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里奇們只是在純粹的踢球

莫德里奇們只是在純粹的踢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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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我坐上從杜布羅夫尼克機場去市區的計程車,路過某處,熱情的司機師傅自豪的介紹說,這裡坐纜車上去能看古城全景。而且,關鍵,還有一個克羅埃西亞獨立戰爭博物館。我當時還不知道杜布羅夫尼克老城在90年代初的內戰里遭受過塞族武裝的轟炸。

後來我坐了纜車,賞了美景,但是博物館沒去。「獨立」,高高的建在山頂,驕傲的司機師傅,我想,不進去便能猜到內容吧。

巴爾幹的歷史上,克羅埃西亞的角色並不一直光彩。二戰時期,Ustasa 組織乘納粹和義大利入侵南斯拉夫,把克羅埃西亞獨立出去,成為法西斯的代理。Ustasa 煽動克羅埃西亞族的民族情緒,鎮壓屠殺了無數塞爾維亞人,猶太人,吉普賽人。當時很多普通的克羅埃西亞人,大多數波黑境內的穆斯林,對這些暴行是沒有異議的。

同時期的塞族人組織了兩個反納粹的武裝,效忠於南斯拉夫皇室的米哈伊洛維奇的 Chetniks, 和要革命變天的鐵托的 Partizans (鐵托自己是克族人)。戰爭的所有方都不是無辜的,Chetniks 對克族人進行種族清洗,後來甚至和納粹合作。鐵托的武裝一邊打納粹,一邊和 Chetniks 內戰,戰時殺的人,戰後清理的人,自然也少不了。

五十年後,克族Ustasa 和 塞族Chetniks 的黑歷史直接被90年代內戰的各方宣傳利用。克羅埃西亞和斯洛維尼亞利用德國的支持,單方面宣布獨立。 (德國希望南斯拉夫分裂,通過克羅埃西亞控制巴爾幹半島的經濟。而事實上,戰後的克羅埃西亞,經濟實體基本被德國買光,所謂的「獨立」,只是一個美貌的空殼)。當時的克羅埃西亞圖季曼政府打開的民族主義魔盒,直接成為內戰爆發的導火索 (當然,塞爾維亞的米洛舍維奇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屆世界盃,幾篇朋友圈文章,好像讓中國人突然了解了克羅埃西亞這個國家,拉了無數好感。有人感概戰爭的無情,有人憐憫球員的童年,這都是沒錯的。也有人說,他們是背負了整個國家和民族在踢球,踢的不是球,是民族大義。

而我更願意,這只是煽情的人們強加的道義,莫德里奇們踢的只是純粹的球。一邊強調民族大義,一邊憐憫戰爭的傷痛,這就好比打了人一巴掌,然後卻關心他疼不疼。

南斯拉夫內戰的客觀因素是超級複雜的民族構成。這裡沒有一個從數量和實力上都具有壓倒性優勢的民族,比如中國的漢族。所有的多數和少數,在南斯拉夫都是一個相對的局部的概念。比如在波黑的領土上 (內戰最慘的地方,差點被塞族和克族瓜分),宏觀的看,穆斯林是多數。但很多地區,克族或者塞族是多數。如果再細看下去,每個村子裡,情況又不盡相同。

所以,當米洛舍維奇要建立「大塞爾維亞」,當圖季曼要建立「大克羅埃西亞」,當後來的阿爾巴尼亞人要建立「大阿爾巴尼亞」的時候,戰爭是必然的。所謂「大XXXX」,就是說,只要有這個民族的人居住的地方,就屬於這個民族對應的國家。即使宏觀上存在和平分裂的可能,微觀到每個村子,甚至每個家庭,這場血腥的分裂遊戲註定是沒有止境的。

世代混居,體內早已流著混雜的血液,是不是每個個體都要分裂成多個小個體,塞族的頭顱,克族的手臂,穆族的軀幹?

在英國記者 Misha Glenny 的 The Fall of Yugoslavia 一書中,我讀到過這樣一個荒謬的細節。內戰期間,交戰各方坐下來談判,會議開始用的是塞爾維亞語,為表示對科索沃地區的照顧,配有一個阿爾巴尼亞語的翻譯。克族代表不滿了,問,為什麼沒有克羅埃西亞語翻譯。波黑代表說,我也要求波斯尼亞語的翻譯。其實,它們根本上就是一種語言,這就像一個杭州人,一個上海人,一個寧波人坐在一起用方言開會,配三個翻譯,把杭州話翻成上海話,上海話翻成寧波話,寧波話再翻成杭州話。荒唐至此,談判結果可想而知。

而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情就是,操縱民意。和平年代,這不過就是轉發幾條不實的朋友圈,幾篇誇張煽情的公眾號文章,再不濟也就是被騙點錢,多大的事兒。可戰爭時,滿天飛的謊言,能把無數良民變成殺紅眼的戰士,把千年古橋炸成粉渣,村落燒成焦土,逼得小莫德里奇們在狼群的注視下放羊。

戰後的克羅埃西亞,和幾個巴爾幹鄰國一樣,沒法完全擺脫民族主義的陰影。很多作家,比如諾獎熱門 Dubravka Ugresic,都因為反對政府的政策,在克羅埃西亞成了不受歡迎的人,叛徒,被迫出國。她寫了一本書,The Culture of Lies,謊言文化。

這屆世界盃上,瑞士的科索沃籍球員沙里奇和扎卡在進了塞爾維亞一球後,做出阿爾巴尼亞鷹的手勢。克羅埃西亞在淘汰俄羅斯之後,助理教練採訪時公開支持烏克蘭民族主義。德約科維奇支持克羅埃西亞隊,被塞爾維亞的議員罵為叛徒。頒獎儀式,克羅埃西亞女總統和馬克龍你儂我儂,都是演給站在旁邊的普京的戲。戰爭,真的走了?

我從博班,蘇克時期起,就喜歡克羅埃西亞的足球,和克羅埃西亞的海岸線一樣美妙。

不過足球就是足球,民族大義?去你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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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閱讀

Misha Glenny,The Fall of Yugoslavia,一個英國記者記錄的90年代南斯拉夫內戰,觀點平衡。

Ivo Andric, Le Pont sur la Drina (德里納河上的橋), 1961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圍繞著一座橋展開故事,述說幾百年的波斯尼亞歷史。傑作。我讀完對作家只有崇拜。

不推薦閱讀

Noel Malcolm, Bosnia, a Short History. 一個出身高級的學術型英國作家寫的波斯尼亞歷史,在薩拉熱窩的書店買的,貌似很暢銷。如果你提前知道他的觀點很偏頗,其實是本好書,讀起來也比較有趣,你可以發現,每一次戰爭的發生,都有作者這樣不公正的學者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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