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人類

來自專欄奇怪的故事集1 人贊了文章

1.

如果沒記錯的話。

我已經三天沒吃人肉了。

腹中空空，我不由為此犯愁。

望向迷霧的天空，我輕輕哀嘆。

本以為外面的世界很大，會很自由。

可告別了研究所的日子卻並不快活。

我開始有些懷念以前的生活。

畢竟那個時候不必擔心挨餓，也不必為夜晚睡在哪裡而擔憂。

雖然我只是這幾天才開始吃人肉，不過那特殊的味道似乎還算不錯。

人肉的滋味好像有著十分獨特的魔力。

我懷疑自己吃上了癮。

吃人肉並沒有讓我感到「負罪感」之類的負面情緒。

畢竟這個世界幾乎所有生物都在爭食人類遺體。

螞蟻在吃，昆蟲在吃，飛鳥在吃，野貓野狗在吃。

我也在吃。

這個世界上人太多了，人的遺體也實在太多了，如果放任不管的話，未免有些浪費。

可誰又能想到。

就在這短短几天，這個星球上的人類遺體竟全部神秘消失。

就像是被靈界的魔法召喚到了另一個世界。

也或是他們全部死而復生，乘坐著宇宙飛船奔赴到了外太空。

又或許是他們一個個全都變成了螻蟻，深掘著泥土，藏身於地底。

腦中這樣想著，也許是因為我飢腸轆轆而產生了幻覺。

可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去尋找新的食物。

行走在城市殘骸的道路上。

看到許多同類正掀開廢棄汽車的引擎蓋子，企圖尋找藏匿其中的人類。

這些笨蛋，人類絕不可能藏在那種狹小又陰暗的地方。

我開始因與這些傢伙身為同類而感到恥辱。

我稱他們為同類，是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準確稱呼那些傢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等生物。

以前在研究所密閉的房間里，人類會給我送食物與水。

隔著堅實冰冷的金屬門，他們總是將食物從金屬門下方的小缺口遞進來。

有時他們會敲敲門，提醒我進食，有時則不會。

有時他們會用金屬鐵棒敲打出類似音樂的規則旋律，然後大聲吼著：「喂，吃飯了，怪物。」

聽到那個聲音，我便會爬到金屬門前，從底端取出食物，那食物的滋味不錯。

可吃完後如果不將盛放食物的盤子放回原處的話，第二天人類就不會送飯。

我曾經就因為這個疏忽挨餓了兩次。

我能聽懂人類的話。

但我不知道自己是何生物。

我只知道，人類稱我與我們為怪物。

2

我沒有想到的是。

那個人類遺體就橫躺在一架廢棄的飛機旁。

他會是飛機的駕駛員嗎？或者是乘客？或者都不是。

我雖然沒親眼目睹過地球上所有人類驟亡的狀況。

不過曾經聽早一批從研究所逃出的同類說過。

這個星球上的許多人類是在同一刻突然暴斃的。

談笑的人突然倒地，行進的汽車忽然失靈，天空的飛機轟然墜落。

整座城市瞬間從燈火通透到萬籟俱靜。

一片漆黑的夜裡，偶爾會泛起一絲火光，那是不知為何緣故的爆炸。

我不知道人類消亡的原因。

只知道從第二天起，這個世界便只剩下了人類的遺迹與滿地的遺骸。

或許眼前這個人生前的身份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我決定用他的屍體先填飽我的肚子。

沒有誰會在意食物生前的故事，包括我自己。

正當我想用鋒利的手掌肢解這具屍體時，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制止聲。

「住手！」

對方的聲音似乎有些敵意，是食物的爭搶者嗎？

回過頭來，見背後五六米遠的地方站立著三個同類。

他們穿著由金屬與麻布編織成的銀色統一服飾。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赤裸扭曲的身體，有些寒酸。

「這是我的獵物！」我低狠著聲音，露出獠牙。

「我想你是誤會了。」站在中間的同類說道，「單靠一個人狩獵，遲早有食物枯竭的一天。想要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就要依靠更多同類的力量。」

