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魔禁》《魔劣》等看輕小說中的「學園情結」

從《魔禁》《魔劣》等看輕小說中的「學園情結」

來自專欄二次元批評學2 人贊了文章

《魔禁》《魔劣》,僅僅一字之差,然而前者早已是名聲大噪的神作,後者則毀譽參半。將《魔劣》與《魔禁》對舉,未免有狗尾續貂之嫌。其實,兩部作品並不是毫無可比性,至少其共同點之一,就在於都描寫了以學園為背景舞台的戰鬥故事。我將這一類輕小說作品稱作「學園系」,儘管十餘年來輕小說市場風雲變幻,但學園系內核卻在不同時代的作品中得到了一貫的體現,展示出其經久不衰的生命力。除《魔禁》《魔劣》以外,代表性的學園系作品,還有釘宮理惠的《零之使魔》《緋彈的亞里亞》,也有「四大名著」之一的《絕對雙刃》,甚至包括最近的《歡迎來到實力至上主義的教室》。接下來,我先歸納出學園系作品的三個基本特徵,再由此出發對學園系作品的內在規律進行解讀。


學園系作品的基本特徵之一,是反派的不確定性。學園系作品往往由一個個小故事組成,主角團不斷遇到各種困難與危機並最終成功化解之,也就是所謂「打怪升級」的套路。這一些小故事彼此之間相對獨立,其幕後沒有一個統一的最終boss,或者即便有,主角團最開始也一定不知道這個最終boss的存在。畢竟,主角團之所以來到學園其主要目的是為了學習,解決各種突發事件終究只能算作課餘活動。要是在最開始主角團就知曉了最終boss的存在,早就直接正面攻過去了,哪還會有心思悠哉游哉地去學園上學?所以在學園系的作品中,主角團扮演的是一種「風紀委員」的角色,或者用現代人的話說叫公安警察,其職責在於預防和遏止各種可能危害到社會公共利益的不法行為,為的是守護眼下的世界而不是去變革這個世界。作為公安警察,可能遭遇到各種不同的犯罪活動,彼此間不一定有什麼聯繫,也不可能提前預測到,這就是學園系作品中反派的不確定性。廣義地講,在學園系作品中,無論主角團還是有上帝視角的讀者,都很難預料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意外,而主角團能做的,也就只有被動地見招拆招而已。十分常見的轉學生情節,就充分體現了這一種不確定性,雖然轉學生的套路已經被濫用,有時會讓讀者膩煩,但其畢竟是展開新劇情的重要手段之一,也沒有什麼好指摘的。

學園系作品的基本特徵之二,是世界觀的封閉性。主角團所在的學園往往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封閉社會,在其內部有著高度的組織紀律性,絕不是任何人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菜園子。學園的封閉性確保了主角團當面對在第一點中所述,不可預知的困難或者威脅時,不得不正面迎接挑戰,沒有事不關己的逃避選項。另一方面,封閉性同時限制了主角團解決問題所能採取的手段,千里迢迢請來援軍助陣是不可能的,只有活用身邊現有的資源才能渡過難關。正因此,在學園系作品中,一個小故事很像博弈論意義下的一場「遊戲」,主角團只被允許用已有的資源解決已知的困難,從中就能體現主角團戰術的高明之處。就像美國的社會運動家索爾·阿林斯基所說:「戰術意味著用你所擁有的東西做你所能做的事。」應當指出,在現實社會中封閉性不是絕對的,在戰術之上還有戰略,但這絕不是說戰術思維就不重要了。比如你在一家公司上班,就不得不每天跟固定的老闆和同事處理好關係,你無從決定他們的性格,只能將自己力所能逮的做到最好。假如你實在忍受不下去了,跳槽依然是最後的選擇,但這永遠不會是上策。面對困難與其一味逃避,或者祈禱上天賜予轉機,還不如依靠自己的力量,認真地思考如何在現有資源的基礎上巧妙地運用戰術去解決困難。故而,學園系作品儘管在封閉性上表現得有一些絕對,但仍不失傳遞出積極進取的人生信念。

