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本投降日回看當年的棒球少年

從日本投降日回看當年的棒球少年

來自專欄有球沒球掄三棒68 人贊了文章

今天是日本無條件投降紀念日。關於這個日子,讓我想起幾則和棒球有關的往事。

包括我在內,有不少朋友最初了解到棒球這項運動,是源自於日本的動漫作品,而不是源於對美國棒球的了解。我們能接觸到的比較多的,一般是兩類。一類是以描寫棒球比賽為主的「硬派體育漫畫」,比如《鑽石王牌》、《棒球大聯盟》都屬於這類。還有一類,則是以棒球運動為媒介,著重刻畫少年在青春期的成長和百味人生的「青春體育漫畫」,其中最典型的代表便是安達充的《棒球英豪》和《H2》等作品。無論是哪一類,其中描寫的棒球運動,大多充滿了朝氣和熱血,這也是我最初喜愛棒球的原因。然而,當我了解日本棒球運動越多,越發現在灑滿陽光的朝氣之下,其實也有著頗為陰暗和複雜的一面。

在近十年的棒球漫畫中,《鑽石王牌》是較為著重描寫賽事本身的作品

雖說棒球是從美國傳到日本,但這項運動在傳播的過程中,和不同的民族相融合,最終形成了彼此完全不同的兩種面貌。二者根本的差異在於,當棒球在19世紀晚期傳到日本時,日本是沒有現代意義上的「體育」的概念的。到現在為止,日本人管體育這件事,依然直接以英語中的「Sports」稱之。他們固然有一些類似體育的傳統項目,例如相撲、柔道、劍道等等,但它們存在的價值,主要是為培養士兵而進行肉體的訓練,既然是軍訓,就無需考慮體育運動的娛樂性。棒球由於其一人投球,一人拿棒擊球的「單一對決」特質,被日本人同他們的武士道精神聯繫起來,再加上棒球擊打的過程往往在瞬間完成,又讓日本人聯想到武道中講究的「心技一體、心身兩面」理念,因此棒球在被日本人接受之初,便是看中其對精神力的磨鍊,而非作為一種遊戲。

一萬日元上的人像福澤諭吉便是早期支持引進棒球的名人之一

在日本棒球誕生之初,有一位名叫飛田穗洲的名士,他的理念一直影響日本棒球到了今日。飛田生於茨城縣,是全日本知名的保守勢力所在地,曾經堅決抵制明治維新。飛田在這樣的環境長大,在接觸到棒球之後,也意識到其軍用價值。他的棒球哲學中,包含有「體育訓練的目的不僅在於提高成績,更在於馴化隊員的精神,使其服從於教練。換句話說,只有能夠堅定遵從並執行教練安排的球隊,才是能獲勝的球隊」,這種注重精神訓練的體育哲學,在漫畫中有時會被拿出來用的「一球入魂」,便源自於他。值得一提的是,在他所屬的時代,也有奉行「快樂棒球」的美式體育運動隊存在,對他們而言,棒球只是一種單純的「Game」,但其影響力完全無法和飛田的主張在日本的流行相比。

1907年,時任早稻田大學棒球隊成員的飛田(右),彼時的他便認為:「對近代來說,體育是有著和戰爭同等的價值的。」

在日本棒球萌芽的同時,整個國家也在迅速走向軍國主義道路。棒球被視為訓練年輕國人的工具,在學校中大力推展開來。為了給這樣的活動提供場地,1922年,在大阪市郊建成了「甲子園球場」,直到今天,這裡依然是日本高中棒球錦標賽的決賽場地。也正因為日本人對棒球運動賦予的特殊意義,使得學生棒球運動從始至終都不那麼單純。尤其是在1941-1945年間,原本的全國中等學校優勝野球大會(俗稱的夏季甲子園大賽)被取消,但在1942年,卻舉辦了它的「馬甲」,名為「第1回全國中等學校體育大會」。以「高揚戰意」為目的,舉行了一場畸形的體育賽事。在這項比賽中,除去棒球、柔道、劍道等運動,額外增設了投擲手榴彈、搬運沙包、行軍競速等項目。