「什麼意思？」向來獨行的我不明白他言語中的含義。

「我們正集結這個星球上的所有同類…想要活下去，就必須團結。和我們走吧，你會獲得無窮盡的食物，大神王還會為你指引生命的方向。」

「大神王？他是誰？」

「一個無所不知的…人。」

「人類？」

「不是…他…我也不知道，總之你親眼見到他，你就會明白了。」

「你說的無窮盡的食物，是什麼意思？」

「這個星球所有的人類屍體已經被我們收集起來了，只要你聽從大神王的神諭，就能分到食物。」

「怪不得我找不到食物，原來是被你們…」

「所以我說過，單靠個人，遲早有食物枯竭的一天，要想活下去，你必須要加入我們。」

「可…我要怎樣做？」

「帶上那個食物。」站在中間的同類指了指踩在我腳下的屍體，「帶上他，和我走，我會帶你去見大神王。」

3

我其他三個同類抬著人類的屍體前進，伺機尋找逃離的機會。

開什麼玩笑，誰會將唾手可得的獵物拱手相送？

我更沒有興趣加入他們這個無聊的組織。

抬著屍體右腳的我開始籌劃，如何在掠奪獵物的同時做到全身而退。

其他三個同類似乎沒發覺到我的異常，全都自顧自地向前行進著。

抬屍體的手掌突然傳來異樣的感覺，我感到這具屍體的右腿產生了輕微的抖動。

起初我僅認為那是路面顛簸所致，可緊接著那抖動的觸感變得劇烈起來。

其他三個同類也注意到了這一切，他們停下腳步，直勾勾地看向我。

該死，他們居然以為是我在搞鬼。

還不等我辯解，那具屍體便突然彈跳起來，掙脫了束縛，直挺挺地站立在了地面。

我與三個同類全都怔住了，那傢伙也有些發愣。

雙方對峙了近一秒鐘，下一刻，那個「復活」的人類飛快甩開步子，迅猛地逃跑了。

「啊！救命啊！」率先尖叫的居然是我的三個同類。

他們好像是因看到活蹦亂跳的人感到驚慌失措，一個個大呼小叫著。

「怎麼辦？」

「怎麼辦？」

「快去找大神王。」

「該死，你個沒膽量的傢伙，別跪在地上哭啊！」

「我有些想吐，這可是活人啊！」

我則趁著這三個傢伙亂作一團時抽身離開，快步追趕逃離的那個人類。

翻過了一些汽車殘骸後，我在一處廢棄的遊樂場中發現了那個人類。

此時的他正背靠著一架旋轉木馬喘著粗氣，他憔悴的樣子似乎有些虛脫。

待我走近後，他沒有一絲想要逃跑的意思，只一個勁地苦笑。

「你是人類？」

我這樣問著，他則頭也不抬地只顧目視前方，似乎想要忽略我的存在。

「你要吃掉我？」

過了一陣子，他的氣息漸勻後，側過頭來反問我。

「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意思？」

我想了想，然後回答：「我現在很餓，想要吃些東西填飽肚子，我可以吃人類的屍體，野狗的屍體，野貓的屍體。可如果你是活的，我就覺得不能夠吃掉你。」

「所以你要等我死？然後再吃掉我？」

「這或許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可如果你比我先餓死呢？」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著：「我可以先找別人的屍體填飽肚子。」

「這麼說，你是打算放過我了？」

「也不能這樣說。」我向他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在你沒死的時候，我會先吃別的屍體，等你快死的時候，你我先提前約定個地點，你就在那個地方死去，這樣你就不必擔心被我殺死，然後我也可以吃掉死掉的你了。你看，一舉兩得。」

