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渣記-20160402

09-09

生活渣記-2016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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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一個長輩曾跟我說，等她閑了，一定要把自己這一輩子的經歷好好寫一寫。

五年前說的。

去年又說了一遍。

估計五年後還是會再說一遍。再十年，再十五年，再二十年——還能再說多少年呢？

我比她性子急。今年第二次本命年，生日還沒過，也沒閑下來，卻打算把自己腦子裡的故事先寫下來。

取名《生活渣記》，裡頭卻沒真事，全是故事。也有「事故」。

且寫且樂吧。

這件事發生在地鐵上。

說起地鐵，我這人有個習慣，坐地鐵的時候就好觀察人。

以前在南京，打新街口上車，先到邁皋橋，再從邁皋橋坐到底站，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多半用來觀察人。

現在在上海，不一樣了。我站地鐵或者擠地鐵的時候就好觀察人。

上次擠地鐵的時候，就觀察了這麼一撥人。

不僅觀察，我還壁咚了一個妹子。

打中山公園上的三號線，就站在第一節車廂，旁邊就是駕駛室。

趕上下班高峰期，能有個座的那都是元老級人物，中間抓著把手的，也是出道較早，能佔個山頭。像我這樣的小海米，只能跟眾多海米一起，擠在靠門口以鐵柱子為根據地的一小塊方寸之間——就跟一個珊瑚礁里藏著幾百條小丑魚一樣熱鬧。

不過，我有個好處。

我高，穿個高跟鞋就突破180的那種。那天呢，穿了個稍微有點跟的鞋，基本上能呼吸到上層的新鮮空氣。

還有個好處。

能壯聲勢。

車門剛關上不久，就感覺自己的腰附近被人撞了一下。撞完之後，對方非但沒有立刻離開，似乎還故意湊上來。

那裡沒有口袋，小偷不會選擇那裡。感覺不太對，我回了下頭，看到一隻手迅速縮回去。

那手很有特點：在靠近虎口的地方，紋了一小塊文身。

手縮回去的速度太快，我只看到紅黑一片，還沒來得及細瞧，手就不見了。

我皺眉，感覺到似乎有人在看我，於是稍微抬頭，看到一個人。

是一二十齣頭的男生，眼睛與我肩膀平齊，就站在我身後，正盯著我。見我轉身，他抬頭打量了一下我，然後轉過身，和一起的幾個同重量級同伴說話去了。

我轉過身，稍微挪了個地方，與一個小巧玲瓏的妹子站在一起，繼續觀察周圍的人。

妹子很嬌小，我一低頭，就看見她頭頂。妹子一抬頭，差點撞到我下巴。

妹子靦腆一笑，往我身後撤了一小步，我順勢離開鐵柱子附近，來到駕駛室門邊那片風水寶地，倚著牆站著。

繼續觀察剛才那些人。

都是二十歲出頭，都是不到170公分的個子，都穿著黑白兩色的外套，右手虎口都紋著文身——剛才那個紅黑一片的，我也看清楚了。

嚴格來說不是紅，而是玫紅。比HELLO KITTY稍微爺們一點的玫紅，比聖女的鮮血稍微多情一點玫紅。黑的則是輪廓線，看著不幹凈，狗皮膏藥貼久了留下的痕迹一樣。

形狀呢，應該是個蠍子——這是我從另外幾個夥伴的文身風格那裡推理出來的。剩下幾個人分別紋著馬陸、蚯蚓和四腳蛇——估計是想整個蜈蚣、毒蛇和壁虎，結果文身師傅不給力，成了現實版買家秀。這個玫紅小哥的手上紋著的，則類似小龍蝦——推測賣家秀的原版，應該就是蠍子。五毒嘛，這都一套的，就缺個那啥。

