婿,也就算無私了。這也體現在禮法上。根據死者和你的親疏遠近,喪服分為五等。女婿死了,老丈人只需要穿最輕的緦麻而已。後世民間,也有各種壞女婿的故事,而女婿之壞,往往就體現在他惦記著老丈人的那點家產上。

所以在中國,選女婿不是選繼承人,僅是挑一個

需要被提防的合作者

招女婿與國際關係

 

據說,西周、春秋的情形是這樣:同姓的諸侯國是兄弟之國,異姓的諸侯則互通婚姻。比如說,魯國國君要把女兒嫁到齊國去做夫人,不能只嫁一個大女兒過去,還要找兩個和自己同姓的國家,比如說衛國和鄭國,要求他們也把女兒嫁到齊國,這叫「諸侯娶一國,則二國往媵之」。

這樣辦一次婚禮,四個國家就結成了親家關係。

天子嫁女兒,贊助的國家還要更多。比較有意思的是,嫁女兒時,天子並不出面,而是找一位同姓的國君來主持婚禮。對國君的尊稱是公,天子的女兒由公來主婚,據說,就因此產生了公主一詞。

這種複雜的流程,提供了很大的政治操作空間。比如魯庄公十一年

(前683)

,《春秋》上看似沒頭沒腦地記了一句:「王姬歸於齊。」天子的女兒嫁到了齊國。

然而這卻是當時「國際關係」的一個大轉折點。之前一年,發生了著名的長勺之戰,在曹劌的策划下魯國打退了齊桓公進攻。現在,齊桓公既想和魯國和好,又不能向魯國服軟,那怎麼辦?他在這個時候迎娶天子的女兒,魯國作為天子最重要的同姓國,就要承擔主婚的工作,然後新郎官和主婚人,就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了。

當然,齊桓公要當諸侯霸主,要體現自己「尊王」,娶天子的女兒也是重要一步。

秦晉之好幾乎成了結婚的代名詞,實際上兩國婚姻關係的變動,無不是政治算計的體現。晉獻公招秦穆公當了女婿,後來獻公去世晉國內亂,秦穆公千方百計插手晉國政治

(女婿惦記老丈人家產果然是永恆的主題)

,開始他支持晉懷公,就把自己的一個女兒嫁給他。再後來秦穆公和晉懷公關係鬧崩,秦穆公又轉而支持懷公的叔叔,在國際流亡多年的公子重耳。

秦穆公斷絕了這個女兒和懷公的婚姻,把她嫁給重耳,重耳對做姐夫的女婿倒沒什麼心理障礙,但想到要娶自己的侄媳婦,卻有點情何以堪。於是手下人勸他:「將奪其國,何有於妻?」做女婿是回國奪取君位的關鍵一步,你管她是不是侄媳婦呢?重耳接受現實,接下來就一帆風順,成了春秋五霸中唯一能與齊桓公齊名的晉文公。

紀錄片《春秋記五霸篇》中的秦穆公

戰國時代,國家數量大為減少,誰和誰要結盟,仍然連帶著就要談婚論嫁。但這是大爭之世,邦無定交,婚姻能提供的保障越發有限。比如張儀遊說楚懷王時,強調「秦楚娶婦嫁女,長為兄弟之國」,這是事實,但不影響他轉身就把懷王給坑了。學者李開元推測,戰國末期,秦國政壇里,有一個強大的楚系外戚集團,秦王政自己,很可能也是楚國的女婿,但既然他要做始皇帝,滅楚仍然是他心心念念的事業。

漢初和親的思路,實際上也是東周以來招女婿締結同盟策略的延續。劉邦打匈奴,從平城狼狽逃回,然後就聽到這麼一個主意,把您的嫡長公主嫁給匈奴的冒頓單于:「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則外孫為單于。豈嘗聞外孫敢與大父抗禮者哉?」說得倒是興高采烈,事實證明老丈人或外公的權威並沒什麼用,終究還是要靠漢武帝的武力征伐來解決問題。

 

籠絡功臣的公主

 

公主的另一個功能,是用來籠絡君王治下的傑出人物。

魏武侯的女婿公叔,做了魏國的相國,要想陷害吳起。他去找魏武侯說:「吳起是個賢人,魏國是個小國,又與強秦為鄰,恐怕吳起會有跳槽的心理。」建議魏武侯把另一位公主嫁給吳起,測試他的態度。然後公叔又請吳起來自己家做客,有意讓妻子羞辱自己。吳起看見國君的女兒作風如此,就有了戒心。魏武侯向吳起提親,吳起就拒絕了。

這讓吳起在魏國失去信任,他只好投奔楚國去了。

吳起畫像

這個故事可能只是寓言,但是,做了國君的女婿的,就待在權力核心;拒絕做國君女婿的,就被認為別有用心。這個區別,多少能夠體現一點時代氛圍。

秦朝建立的大功臣李斯,「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諸公子」。前面說有人提議劉邦把嫡長公主嫁到匈奴,這事沒法實行,因為這位公主已經嫁給了趙王張敖,張敖的父親張耳,曾是黑社會大哥,劉邦還是平民百姓的時候,做過張耳的小弟,反秦滅楚的戰爭里,兩人還有戰火中凝結的友誼。