那個人類撫摸著下巴，做出思考的模樣：「這似乎是個不錯的提議，不過我也有一個好提議。」

我靜靜地聽著。

人類從地面拾起一枚尖銳的石子，在地面刻畫出痕迹。

過了好一會，我才意識到，他在畫這座城市的地圖。

不過那應該是人類滅亡前的樣子，現在這座城市已經面目全非了。

他用硬石子輕輕敲打著地圖的左下角：「我們現在在這個地方…」

接著，他將石子移動到地圖的中央，然後畫出一個X：「這裡就是研究所…」

「我記得那裡，當初人類就是把我囚禁在那個地方，你標記那個地方幹什麼？」

「這個地方有食物！」人類語氣堅定地說著，用硬石子連敲了兩次地面。

我回憶起從離開研究所的時候，無數的金屬鐵門被自動打開，我與同類們得到了釋放。

沒有誰會想回到那個地方，那裡只留著我痛苦的過去。

「可你怎麼知道那個地方會有食物？」

我感到有些疑惑，他則無奈地搖著頭。

「因為我曾在那裡工作。」

隔了一秒鐘，他又補充道。

「沒錯，我是你們的飼養員。」

4

研究所里注滿了厚厚的一層水，剛好沒過我的膝蓋。

或許是因為實驗容器破碎了的緣故，在這灘渾水中還遊盪著一些身體發出奇異光色的魚類生物。

「食物在地下三層。」人類向我提醒道。

「可我們怎樣才能過去？」

「我知道一條通道，跟我來。」

我們在渾水中摸索前進，跟隨著他的腳步，來到了一扇金屬閥門前。

「不知道這個密碼還管不管用。」人類小聲嘟囔著。

然後深吸一口氣沉入水底，水面上浮出淡淡熒光波紋。

「成功了嗎？」

「還沒。」人類從水底鑽出，大口喘著粗氣說：「該死，門那邊被鎖死了。」

「什麼意思？」

人類用腳憤怒地踢向鐵門，但由於水的阻力，只發出兩聲沉悶的聲響。

「這扇門兩側都設有密碼，正常情況下，裡面的密碼是開放的，只需要從外面輸入密碼，大門就會打開了。」

「可現在裡面卻上了密碼？」

人類想了想，回答道：「也不一定，或許是某些雜物堵住了門口。」

「那怎麼辦？還有其他通道嗎？」

人類的樣子有些為難。

他抱著雙臂，凝思片刻，隨後緩緩道：「跟我來。」

我們來到了實驗室的腹地，這裡別有洞天。

本以為這裡會是擺滿了科技器材的實驗設備，實際上這裡顯得十分復古。

牆壁上刻滿了浮雕與壁畫，房間的中心則是一個巨大的深水漩渦。

「會游泳嗎？」

人類側過頭問我。

我怔住片刻，他卻露出自嘲的微笑：「是我多慮了。」

隨後，撲通一聲，他沉入了水底。

5

游泳就像直立、行走、跑步這些與生俱來的天賦一般。

我十分嫻熟地掌握了這項能力。

在油膩的污水中滑來滑去，不知划了多久，聽到了人類的聲音：「到了」。

「這裡就是地下三層嗎」我爬上岸，望著站在岸邊的人類。

「不是，這裡只是地下一層，接下來，我們要走到那裡去。」

人類指了指前方黑洞洞的區域，那裡似乎有些許微光。

果然沒錯，走近之後，才發現那是為地下甬道提供照明的光束。

愈向這條甬道深處走去，便愈發現甬道內部錯綜複雜。

我懷疑自己誤入了螞蟻的地穴。

在迷宮般的地下甬道前行，我開始對這所實驗室產生好奇。

「喂，人類，這個地方的地下為什麼這麼複雜？」

人類沒有回答。

「喂，人類，請你告訴我，我究竟是什麼生物？」

人類沒有回答。

「喂，人類，是什麼人修建了這個研究所？修建它的目的又是什麼？」

人類沒有回答。

「喂，人類，你們怎麼會突然一瞬間全部死掉？是由於某種災難嗎？」

人類沒有回答，因為他已經停下了腳步。

「我們到了。」人類開口應答，「這裡就是藏食物的地方，還好積水沒有滲透進來，看情況，食物應該不會壞掉。」

「等等。」人類剛欲開門，我便按住了他的肩膀。

「等什麼？」

「你，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問題？」他輕淡地笑，「等填飽了肚子，我就告訴你。」

隨後，他輕輕推開了門。

奇怪的是，儲物室里沒有一丁點食物。

在房間里的正中央，佇立著兩個身披銀袍的我的同類。

可惡，又被這些傢伙搶了先，那個組織一定已經運走了這裡的食物。

他們見到了我身邊的人類，全都睜大了雙眼，流露出貪婪的神色。

隨後，又倏然撲向了人類。

6

人類並沒有閃躲，可能是他的身體太虛弱了，沒辦法做出閃躲的動作。

起初我以為這兩個同類是想與我爭奪人類的身體充作食物，可惜我錯了。

那兩個同類居然一齊跪拜在人類腳下，像是敬畏神明般，親吻他的腳趾。

人類有些不敢動彈，聲音也有些發抖：「怎麼…怎麼回事？」

其中一個同類站起身來，恭敬地說道：「我們終於找到人類了！一個活著的人類！」

「我們有救了！我們有救了！」另一個同類竟也顯得有些興奮。

「你們把話說清楚！這裡的食物呢！」

比起這兩個同類異常的舉動，我更加關心食物的去向。

「這裡的食物已經被我們運走了，是大神王的神諭。」

大神王？又是大神王？誰是大神王？

「誰是大神王？」人類開口問道。

一名同類單手按向胸口回答道：「我帶您去見他。」

7

我沒有設想過，在廢棄的城市遺迹，會存在這樣一處地方。

這裡曾是城市的中心廣場，如今卻淪為了那個組織的聚集地。

無數身著銀色外衣的同類環繞在廣場周圍。

用像是欣賞古羅馬角斗似的眼神凝望著我與人類。

而站在廣場中央的則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或許他根本稱不上是人，他只是一個長得比較像人類的我的同類罷了。