開幕式當天,日後被定為甲級戰犯的東條英機到場致辭,計分板上則寫有「打響大東亞戰爭」的標語。除此之外,隊員的稱呼從「選手」被改為「選士」,取「士兵」之意。棒球比賽規則也有所調整:即便投手投球失誤,球眼看要砸到擊球手,擊球手也不得躲避。除非有嚴重受傷的情況,否則不許球隊主動換人,也不許變更在場上的位置。是因為要這些未來的士兵銘記「堅守陣地,至死方休」的訓誡。

1942年全國中等學校體育大會開幕式照片

由於這些荒誕的規定,使得比賽的水準也大大下降。這場賽事僅僅舉辦了一屆。賽事結束後不久,因戰局惡化,所有滿17歲的少年均被徵兵,身體過差的「選士」,如仙台一中的春日清等人,則被送去軍工廠做工。不過,從當時選手們留下的一些隻言片語來看,儘管時局如此,但不一定每個人都想過著極端的人生。瀧川高校的投手別所毅彥曾經參加了戰爭之前的最後一屆「甲子園賽」,比賽中因受傷而導致肩膀脫臼,也要堅持戴著三角巾用剩下的右手完成比賽。支撐他的倒不是教育者一直以來宣揚的武道精神,而是「如果被選去當兵,就連死活也不由自己說了算了吧,就算要死,我也要至死都在打棒球」的想法。別所的想法其實正是殘酷的現實。甲子園球場被拆除用以建造零式戰鬥機,當初於1933年打入甲子園賽決賽的兩支隊伍的成員,在1942至44年間多數被分派到各個部隊,既有在太平洋上死於海戰的,也有在中國被子彈射死的,共有近三分之一隊員死於戰爭。

曾經的高中球兒石丸進一,在戰爭開始時已經是日本職業棒球選手,他的哥哥藤吉也是職業選手,隸屬於現在的名古屋中日龍隊,當時叫名古屋軍。哥哥藤吉先被徵兵送到了中國。等到後來戰爭越發嚴酷,石丸進一在鹿兒島海軍基地接受了海軍航空兵訓練,入選了神風特攻隊。在他搭乘上裝載了炸彈的零式戰鬥機之前,曾和基地里的一位作家,當時擔任海軍通訊員的山岡荘八一起傳了十下棒球。投完第10球後,石丸留下遺言:「這麼一來,我就也沒有遺憾了。通訊員,再見了!」之後,便去往沖繩美軍方向,再也沒有回來。

在名古屋軍打球時的石丸進一

戰後百廢待興,高中棒球賽也隨之重新展開。1942年的那場詭異的高中球賽既不計入「夏季甲子園」之中,也沒有頒發獎旗。當時曾經頒發給冠軍球隊徳島商中的一張獎狀,也在1945年7月4日的空襲隨之而來的火災中被燒毀。一切都似乎從未發生過。直到1977年,時任文部大臣的海部俊樹訪問德島縣時,徳島商中當年的教練稲原向其問起,可否追贈一塊獎牌,這才補發了一塊。不過,自那次之後至今被正式計入的甲子園賽中,徳島商中再也沒有拿過冠軍。

到今年為止,日本高中棒球賽剛好舉辦了100屆,第100屆比賽此時正在大阪如火如荼地舉行著,決賽圈的五十多支隊伍中,便包括了1942年那屆「不存在的夏季大賽」中的亞軍——龍谷大學平安附中。日本棒球已經有了一百多年的歷史,但看著這些生於2000年之後的球兒們奮鬥的樣子,時而給我一種感覺:彷彿一切都和飛田那個時代沒有多大差別。

済美高校的投手山口在一場比賽中迎戰了對方54人次的擊球

剛剛過去的8月12日的比賽中,済美高校的投手山口頂著酷暑,在第8局被球砸中膝蓋負傷的前提下,一人投完包括延長局在內的13局比賽,共計184球。在美國棒球大聯盟的認知中,一旦一場比賽投超過100球,便有受傷之虞,但這個100的數字,對尚未發育完全的日本高中生來說,似乎並不算什麼難關。3天之後的8月16日,済美將迎來在甲子園的第三場比賽,屆時恐怕仍將由山口一人撐完全場。畢竟,就在2013年的夏天,山口的學長,現為職業棒球選手的安楽智大就在甲子園投滿5場,合計投出772球。這種「至死方休」的用人方式,時時刻刻讓我想起飛田的話:

「棒球不僅僅是遊戲,它是有著永恆不變的價值的。藉由棒球,可以修得崇高的日本精神。」

對於這種日本精神,我愈髮帶有深深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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