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東甌傳(小說連載)2
此時,周士越乘坐的綠皮火車剛剛抵達濟南,他拖著兩個大行李箱下了車,身後跟著一個身穿白色長款羽絨服的妙齡少女,正是他女兒周青珝。
千禧年並沒有太多的不同,晚上十點的濟南火車站,和往常一樣燈昏人靜,兩人沒有出站,兜兜轉轉繞回出發大廳,進了候車室,他們的車已經開始檢票,兩人隨著稀疏的人流過了檢票口,登上了另一輛火車。
周士越出走前已經設計好路線,既然對方來自軍方高層,那麼各大軍區所在的城市就有可能成為堵截他的前線,他讓助理幫他買的兩張票走的是從北京直達廣州的京廣線,助理小王跟了他兩年,是個好幫手,但他相信對方一定能從小王處知道自己的目的地與線路,這與忠誠無關。
實際上,他的行進路線要更複雜,第一站濟南,然後是南京,加上偽目的地廣州,如果對方咬著他不放,他留下的線索歸總到北京將會匯聚成海量的信息,而最終他會讓對方連根毛都找不到。
周士越完全不擔心躲不過對方的追尋,天大地大,只要出了北京,主動權就到了他手裡,他只是擔心女兒,那條帶著污血的內褲總是在他腦海里浮現,揮之不去。
四人位的卧鋪間內空無一人,周青珝脫掉羽絨外套放在一邊,一屁股坐在鋪位上,忍不住問道:「爸,到底出什麼事了?」
周士越放好行李,在周青珝對面鋪位坐下,拉過被子墊在身後,閉目說道:「你就別問了,跟我走就行。」
「爸,你又把我當小孩了!」周青珝皺著眉頭道,「你不能永遠把我當小孩看,這對你對我都沒好處!」
周士越一怔,眼皮微抬,用餘光瞄了女兒一眼,周青珝還是第一次用這種口吻和他說話,然而他非但沒有覺得被觸犯,反倒有點欣慰,可惜是個女兒身,他暗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危青,赫然是張逮捕令。
「貪污受賄、挪用公款!簡直胡說八道!」周青珝將逮捕令用力揉成一團,砸在牆上,「哼,要是真的倒好了!我們也不用那麼緊巴巴地過日子。」
「這個可不能亂扔,」周士越俯身將彈落在地的紙團撿起,塞進口袋,問道,「青青,你不覺得犯這些罪的人是壞人嗎?」
「不覺得!」周青珝不假思索道,「沒錢才是最大的罪過,我那些闊綽同學有幾個家裡是乾淨的?天天在那炫耀別人給他們家送的各種稀奇的東西,可是大家都過的很好啊,爸,這一看就不是真的,你就讓他們查好了啊,這麼一走了之豈不是成了畏罪潛逃?」
「誰說不是真的?」周士越淡淡道,「北京城手裡稍微有點權力的人,沒有一個經得起查的,你老爸我也不行!」
「既然這樣,那幹嘛非要來查你?這不公平!」周青珝憤憤道,「你有那麼多朋友,就沒人願意幫忙嗎?真不行,我有幾個要好的同學家裡很厲害的,我可以給他們打電話。」
「到了你穆叔那再從長計議吧!」周士越伸手摸了摸周青珝的腦袋,說道,「只要他們找不到我,就有機會周旋解決,如果不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北京,我根本不想讓你參合進來。」
「好吧,就當出來散散心好了,我們也好長時間沒聚在一起了,」周青珝無奈道,「我們恐怕一時半刻回不去吧,其他的倒無所謂,馬上開學了,就怕學校那邊不好交代。」
「我也不知道我們幾時能回北京,所以已經幫你辦了退學手續了!」周士越不動聲色道。
周士越當然沒有去辦退學手續,只是不想女兒糾纏在這無謂的問題上,基於那條內褲,他還沒想好怎麼和女兒說這件事,他已經查明針對他的是倪宋,當年檢舉倪宋的周華正是他父親,周華已經過世,毀人前程的仇自然算到他頭上了。
「噢,那就好。」周青珝隨意應道。
周士越一怔,帶著歉意道:「青青,我知道你為了考上音樂學院花了不少心思,是爸爸連累你了。」
「沒事,」周青珝不在意道,「只是可惜了交的一些朋友!真的不用我給他們打電話嗎?我們的關係絕對比你想像的要好呢!」
關係二字讓周士越一下子想到倪宋,他嘆了口氣,又在自己鋪位靠下,說道:「真的不用。」
「看來我那些朋友也沒用的,那也不可惜了。」周青珝輕聲道。
一路無事,經過八個多小時的顛簸,列車緩緩駛入南京車站,兩人並沒有下車,早在泰山站,周士越就補了票,改目的地到浙江溫州。
停車期間上來了一個背包老者,他四處打量一番,對周士越道:「嗨,這位老弟,能商量個事不?」
周士越睡得淺,老者一進門他便醒了,聞言和氣道:「您說!」
「我腰不好,實在爬不上去,想著和你換個鋪位,不知道可以不?」老者扶著腰問道。
「行!」周士越應道,利索地起身讓出鋪位。
「謝謝,謝謝,實在是太感謝了!」老者高興道,「那個我把差價補給你。」
