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風捉《影》！這次，張藝謀沒讓人失望

09-08

當地時間9月6日晚，張藝謀導演的新作《影》在第75屆威尼斯電影節舉行了全球首映。與此同時，電影節授予了導演積家電影人榮譽獎（Jaeger-LeCoultre Glory），以表彰他在創作過程中勇於創新的精神，以及對當代電影原創性發展作出的貢獻。

繼2007年頒給北野武之後，張藝謀是第二位榮獲此獎的亞洲人。為此，威尼斯電影節組委會也給足了張導面子，頒獎前主席阿爾貝托·巴貝拉特別說道：「我們（威尼斯）再次迎來這位中國偉大導演的回歸。」

而張藝謀則在獲獎感言中提到，威尼斯是個很親切的地方，他的許多電影曾經在這裡舉行首映，也收穫了不少榮譽，希望未來能有更多的機會來到這裡。

顯然，這次《影》能夠在威尼斯亮相，對張藝謀而言，感覺就像「回娘家」。用影迷的話來說，他也算是威尼斯電影節的資深嫡系。

的確，身為第五代的領軍人物，張藝謀導演與威尼斯電影節的淵源頗深，曾憑藉《秋菊打官司》和《一個都不能少》兩度獲得威尼斯金獅大獎。毫無疑問，他是威尼斯電影節歷史上一個舉足輕重的電影人。

1992年《秋菊打官司》獲第49屆威尼斯金獅獎，鞏俐獲影后

1999年《一個都不能少》獲第56屆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

時隔19年，張藝謀導演再度攜新作《影》來到水城，也引起了當地華人的強烈關注。記得在電影節開幕那天，我在電影宮外就遇到過一位旅意華人。

她說，她來威尼斯定居已經很久了，90年代的威尼斯風光無限，那時張藝謀導演和鞏俐兩人都意氣風發，似乎那十年也是電影節的黃金十年。她感慨如今的電影節略顯蕭條，也期盼張藝謀導演的回歸能讓電影節重獲新生。

如今，《影》終於面世了。當影片落幕的時候，電影宮內響起了長達五分鐘的掌聲。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坐在我身邊的義大利小哥一直保持著目瞪口呆的樣子。

這一刻，我也莫名地鬆了口氣；顯然，張藝謀這次沒有讓我們失望，大家對這部新片的喜愛無以言表，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或許能稱得上是大師之作。

難能可貴，這是一部重新定義中國傳統美學的影片。下午的發布會上，張藝謀導演談及他以前的電影都是很濃郁的色彩，色彩就像是他的標誌。

我們曾經也常說，世界上最愛用紅色的導演有三個，日本的黑澤明，西班牙的阿莫多瓦，中國的張藝謀。從《紅高粱》到《大紅燈籠高高掛》，從《英雄》到《金陵十三釵》，張藝謀的手臂似乎永遠離不開濃墨重彩。

1988《紅高粱》

1991《大紅燈籠高高掛》

2001《英雄》

2011《金陵十三釵》

或許是這些年的心態在悄然變化，老謀子說，其實他本人更喜歡《影》這樣的色彩，很中國，很像中國傳統的古老繪畫。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想拍水墨畫的電影，一直有這樣的衝動，這次終於完成了這個夙願。

影片《影》的故事改編自編劇朱蘇進的作品《三國·荊州》，整體看來，像是一部水墨畫式的莎翁劇。影片中的人物身著水墨風的衣衫，在取材於三國、又架空於歷史的時空中，演繹了一段動人的復仇史詩。既有《李爾王》式悲壯的犧牲，也有《麥克白》式陰沉的權謀。

張藝謀《影》定檔預告

在經歷了長城的挫敗後，張藝謀再度選擇了社會動蕩權力爭鬥下人物的悲喜命運。與以往老謀子古裝電影的主角們不同的是，這次是從一個平凡而又不平凡的角色入手，必定是要在其人生曲折上做文章。

導演說過，武俠片一直是他最喜歡拍攝的電影類型，之前就拍過《英雄》和《十面埋伏》。回想上午的媒體場結束後，有評論稱影片有些像黑澤明的《影子武士》，而當下又是黑澤明逝世20周年的紀念日。冥冥之中，兩位導演在錯落的時空中產生了某種交集。