學園系作品的基本特徵之三,是社會性取代了家庭性。眾所周知,中國自古以孝治天下,推行儒家「家國同構」的宗法社會制度,每一個家庭的穩定是構成社會整體穩定的基礎。人首先是一個家庭的人,與生俱來就天然要承擔維繫家庭穩定的責任,絕不可能掙脫家庭的束縛。若一人有罪則全家株連,中國古代的保甲連坐制集中地體現了人的家庭責任,可以參看北大著名經濟學家張維迎教授的論文《信息、激勵與連帶責任——對中國古代連坐、保甲制度的法和經濟學解釋》。與之相對,在西方,尤其是文藝復興以及資產階級啟蒙運動以降,家庭不再是構成社會的基本單位,個人不再受家庭的束縛而是一個自由的社會人。以盧梭的《社會契約論》為指導思想,資本主義社會的穩定性建立在人與人之間依照一定程序自願進入的契約關係中,法律也是社會契約的一種,而一個人只要不違法法律,他便可以做任何事。換言之,資本主義法律體現了每個人都有獨立的人權,一個人只會為他本人的所作所為而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自然也不會有家庭連坐制度。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角度來看,不同的社會關係在本質上是適應於不同的社會生產力,中國的家庭宗法制與西方自由的社會人,分別是與前者家庭作坊式的小農經濟以及後者需求大量自由勞動力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分不開的。但是社會文化的誕生與發展一方面受社會生產力的制約,另一方面又有其獨立性與滯後性,因而對歷史上的社會關係的考察也有助於深化對當今社會的理解。接下來我們把眼光轉向日本,作為在古代借鑒了中華文化,在近代又吸納了西方文化的日本社會,其社會關係似乎是二者的一個折衷與融合。在學園系作品中,同時也是在真實的日本社會中,一個人不怎麼需要承擔太多家庭責任,但他也不是一個全然自由的社會人,他被要求承擔在他所屬的社會團體中的社會責任。現實的日本社會中,許多年輕人為了生計而獨自一人「上京」,他們與家庭可能沒有過多的聯繫,私人生活或許也很邋遢,但在工作上他們一定會鞠躬盡瘁。因為在日本,構成社會的基本單位既不是家庭也不是個人,而更加貼近於像「會社」(公司)這樣的社會團體,在日語中「社會」與「會社」二詞互文,恰巧反映了兩者間緊密的聯繫。日本人很少在不同公司之間頻繁跳槽,對應於我在第二點中指出的學園系作品世界觀的封閉性。所以,一家公司中的全體員工構成了一個命運共同體,他們為了公司的效益而各自盡其所能,對他們而言與公司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由此我們發現,學園系作品正是真實日本社會的一個寫照,在其中社會性的人取代了家庭性的人,每個人都必須承擔起對自己所屬的社會團體的責任。在日本文化中,社會性是第一位的,一個人如若不能對社會有所貢獻,就與行屍走肉無異。在東京有貧民窟,正是那些逃避社會責任的「失敗者們」的流落之所,他們已經完全被社會所拋棄,所放逐。在學園系作品中,父母、家庭等因素往往隱於幕後,乃至根本不予出現,社會生活便是主角團做人的全部,社會評價則是判斷一個人的唯一標準,由是將社會性發揮到了極致。或許這樣看來主角團的年齡設定雖然一般是高中生,但在社會化程度上更類同於大學生,但其實不必要拘泥於年齡,在本質上,學園系作品去家庭化的設定是日本文化中高舉社會性的一個倒影。完全地忽略家庭生活,一方面脫離了現實,但另一方面又真實地源於現實。社會性取代家庭性,使學園系作品帶上了日本社會文化的獨特烙印。