「不用,不用,」周士越抓起外套,搖搖手道,「舉手之勞,原是本分,您老可別拿錢羞辱我!」
「呵呵,倒是我魯莽了,」老者不再客氣,放下背包,脫了外套,隨口問道,「老弟怎麼稱呼?」
「免貴姓周。」周士越答道。
「原來是周老弟,不知從哪來,要到哪去?」老者又問道。
「愚居山東,這會父女倆去溫州訪親。」周士越口裡應付著,準備往上鋪爬去。
「旅途煩悶,不嫌在下啰嗦的話,老弟就坐這,我們閑聊幾句,打發打發時間,如何?」老者拍拍床鋪。
「也好,」雖然坐了一夜的火車,沒怎麼正經睡過,周士越卻毫無困意,他問道,「不知老哥怎麼稱呼,這是出門,還是回家?」
「我叫宋弘殷,金華人,」老者應道,「年初去南京談點小生意,不小心閃了腰,被折騰的夠嗆,我在南京人生地不熟,只得先回金華,生意的事也顧不得了,哎,年紀大了真是不中用!」
周士越想了想道:「要不,我給您看看!」
「老弟懂中醫推拿?」宋弘殷訝異道,「我看你言行舉止,像個生意人!」
「以前有個老領導,也是腰不好,我時常給他拿捏拿捏,」周士越道,「要說這手藝,還是北京協和醫院的一個老中醫,呃,到山東會診時教我的,不敢說一定有用,我也就是斗膽試試!」
「那就有勞了!」宋弘殷吃力的翻過身,趴在鋪位上。
周士越捲起袖子,在宋弘殷身上略微摸索,便開始一陣捏揉抓拍,宋弘殷呻吟叫痛聲此起彼伏,看得周青珝呲牙咧嘴,漸漸沒了聲響。
許久,周士越停下手,擦去額頭的汗漬,對周青珝笑道:「你別緊張,他只是睡著了,估計昨晚折騰的一夜沒睡!」
周青珝不解道:「爸,就是個路人,你理他幹嘛?」
周士越雙手交替舒緩著雙臂,道:「合眼緣罷了,也不費勁。」
「好吧,你們的世界我不懂!」周青珝嘟著嘴道。
「你們的世界,我也不懂!」周士越笑道,「青青,想不想去金華玩幾天?」
周青珝看了眼鼾聲漸起的老者道:「我隨便啊,你不是說都聽你安排嗎?」
等到宋弘殷醒來,列車已過了蕪湖,快到宣城了。
宋弘殷一骨碌爬起,摸摸腰,探出頭,在上鋪找到周士越,驚嘆道:「周老弟原來是高人啊!」
「哪裡,」周士越謙遜道,「傷倒是不重,不過要徹底解決最起碼要每天一次,做個十來天,最好能配合針灸理療。」
宋弘殷站起身,舒緩一番筋骨,說道:「相逢是緣,老弟要是不急,不妨到我們金華小住幾日,幫老哥把這副老骨頭拾掇妥當,順便逛逛,金華雖名不經傳,山水人文也是別具一格的!」
「這個,」周士越略微思索,笑道,「也行,那就叨擾了!」
「哪裡,老弟願意去,那是蓬蓽生輝啊,」宋弘殷笑道,他從背包中掏出一個精緻的瓷瓶,兩個瓷杯,舉杯問道,「老弟能喝不,我這有些自家釀的酒,不是名品,勁道卻是足的!」
宋弘殷打開瓶蓋,一股芳香瞬間瀰漫開來。
「好酒!」縱使周士越見慣了好酒也忍不住稱讚一聲,他滿臉遺憾道,「可惜我實在不會喝,就不掃興了。」
宋弘殷也不勸導,收起一個酒杯,顧自倒上,一邊獨飲,一邊和周士越天南地北地聊著,宋弘殷非常健談,周士越也善於應付,兩人前言後語,倒是輕易的打發了大把的時間。
閑聊間,周士越了解到宋弘殷是金華本地人,家中有一獨子,平時做些特產食品生意,主要銷往南京,兒子沒有子承父業,獨自經營一家旅館。
到金華西時,將近下午四點,金華雖不是省會城市,但是處於浙江省中心,四通八達,位置優越,金華西站是全國四十八個交通樞紐之一,元宵剛過,到南方打工的人陸續出了門,來往的人熙熙攘攘竟是比濟南站還多,三人下了車,繞過計程車上客點,出了車站,避過層層招攬的黑車司機,到主路邊攔了輛計程車,揚長而去。
約莫開了十多分鐘,車子穿過一條陳舊跨江大橋,高樓大廈被拋在身後,路面漸漸收窄,一邊是草木密布的山丘,一邊是灰頭土臉的農田,車子連續過了幾個起伏不定的彎道,一頭扎進一片茂密的樹林,樹木遮擋了光線,車內也暗淡了下來,周士越本不禁有些忐忑起來。
坐在副駕駛的宋弘殷似乎察覺到周士越的不安,轉過頭笑道:「老弟別慌,南方就這樣,城裡有山,山下有水,水邊有林,林中有道,道盡復城,所謂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宋弘殷話音剛落,前面豁然開朗,遠遠看去儘是高低不一的建築,路邊豎著高大的標誌牌,寫著:白龍橋鎮。
「果然獨特!」周士越暗呼口氣,笑道。
車子再往前走了一段,在一座建筑前停了下來,宋弘殷招呼兩人下車,指著眼前的樓房道:「這就是我兒子開的旅館,還算清爽,你們先去稍事休息,我家就在後邊,我先回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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