看清楚這個，我就心裡憋著笑了，覺得這四個人就跟我上學時候年級扛把子的似的，帶著點自以為豪的幼稚。

可接下來的事，我就不大笑得出來了。

在疾馳的列車中，妹子不顧車身搖晃，跌跌撞撞重新站到了我身邊。

紅著臉，低著頭，還帶著一點憤怒，一頭扎到我旁邊，貼著牆站。

而那隻紋著玫紅小龍蝦的手，一時間還黏在妹子身後，跟著過來了。

我瞬間就明白了在短短几十秒內妹子遭遇了什麼，於是居高臨下瞪了那玫紅小龍蝦一眼，轉身抬手撐著牆，站在妹子身前，背對著小龍蝦。

氣氛有點奇怪，但又有點安心。我聽見妹子輕輕鬆了口氣，抬頭沖我笑。

沒想到，玫紅小龍蝦賊心不死，似乎吃准了妹子不會聲張，竟繞到另一側。

妹子又緊張起來，更加往我臂彎里靠——於是，在外人看來，一個彪形大妹子，壁咚了一個軟萌小姑娘。

說實話，壁咚妹子的感覺還真不錯……這樣想著的我，換了只手臂繼續壁咚妹子。

見狀，玫紅小龍蝦有點抓耳撓腮難以下手，但又不想放棄，轉身準備招呼同夥一起上。

當時我瞄了一眼旁邊牆上貼著的滅火器使用方法，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誰知就在這時，轉機出現了。

伴隨著列車速度逐漸放緩，只聽一聲底氣十足的男低音輕聲道：「麻煩借個路。」

聲音不大，但質感十足，節拍器打在心臟上一樣帶著震動。

玫紅小龍蝦和我同時扭頭，看向說話的人。

因為人多，說話的人個子也不高，頂多看見個腦袋，剃著精神的小平頭，濃眉大眼，鼻子以下都被眼前另一些人擋住。

慈善地看著小龍蝦和周圍的人，低聲說：「麻煩借個路。」

很顯然，小龍蝦並不想讓路——一旦讓路，自己就會被人群擠到一邊，以他的噸位想要再回到這邊的風水寶地，難。

於是小龍蝦充耳不聞。

而對方，已經走到了他身後。

並且站定了腳步。

這下子，我和小龍蝦都看清了——我差點笑出來，小龍蝦則咽了口口水。

那人個子不高，大概到我眉毛，可也夠俯視小龍蝦了。天還冷，卻只穿個白背心。壯。

以前看過一個視頻：把曼妥思扔進可樂里，那效果真是「炸裂」。

這人的肌肉，給我同樣的視覺效果。

炸裂。

噴薄欲出。

爆衣。

同時，胸口處沒有被白背心遮住的一塊，隱約露出一片文身。

是個青黑色的尾刺。

那飽滿的曲線，尖銳的彎鉤，以及泛著青色的毒液，無不顯示這根尾刺屬於一條正宗的蠍子。

再看塊頭：從胸骨與第一根肋骨交叉點開始，巴掌大的面積只露出大半個尾刺。可以想見完整的蠍子有多大。

再看玫紅小龍蝦的文身呢？

右手，虎口旁邊，一元硬幣大小。

差距。

見到這樣的差距，讓讓也就得了唄，玫紅小龍蝦偏不，人家還有後招：我們人多！

零點八毒弟兄團的另外三人想要圍過來壯聲勢，可看清了眼前的形勢之後，立刻做望風狀：就在青黑蠍子身後，隔著一兩個人，還站著四個一樣穿著白背心的男人，一個比一個塊頭大，一個比一個文身猛——我能看到的就有老虎的尾巴、弓箭與馬蹄、公牛的犄角和金色的龍鱗。

同時，還看到印在他們背包上的，某家健身館的名字。

四人正看著零點八毒弟兄團，臉上帶著和善的微笑。

玫紅小龍蝦低著頭，走開了。

車裡人多，竟然還能自發空出一條路，讓小龍蝦和他的弟兄們轉移到另一個角落。

同時，也能空出一條通道，讓蠍子兄弟五人，魚貫走出車廂。

然後，通道關閉，人群合攏，大家繼續看手機、聽音樂、發獃、睡覺。

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妹子似乎也安心了，我的人生第一次壁咚，宣告結束。

事件也宣告結束。

直到……

直到下一站，妹子抱著背包擠下車。

直到那四人，緊緊跟在妹子身後，一同下了車。

車門剛關上的瞬間，我又看了一眼滅火器的使用說明。

做好了最壞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