不確定性、封閉性、社會性,學園系作品的三大基本特徵,決定了在學園系作品中情節展開所遵循的一般內在規律。

首先是安全感的問題。許多人看來,學園系作品無非是男主裝逼把妹,這種認識未免膚淺了些。依照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人類需求的第一層次是生理需求,第二層次是安全需求,第三和第四層次分別是社交和尊重需求,只有當低層次的需求被滿足後,人類才有動力去追求高層次的需求。無論裝逼還是把妹,至多只能算作是第三或者第四層次的需求。然而在學園系作品中,由於反派的不確定性,男主不能預料何時身邊又會出現何種新的威脅,也就是連第二層次的安全需求都沒能得到滿足,談何更高層次的需求呢?因此,在男主腦海中考慮的最優先事項,一定是如何確保自身以及他人的安全,對付已有的和可能有的各種威脅。在與反派戰鬥的過程中,不排除男主做出裝逼把妹的行為的可能性,但這也一定只是他無心為之,他也根本不會樂在其中。因為只要男主的大腦還是正常的,他就一定會將如何滿足安全需求放在絕對的首位,根本無暇考慮如何去裝逼把妹從中獲得快樂。故而人們往往覺得男主在愛情方面十分遲鈍,其實並非他本性如此,只因為在他眼前滿足安全需求是第一位的,他沒有精力去考慮和追求愛情這種更高層次的需求而已。

所以,不必要去羨慕那些在學園系作品中裝逼把妹的男主,他們真實的生活遠沒有讀者所想像的那樣輕鬆。在讀者閱讀輕小說時,讀者本人的人身安全並沒有遭受到威脅,並且由於讀者一般而言預設了無論發生任何事件最終都能順利解決的happy end,讀者也難以對輕小說中男主實際上迫切要得到滿足的安全需求能感同身受。這樣一來,當讀者將自己代入到男主的視角中時,讀者也許會為男主的裝逼把妹而興奮不已,然而真實的情況是,男主本人滿腦子只想著如何滿足低層次的安全需求,這時候即使滿足了裝逼把妹這種更高層次的需求也不會給他帶來多少快樂。如果能夠選擇的話(不考慮責任的問題,譬如完全是毫不相干的平行時空那樣),我相信男主一定寧願有一個更加平和安全的生活環境,也不願意時刻冒著生命危險去裝逼把妹。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在許多輕小說中男主看上去光鮮帥氣,其實他們的人生比我們現實世界中的普通人還要更加地不幸。他們基本的安全需求得不到充分滿足,不僅在肉體上艱苦的訓練與戰鬥常伴左右,在精神上他們所承受的壓力更加是巨大的。所有這些在輕小說的文字中不過寥寥數語,讀者往往對之選擇性地視而不見,但愈是深入地思索下去,愈能感受到力透紙背的沉重。舉一個淺顯的例子,《全金屬狂潮》中的相良宗介,人們只看見他戰場上的英姿以及與千鳥要的般配。但我們仔細想,我們普通人軍訓一兩周尚且叫苦不迭,相良宗介打小便經歷炮火與硝煙的洗禮,十多年戎馬倥傯,其間吃過多少苦,流過多少血與汗,在精神上受過多少重壓,又怎是我們能隨意想像出來的呢?總之,只要我們不將輕小說中的男主僅僅視為劇情需要的道具,而將他們當作有血有肉的人看待的話,我們將心比心,便能明白他們的境遇與苦衷,我們的態度也會由羨慕而轉向多少的同情。

在現實生活中,當我們自身的安全受到威脅之時,我們自然會首先想到求助於警察,也就是訴諸某一維護正義的系統。然而來自外界的正義總不是萬能的,我們同時也要不斷提高自身的安全防範意識,許多時候,正義不得不靠我們自己的雙手去爭取。在學園系作品中,主角團往往十分清楚要保障安全感,值得依賴的只有自己和同伴。一旦主角團中哪怕一個人的安全遭受了威脅與侵害,大家一定會團結一心將敵人擊潰,睚眥必報。這暗合了世上現存的最早的成文法律《漢謨拉比法典》的兩大立法原則,即「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和「讓買方小心提防」。後者告訴我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要獲得安全感,不能僅僅寄望於世界的善良與正義,更要靠自身的戒備與防護。而前者則界定了,當我們自身的安全遭受了侵害,決沒有忍氣吞聲的道理,我們必須給敵人予以有效的反擊。人類對正義的追求是一脈相承的,正如在《漢謨拉比法典》序言中寫道「要讓正義之光照耀大地,消滅一切罪與惡,使強者不能壓迫弱者」,數千年後,在極東的學園系作品中,原始的正義觀念依舊閃著永恆的光芒。