追隨劉邦打天下的功臣,是漢初非常突出的一個特權階層,他們的子孫,成了漢朝公主重要的歸宿。漢文帝的女兒館陶公主劉嫖,嫁給了堂邑侯陳嬰的孫子,另一位不知名的公主則成了絳侯周勃的兒媳。漢景帝的女兒平陽公主更有趣,她三次嫁人,第一任丈夫的爺爺是漢初的丞相曹參;第二任丈夫的爺爺則是滕侯夏侯嬰,這兩位都是劉邦在沛縣時代的老同事。只有第三次不同,公主改嫁曾是自己家奴的長平侯衛青,這是對匈奴的戰爭中,成長起來的新一代功臣了。

電視劇中的館陶公主

當然,衛青還有另外一個身份,皇后衛子夫的弟弟,所以他還是外戚。把自家的女兒嫁給皇帝,然後子孫就可以娶皇帝的女兒,這種操作也是套路。漢武帝即位之初,曾想清理一些長安城裡的外戚,讓他們都到自己的封地去,結果阻力很大,因為「諸外家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國」。

東漢最有名的公主故事,是光武帝劉秀的姐姐湖陽公主死了丈夫,於是考慮再嫁的問題。劉秀就與她「共論朝臣」,商量誰最合適。湖陽公主倒很直接:「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我就看宋弘合適。光武帝讓湖陽公主躲在屏風後面,召見宋弘問他說:「民諺說,當官了就要換個社交圈,發財了就要娶個新媳婦,是這回事嗎?」宋弘回答了一句千古名言:「臣聞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光武帝於是回頭對屏風後的公主說:「這事辦不成了。」

可見,這時公主的婚姻對象,仍然是大臣。

往後到魏晉時期,情況卻開始有了點微妙的變化。和漢朝皇帝的女婿基本處於不溫不火的地位不同,這時世家大族權力太大,皇帝感受到威脅,有意識地找二流家族的人物,或者一流門閥里的邊緣人來做女婿,對他們委以重任,對大家族進行反制。

於是晉朝皇帝最著名的兩位女婿:一是王敦,一是桓溫。

王敦出身頂級門閥琅琊王氏,但因為少年時代在南方長大,所以說話的語言語調帶著北方名士眼裡粗鄙的「楚」味兒,大家展示高雅才藝的時候他卻只會「打鼓吹」

(相當於交響樂會上演奏朋克)

,娶了公主後上廁所,把洗手用的澡豆當食物吃掉??然後說到殺人不眨眼,說到用兵作戰,他就令名士們感到戰慄了。

桓氏本是在曹魏時代的政治鬥爭中已經敗落的家族,桓溫做了駙馬,有人建議晉明帝「勿以常人遇之,常婿畜之」,後來果然被委以坐鎮上游荊州的重任。於是,人們就看到了那個在名士們高談闊論的時候,卻能高效安排各項軍政工作的桓溫;那個既有「木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文藝範金句,又有「不能流芳後世,亦不足復遺臭萬載邪」的魔性名言的桓溫;當然還有三度北伐,功業在東晉無人能比的桓溫。

影視劇中的桓溫

所以這兩位駙馬爺最終威脅到的,主要倒不是世家大族,而恰恰是老丈人的江山。王敦、桓溫造成了東晉王朝最大的兩次統治危機。最終晉朝是被劉宋取代。篡位者劉裕的兒子劉義符

(也是劉宋的第二個皇帝)

,是晉朝最後一個皇帝的女婿。

 

皇帝的女兒愁嫁了

 

這個亂世的北方,則漸漸是另外一種局面:出現了一個關隴貴族集團,北周、隋、唐幾個朝代的更迭,被看作是這個集團內部幾個家族的權力轉移。

照例,貴族政治一定派生出大家族間複雜的婚姻關係。如獨孤信的大女兒是北周的明敬皇后,四女兒是唐朝開國皇帝李淵的母親,後來被追封為元貞皇后,小女兒則是隋文帝的皇后,就是說三個女兒做了三個不同朝代的皇后。獨孤信因此被現代人戲稱為「天下第一老丈人」,在這個時代出現這種事,有點偶然卻也並不很稀奇。