「你就是大神王？」人類說。

「不錯是我。」

「聽說你要找我？」

「不，我是在尋找人類。」

「你不是人類？」

「不是，我只是長得比較像人類而已。」

「你想找人類…有什麼目的？」

「解答我、不，是我們的困惑。」

「困惑？」

「沒錯，我想知道，我們是誰？人類和我們又是怎樣的關係？人類為什麼會滅亡？」

人類沉思半晌：「這些事很重要嗎？」

「很重要。」

人類沒有應答，而是環顧四周。

中心廣場上，無數雙眼睛正盯著他。

還有許多不是組織成員的我的同類，也全都匯聚到了廣場。

同類越匯越多，形成了一個不見邊界的巨大圓環。

所有同類都凝視著圓環的中心，像是期待著什麼發生。

有那麼一剎那，我會認為。

此刻，這裡，便是整個宇宙的中心。

8

你聽說過物競天擇嗎？

一個物種想要生存，除了需要克服氣候的巨變，還要隨時抵禦外來者的侵襲。

居安思危，因為有了自然不可控的力量與所謂天敵的存在，一個生命或族群才能不斷進化。

但當有一天，生物的力量凌駕於自然之上，或者說這類生物已然沒有了天敵。

處於食物鏈與自然法則的頂點。

他們就會產生新的恐懼。

這種恐懼是不可避免的，並且這種恐懼是不依附於任何形式的。

安逸的生活與舒適的環境令人類的機體進化緩慢。

相反的是，人類的腦力卻爆發性進化。

人類創造出不同的工具去解決生活中的問題。

但這也讓人類的軀體變得遲鈍。

身體的退化與腦力的進化呈兩極化延展。

人們利用工具去彌補身體上的缺失，但卻令工具成為了身體的一部分。

許多人蜷縮在一個個幼小的殼裡，依賴著不屬於機體本身的力量生活。

雖然個體的壽命在延長，但族群的壽命卻愈發縮短。

觸碰到「神的密碼」的人類，希望通過把物質解構再組合，改變基因排序來締造出一類「全人」，可以稱為「究極生物」。

就像古代神話中「神仿照著自己的模樣，創造出了人。」

人也開始模仿著自己的樣子，去試圖創造出能夠完美匹配這個世界的「究極生物」。

人類想通過「究極生物」，完成自我的進化。

或者說當時的人類，有強烈的慾望，想要成為這個世界的神。

而你們——這些被稱作怪物的傢伙，就是這項計劃的試驗品。

可就像是觸碰到了這個世界本源中的禁忌詛咒般，人類因某些不可抗拒的因素，猝然崩亡。

這樣的因素可能來源於人類自身體內。

也可能是所謂的人類先知，預感到了災難發生的一天。

才會亡羊補牢地實施這項計劃吧。

但很遺憾，人類沒有成功。

9

到了夜裡，我還是很餓。

那個人類在講完那段話後，便被在場的所有同類供奉成了新的「大神王」。

原本的神王則換上了銀衣外袍，成為了組織里普通的一員。

我也加入了組織，卻只不過為了填飽肚子。

我開始尋找組織存放食物的位置。

人肉也好，研究所的食料也好，總之再不吃點什麼的話，我擔心自己會被餓死。

迷人的芳香傳入我的鼻孔，我辨別出那是人肉的味道。

順著那香味尋去，望見遠方的儲物室里閃亮著一盞明燈。

一個身影在燈光下晃動，我的心頭一緊。

悄悄來到儲物室旁，才發現，那個黑影與我一樣是偷食的賊。

心情稍有鬆懈，我走入屋內，那傢伙正饕餮地啃著人類的腿骨。

「喂，老兄。」

我拍拍他的肩膀。

他回過頭來，有些吃驚地看向我。

我也吃驚地看向他。

他是白天我遇到的人類。

「你…你是人類，怎麼會偷吃人肉？」

人類平淡道：「餓了。」然後將後腿的肌肉塞入口中

他咽下一大口後，擦了擦嘴角的血水：「況且，我也不是人類。」

「你不是人類？」

「嗯，從來沒說過自己是人類，我只不過和人類長得有些像罷了。」

「那你…你曾說你是我們的飼養員？」

「這件事情是真的，我最初也和你們一樣被困在密室里，然後某一天我被突然釋放了出來，他們安排我每日給你們送飯。」

「他們是誰？人類嗎？」

「不是，他們也是我們的同類，說實話，我也沒見過人類的樣子。」

「那你今天所說的那些話是真是假？」

「哦，你說今天下午啊，那些話，是我隨便編出來的罷了。」

「編出來的？」

「是啊，因為我們只相信『希望看到的』而誰又在乎事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