要靠自己的雙手去維護正義,保障安全感,必要的便是力量。傳承至今,對力量的探討已經成為了輕小說中的一個母題,無數作品從各個角度出發做了或深或淺的議論。總體而言,力量固然有強弱之分,但這還不是最關鍵的。尤其是在學園系作品中,世界觀具有封閉性,我指出其類似於博弈論意義下的一場「遊戲」,而在「遊戲」中無可避免地存在「馬太效應」,亦即強者愈強,弱者愈弱。故而力量有著強弱之分本身並不可怕,與之相伴相生的馬太效應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它使得強者永遠凌駕其上而弱者永無翻身之日,正是馬太效應成為了一切絕望與不平等的根源。

所以既然力量天然有著相對固定的強弱之別,無論作為強者還是弱者,都不得不以正確的心態去面對這一客觀事實。假如強者濫用自己的力量,勢必將會給社會帶來危害。假如弱者怨天尤人自暴自棄,勢必也將成為社會的不穩定因素。在這裡我主要講強者的方面,對弱者方面的討論超出了本文的主題。對強大力量可能造成的危害,日本人不能不說有很深刻的認識,畢竟日本是迄今唯一一個遭受過核打擊的國家。然而正是因此,使日本人明白了真正可怕的不是力量本身,而是在背後操縱著力量的人。正如為核武器提供了理論基礎的愛因斯坦所說:「原子能的釋放,改變了除人類思考模式之外的一切。解決這個問題在於人心。早知道我就當個鐘錶匠了。」在學園系作品中,往往有著十分強力的魔法或超能力設定,讀者也許會擔心個人擁有的力量過於強大容易造成社會的不穩定,但作者卻並不避諱去寫這個「不穩定」的世界。在現實世界中,科學不斷發展,人類擁有的力量也只會越來越強大,逃避力量終究是鴕鳥政策,只有從人心上進行疏導才能將力量作為和平的保障。匕首不殺人。人殺人。輕小說中構築的世界觀究竟是否「穩定」,或許並不僅僅依賴於力量的強弱,而作者想傳達給我們的,或許也是除了「力量」外另一些別的東西。

然而另一方面,在學園系作品中,每個人都為了獲得力量而傾盡全力,力量的強弱構成了社會對一個人最主要的評價。不由令人慨嘆「人的異化」,一個人的力量成為了他唯一的價值,他作為人本身的價值卻被否定掉了。人的異化勞動概念出自馬克思的早期著作《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後被許多人用以抨擊物慾橫流的資本主義世界中人性的淪喪。其實,問題沒有那麼嚴重。根據馬克思的理論,只有到了共產主義社會,異化才會隨著私有制、階級以及僵化的社會分工的消亡而一同絕跡。在此之前,社會根據一個人能力的高低對其給予相應的評判是必然的,而個人也只有不斷提高自身的專業能力才能為社會作出更大的貢獻。另一方面,即使在學園系作品中對力量的追求也不是一個人的全部,我相信每個人同樣有自己自由的業餘生活和愛好,只不過在作品中或許沒有反映出來罷了。所以再一次,不必要去羨慕那些在學園系作品中擁有強大力量的主角們,在他們獲得強大力量的背後究竟付出了多少艱辛的努力,無人知曉。作為讀者,我們與其艷羨於他們現今超人的力量,更不如認真學習他們在素來追求力量的路途中默默吃苦耐勞、攻堅克難的敬業與奉獻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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