但等到唐朝皇帝坐穩了江山,情況卻慢慢發生了變化。

《大明宮詞》中的太平公主和薛紹

有人注意到,中唐以後,出現了一個士人不願意娶公主的現象。如唐憲宗為長女岐陽公主選駙馬,讓宰相在「卿士家選尚文雅之士可居清列者」,結果這些人紛紛裝病,推辭拒不參選。如唐宣宗的時候,皇帝挑女婿,宰相白敏中推薦了新科狀元鄭顥,從此鄭顥就和白敏中成了仇人。後來白敏中要到外地去任職,找宣宗說,當初為了您的愛女的親事,我把鄭顥是得罪狠了,他「銜臣入骨髓」,我一走,他一定天天來說我的壞話,您可千萬別聽。結果唐宣宗吩咐拿出一個盒子來:「這裡面都是鄭顥檢舉你的文字,今天就交給你了。」意思是他說你壞話還用等今天? 放心走你的吧。

何以會如此?一般分析往往強調是唐朝公主家教不好,驕縱放恣,喜歡亂交情人,對駙馬也毫不尊重。太平公主、安樂公主都是最有名的例子。另外如唐中宗的女兒宜城公主,知道駙馬有外寵,就去把人的耳朵、鼻子割下來,甚至「剝其陰皮漫駙馬面上」,讓他這個樣子出去召集下屬,處理公務,簡直駭人聽聞。皇帝也有自愧沒把女兒教育好的,如前面提到唐宣宗把女兒嫁給鄭顥,後來聽說鄭顥的弟弟生病,公主卻在慈恩寺開心地看戲,就感嘆說:「我怪士大夫不欲與我為親,良有以也。」

然而這可能並不是根本原因。因為之前的朝代,公主的脾性實在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如在西域建立奇功的班超的孫子班始,娶了陰城公主,公主卻令班始伏於床下,聽她與別的男人相愛廝混。即如那個把司馬家的男人欺負慘了的桓溫,對妻子南康公主也有幾分畏懼。桓溫在書房裡藏個美女,南康公主就帶著「數十婢拔白刃襲之」,堪稱東晉以來司馬家最有氣勢的一次出擊。

《步輦圖》局部,內容反映的是吐蕃(今西藏)王松贊干布迎娶文成公主入藏的事

所以唐朝有那麼多人不願意娶公主,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從中唐開始,中國社會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新的官員選拔和考核機制開始發展成熟,駙馬的身份在仕途上並不是一個加分項。唐代駙馬除了個別幾例,「皆除三品員外官,不任以職事」,等於是被排斥到了官僚體系之外。既然做駙馬對陞官並沒有好處,那原來不妨容忍的公主病,現在就變得避之唯恐不及了。

到了宋代,不給駙馬實權更是成了「祖宗之法」,所謂「國朝故事,主婿未嘗居職」。有駙馬不知好歹跟皇帝要官做,基本是被直接打臉,即使偶爾有人得到重要任命,接下來皇帝也會另傳專人對之進行重點監督。可以說,駙馬要想成為重要的官員,唯一的機會就是公主早點死掉。如雍國大長公主的駙馬王貽永於康定元年被任命為樞密使,這時公主已經去世36年之久,魏楚國大長公主的駙馬王師約在宋徽宗元符三年出任樞密都承旨,他的妻子也已經薨了15年。

明代的駙馬處境更糟。明初,公主出嫁還起著團結皇帝和功臣的作用,駙馬多是功臣子弟。但宣德之後,選駙馬就越來越看重顏值,大多是首都附近的良民子弟,14到17歲的「小鮮肉」。關於駙馬的描述,常見的是「秀美」「貌美」「美姿貌,廉靖詳雅」「長身玉立,美須髯」之類。

明代《升庵簪花圖》 圖源:故宮博物院

挑選駙馬的口味如此具有民間性,當然也就說明這確實不是重大政治問題了。當時文人的筆記說,國朝選駙馬「皆不用衣冠子弟」

(《五雜俎》)

,「不許文武大臣子弟得預」

(《弇山堂別集》)

。顯然,駙馬和朝廷官員的主流,是被刻意分開的兩個群體。

但駙馬也要接受思想品德和文化教育,所以30歲之前,理論上講一直有繁重的學習任務,駙馬受教育的場所,在駙馬府和國子監之間變動過好多次。大致是,希望駙馬在家讀書,固定的時間去國子監參加考試。但禮部則認為在家學習質量無法保證,還是應該到國子監來。如一份奏章中說,「按季讀書,肄習太簡,季終赴監,考校太疏」,一副負責任的好老師面對差生時痛心疾首的腔調。

其實也怪不得駙馬。駙馬即使書讀得再好,在官場也不會有多少前途。宣德之後,駙馬的職掌主要就是三個方面:祭祀皇陵,掌管宗人府,負責皇帝的侍衛事宜。他讀書的動力,確實比一般人還要小很多。

相比較而言,元和清兩個朝代,因為少數族群居於統治地位,危機意識比較強。通過婚姻締結政治同盟的事例要多得多。如馬可·波羅離開中國,就是要護送一個叫闊闊真的公主遠嫁波斯;清代嫁給蒙古王公的公主,或以額駙身份而被委以重任的例子,更是數量可觀。這點上,今之夷狄多類古之中國,元、清的做派,反而倒有點「古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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