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豆腐的百轉千回

豆腐的百轉千回

7 人贊了文章

在我小時候,賣豆腐的人每天早上是必定要在我家樓下吆喝一陣才走的。

記憶里早上總是有霧,茫茫著與睡意一樣朦朧。樓下賣豆腐的男人把喇叭掛在自行車上,那聲長而又長的吆喝「豆——腐——」是不歇氣兒的,只在語句結束的末尾,有一個短而突兀的電子雜音,那個「腐」字到半截也就倉促地終止了。我每每聽到,總覺得話未講完,老想跑去建議人家重錄一遍,可想來想去也就不了了之。偶爾下樓去買豆腐的時候,能看到五樓的奶奶從樓上慢慢放下去一個紅色的小塑料桶,賣豆腐的人找好零錢,連著豆腐一塊放在桶里,熱騰騰的豆腐就放在裡邊慢慢被吊上去。那會兒總是心生羨慕,感覺是個好玩的遊戲,可惜從來沒機會付諸實踐過。後來偶然間發現我同學在寢室樓也這麼干,還高高興興發了一條微博顯擺,可見小孩的玩心大抵皆同。

手工的豆腐是整塊放在木板上賣的,豆腐上放著塊鐵片,鐵片的上端略略彎曲,權做把手。有人要買的時候,就從一大塊豆腐上現切下來。木板浸潤了豆腐的淺黃色汁水而變成深色,小時候我除了擔心木板泡了太多的水會爛掉之外,還老有種湊上去聞一聞的衝動,因為總想著那塊板子上大概會有濃重的豆香氣。到了冬天,木板前邊的凹槽里積聚的就不再是汁水,而凍成了一大塊冰坨。然而奇怪的是,豆腐上還是飄著滾滾的熱氣,看起來一樣甚至於更加美味。

臨近過年的時候,要去市場買豆腐。在我還只有課桌高的時候,市場就已經有了年頭。每次去買東西,對我來講其實都很難過。沒有花花綠綠的零食,只有櫃檯上碼得高高的菜,油膩的地面,還有肉和魚的腥氣。讓我喜歡的地方,只有那個賣香料的小攤,還有就是豆腐房。棚很低矮,地面很臟,但是豆腐卻總有一種潔凈感,還能聞到潮乎乎的豆香,呆一會兒就得到了嗅覺和視覺上的雙重慰藉。

豆腐房就在市場一進門的地方,掀開棉被一樣的厚門帘就能看見。之所以叫「房」而不叫「坊」,不光因為它自己招牌上起了這麼個名,也因為實在是小的可以,完全沒有手工作坊的氣派。前邊賣貨,後邊只有小小一個輾轉騰挪的地方。難以想像,林林總總的豆腐製品是怎麼從這個黑漆漆暖烘烘的小屋子裡,像是變魔法一樣被做出來的,簡直像是安房直子的童話。似乎我還看過另一篇童話,講有一堆小人幫助窮裁縫幹活,做出來的衣服特別精美,裁縫就變成了富人。後來裁縫為了表示感謝,給爸爸做了皮鞋,媽媽做了胸針,又給全家人做了衣服。穿上了漂亮衣服之後,大家就不再願意工作,開開心心地跳起舞來,後來更是不再幹活跑掉了,裁縫也就重新變得貧窮。但我一直搞不清,這個童話到底是想說什麼。總之,我見了麻利賣貨的那個阿姨,心裡總要想起這兩個故事來。她並不矮,可我總是覺得,她和那個手絹上釀酒的,或者是努力裁剪衣服的小人有點關係。

豆腐房兼賣的,往往還有干豆腐和豆腐乾等等。干豆腐打成百葉結燉紅燒肉,那是不可多得的人間美味。北方叫干豆腐的,南方叫千張。但我曾經有個南方室友,講過他們把干豆腐也叫豆皮。我問北方的豆皮又如何稱呼,答案好似是他們沒有這種東西賣。類似豆腐腦的咸甜之爭,中國地大物博,南北飲食差異真真是無解。

而豆皮大多數時候只能買到機制的。手工的豆皮叫做油豆皮,是做豆腐時候上邊挑起來的一層皮,每天都有定數,想買到要起早,有時候還得提前預定。但也真是好吃,滑膩豐腴如美人肌,和超市裡賣的豆皮,那是秋香和如花的區別。

豆腐乾和油豆腐又是兩種東西。豆腐乾是壓實的,要切成細條炒韭菜。油豆腐也叫豆腐泡,內里炸成中空狀,咬一口中間是海綿狀的蜂窩眼,吃法上隨心所欲,但總要吸飽了湯汁方能稱為妙絕。

