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 l 我遇見了一位承諾「不漲房租」的房東

『讀書、喝茶、沙龍、小住，繁華靜處遇知音』

繁華轉角處，藏著慢書房

8月太過忙碌，9月電腦故障，如今總算能定定心心坐下來，寫一寫屬於慢書房的奇遇。

2012年的夏天，我們決定開一家小書店，在心裡默默勾畫著未來的模樣：一定要在蘇州古城裡面，一定要有整面的玻璃窗，一定要有安靜溫暖的人走進來……從沒開過店的我，哪裡知道要找個合適的店面承載這一切，有多麼難。

整整兩個月，在網上查閱過無數房源，輾轉大大小小的中介，拜託身邊每一位朋友幫忙留意，最熱的時候，幾乎每天在外奔波，經歷一次次懷抱希望的出發，又失望而歸的看房。心裡開始打鼓：「開頭就這麼難，夢想到底有多遠？」

某一天午後，依舊看房，放眼四周，與中介描述相差甚遠，價格卻遠遠超過預算，不由心生沮喪，拽著雨花姐衣角，小聲說：「要不算了吧？天涼快了再慢慢找。」就在這時，忽然聽見一個聲音：「我朋友在觀前街附近有個店面，能不能掛到你們中介？」這個路過者簡單的描述，顯然沒有打動中介小哥，卻如同穿透陰霾的一束光，照在我們身上。當下，便決定隨其去看房，然後，第一次走進這條叫「蔡匯河頭」的巷子。

第一次看見「蔡匯河頭4號」

我永遠記得那天的場景：一家陶瓷工藝品店，實木的櫃架和地板，方方正正的空間，在我腦海里瞬間就出現了書店的樣子。從裡面出來，望著道路盡頭，忽然流下眼淚，那感覺就像一個女人到了三十歲，遭遇相親失敗，錯認渣男，或者無疾而終的戀情，總之一路坎坷後，還是形單影隻。直到某一天，一個剛剛好的人，出現在面前，一見鍾情！她頓時覺得慶幸：幸虧沒有將自己草草嫁掉，原來所有的「遇人不淑」，都是在為此刻準備。三十歲的我，像遇見愛情一樣，遇見了慢書房。在盡頭處轉彎，就是新的路。

第一次走進這家陶瓷店

很快，和房東見面，一位儒雅的台灣老先生。他在蘇州有別的產業，這家陶瓷店雖不賺錢，卻是愛好。彼時，他即將回台灣去，所以希望把這個房子交給合適的人。張先生說：「我想把房子租給做文化的人，可以好好愛惜。可是來看的人大都想做餐飲，可能比較賺錢吧。想想如果日後這裡賣羊肉湯，那還是情願不租了。」

陶瓷店的門頭

一切都進行得非常快，房東張先生以低於周邊的價格租給了做文化的我們，並把很多可以使用的物件留了下來。陶瓷架變成了書架，現成的裝修稍作改造，置辦傢具和書籍……簽合同後的一個月，慢書房就試營業了。

等待被填滿的書店

不久後，張先生走進來，我給他做了一杯玫瑰花茶，感謝他幫助我們實現了夢想，而他笑著說：「我也應該說謝謝，你們給了我的房子新的生命。」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房東先生。

慢書房就這樣慢慢生長，被越來越多的人認識，開始越來越多的嘗試，迎來越來越多的作家。每年按時交房租，從未有過任何糾紛不快，時光倏忽而逝。

剛開業時的慢書房

後來聽說張先生在台灣生了重病，便不能再往返兩岸，再後來，慢書房開到三年時，張先生離世了。他在我們印象里，依舊是不緊不慢的微笑摸樣。

幫助我們實現夢想的房東先生

張先生的女兒和女婿接手蔡匯河頭4號的房子。續簽合同的時候，他們從台灣過來。我和雨花姐心裡很忐忑，那時北京上海很多獨立書店倒閉，大都因為房租暴漲，我們周邊的商鋪也常常更換門頭，或者貼上「轉讓」字樣。眼前20多歲的時髦女生能夠像他父親一樣關照「做文化的人」嗎？我不知道。

那天在一家日式料理店，這對年輕夫婦和我們簽了三年簽合同。租金還是漲了，但幅度非常合理，他們也非常客氣。那是我們第一次面對漲房租，也是唯一一次。

人和人都是需要互相了解的。張小姐開始從慢書房的公眾號了解我們，也開始和她父親一樣，對於這家小書店格外關照。每每來蘇州，都會送來好吃的台灣點心，卻又堅持不添半點麻煩。看到我的門前的月季花屢次被偷，便直接微信轉錢過來：「買花吧，我的一點心意。」

開了6年的慢書房

今年初，她來消息：「三年到了，是不是又該簽合同了？」我和雨花姐頓時緊張起來，加之身邊又有朋友因為房東的原因不得不關店，我們甚至開始做最壞的打算。沒想到會收到接下來的消息：「我們決定，不漲房租，希望你們一直開下去，你們想簽多久都可以。」我像六年前一樣感動。人人都說這是物慾的時代，可是慢書房卻遇見了最大的善意。

7月末，房東夫婦來簽合同，住在書舍里。早晨，一邊吃早餐，一邊閑話家常，說起張先生的往事，也說起與我們的緣分。他們帶來美味的太陽餅，他們也給一家不大會賺錢的小書店帶來了太陽般的光。

張小姐夫婦在書舍

一家114平米的慢書房，沒有任何背景，沒有錢做推廣，在很多人眼裡，能開6年，請來幾百位作家，擁有十幾萬粉絲，是個奇蹟。沒錯，這也遠遠超過了我們當初的憧憬，但是，締造奇蹟的人，並不是開店者，而是像張先生一家人一樣，給予我們溫暖相遇的人。我常開玩笑：「慢書房活到今天，靠的是大家幫忙。」那些幫過書店的人，都會說：「要好好開下去，一直開下去。」

張先生一家

開書店最大的好處是什麼？對我而言，是「相信」，相信執念會得到幸運，相信人心是熱的，相信現實無論走到哪一步，仍舊能尋到光。相信當初開一家書店，是多麼多麼正確的事。

遇見一個和你說「永不漲價」的房東，大約比遇見一個說「不離不棄」的愛人更難得，也更可信，於是，我想記錄下來，萬一某天萬念俱灰，這一束光，依舊是在的。

博爾赫斯說：「如果有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樣子。」我想張先生應該就在那樣的天堂里。

—FIN—

文丨羊毛

排版丨慢師傅

編輯丨David Lincol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