豆腐和上述諸位相比起來,簡直就是最矯情的菜色。無論是煎炒烹炸,只要有豆腐出現,大多數時候,它都要獨挑大樑。皮蛋蔥花之類,只能委委屈屈做個陪襯。相比之下,干豆腐之類就可愛得多,青椒、白菜、木耳都可以與其同炒,隨便切一切放鍋里打幾個滾兒就能出鍋。而豆腐更像是個豌豆公主樣,很少與其他菜蔬同在一個盤子里出現。當然火鍋要另當別論——所有東西扔到火鍋里滾過一圈之後,似乎就大概率不會難吃。我能想起的唯一一種豆腐做配菜的做法,是與魚同燉。原來大學的食堂里賣過,取大塊魚肉和豆腐一起放在砂鍋里一起燉煮,湯是奶白色,吃上好一會兒仍然滾燙滾燙。但老實講並不好吃,魚有腥氣,豆腐也不知道為什麼味道很奇怪,和我在家吃過的豆腐大相徑庭。這故事也有個後續:原來這家還有一些石鍋拌飯之類可以偶爾吃吃,但我室友有一次從飯里扒拉出一隻四仰八叉的蟑螂屍體來,去找窗口的阿姨,被阿姨企圖用一瓶飲料打發走——一樓是個人承包的地方。我室友怒極,叫來了食堂經理,再之後那個窗口就被停業整頓了。過後我記得是又重新營業起來,還喜氣洋洋地擺了幾個花籃,然而好似這般做法並未成功迎來財運,生意也一直很慘淡。而那種不好吃的豆腐,早就已經消失在菜牌上了。

張愛玲在《談吃與畫餅充饑》里提過一回在日本餐館裡吃的豆腐,說是「潔白平整」,「如果是鹽開水燙過的,也還是淡,但是有清新的氣息,比嫩豆腐又厚實些。」我心裡總是惦記著,在困難時期吃面也只吃澆頭的人把一整塊都吃掉了,這豆腐該有多好吃。超市裡更常見的日本豆腐,是成條賣的雞蛋豆腐。我爺爺還在的時候常常吃,我記得那時候大概是一塊二或是一塊五一條,小孩子喝的果味奶一樣的包裝。用蔥花炒再勾一點芡,嫩嫩滑滑的極好吃,但後來就只在飯館裡吃了,我家再也沒做過。

朱自清寫過白水煮豆腐,是在鋁鍋里煮了,之後蘸著醬油吃。這篇是閱讀題里常用的文章,我見過不止一次。題目總要分析文章里的動詞如何用得好,但我自己的腦子,早就轉悠到寒冷的冬夜和熱騰騰軟綿綿的豆腐上去了,總是胡寫一氣了事。

手工做的豆腐,買回來方方正正的一塊放在碗里,上面加一點雞蛋醬,或者是蒜蓉辣醬,就可以用勺挖著直接吃。而要是想要炒,就要先瀝干水分,這點似乎和盒裝的內酯豆腐不大一樣。最常見的豆腐菜色,是炒豆腐。炒的時候用鏟子壓碎,再略加一點蔥花,就成了雞刨豆腐。我做的時候經常是切成塊,蘸上澱粉調的蛋液,在鍋里煎得兩面金黃,最後澆一點糖醋汁出鍋。每次調汁的時候,一定要像巫婆施法術,在嘴裡叨叨咕咕地念「蔥姜蒜,糖醋酒」——說來慚愧,我不光做菜技術不精湛,腦子也並不大好。更常吃的是與郫縣豆瓣醬同炒,當然這一點兒也不稀奇:四川人簡直太聰明了,郫縣豆瓣醬炒什麼都是那麼好吃!

要是講口感說營養,豆腐大概可以佔個上風;可如果真論起滋味來,其實豆腐也沒什麼特別。不像是茴香韭菜,喜歡的人趨之若鶩,不喜歡的棄之如敝履,如同瓊瑤劇,大起大落愛恨情仇統統燴成一鍋。豆腐的好,在於沒有特別的味道。單獨吃的滋味是一樣,火鍋里燙過蘸料里滾過是一樣,蔥姜蒜下鍋爆香炒過,起鍋裝盤又是一樣。綠肥紅瘦,沉魚落雁,都是它萬般風情。

也正是因為沒什麼特別,才有這樣的百轉千回啊。

推薦閱讀:

比臭豆腐臭20倍的瑞典鹽腌鯡魚罐頭,你敢嘗試嗎?
滿滿一大鍋營養素食,菌菇的香氣,凍豆腐的爽口······
愛吃豆腐的你千萬別錯過!
看完後,你的早餐還會選擇豆腐腦嗎?
10道最下飯的豆腐小炒,一定要換大碗盛飯

TAG:豆腐 | | 美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