習慣於千人大場面、高飽和度、大色塊畫面的國師，這回終於收起濃艷，將重心放在了人物環環相扣的關係上。和以往線性發展、連接鬆散的人物關係構建相比，《影》的劇情推動幾乎完全依賴於人物關係鏈的建立和斷裂。

影片中的人物各懷鬼胎，各有各的盤算，卻面臨著各自的掣肘。沛國國君、主公子虞、替身境州、虞妻小艾、敵將楊蒼、武將田戰、公主青萍等，像一桌圍棋棋盤上的棋子，守著自身的「氣」。尤其是片中的主要人物子虞和境州，原本主公與替身的關係，正因為影子與真實無縫融合，難辨真假，才留出了境州逆轉乾坤的一口「氣」。

沒有了《滿地盡帶黃金甲》中的金黃，《十面埋伏》中的濃翠，《影》在整體美感上回歸到2000年時《英雄》的蒼勁靈逸。趨近於黑白的色調中，看似單調但實則在黑與白之間藏了無限過渡的灰，並非單一的黑白畫面，而是有如水墨色的古典畫面。

影片最出色的地方便在於，張藝謀導演將獨具特色的中國風美學與宏大的哲學命題結合在了一起，形成了獨特的「陰陽美學」。山水寫意，非黑即白；太極八卦，相生相剋。復仇在陽，待機在陰；大刀為陽，沛傘為陰。

這一次，張藝謀著實創造出了黑白博弈的奇境，在影片中處處體現二元對立，黑與白、進與退、男與女、水與石、文與武、陰鷙與陽剛、子虞與境州，片中甚至直接將八卦陣搬到戰爭場景中形成對峙場面。

除此之外，太極的流動感也體現在影片中對「水」的使用上。瀑布的動感在戰鬥中對峙著死寂，豐富了整體的視聽語言；小艾與境州在雨中，手執紙傘，流水般靈動地在雨滴中起舞，以身體作為表意的符號，比起繁複冗長的台詞更具有感染力。

值得一提的是，由於《影》的故事發生地處於沛國以及境州。張藝謀充分運用了這個地理優勢，他將那個時代的都城安置於四面環繞著山水的窪地之中，加以陰雨連綿的點綴，便真正地營造出了如中國水墨畫一般的別樣意境。

在攻克城池的一段戲裡，導演的想像力更是達到極致。攻城的將士們用刀片製成的傘在雨中激戰，像杜琪峰那般浪漫，又恍惚讓我想到當年看黑澤明電影時的情境。

而「影」又是什麼？在影片中，鄧超一人分飾兩角，主公子虞和他的替身境州。

子虞陰鷙險惡，乾瘦嶙峋；境州陽剛勇猛，英姿颯爽，

完全是迥然不同的兩副面孔。所幸，鄧超再次展露了「戲瘋子」的表演本色，繼三年前的《烈日灼心》後，又一次突破了自己的角色極限。

影片中，主公子虞那種著了魔一般的歇斯底里，被鄧超演繹得栩栩生輝。而身為替身的境州，他是子虞的使命，也是子虞的影子。境州矛盾的身份，讓他多次自問「我是誰」這個尼采式的哲學命題。

子虞和境州，原本是主公與替身的關係，正因為影子與真實無縫融合，難辨真假，才留出了境州逆轉乾坤的最後的那一口「氣」。

而此外更難的是，鄧超不僅要和「鄧超」自己算計較勁，還要看著另一個「鄧超」與妻子纏綿歡好。

正如張藝謀導演所言，《影》這部電影也是特別為替身這個職業而拍攝的。鮮為人知，是替身們的宿命，但與此同時，這個職業的獨特性也有目共睹。

以替身的命運與複雜的人性作為原始創作衝動，無疑拓寬了電影更多的可能性。

類似於水之於水墨能形成一種暈染的灰色，替身之於人的面子與里子又能形成獨特的人格。

影片中，當境州幫子虞完成了使命之後，那他之於子虞還有什麼價值與意義，影子還能成為影子嗎？生而為替身的悲嘆與叩問，便在充滿意境的水墨之中揮灑而出。

在我看來，張藝謀導演依然是一位勇於創新的導演，這種創新在他的工匠精神與想像力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首先，這次張藝謀導演是以三國年間的東吳水戰作為故事來源，所以復仇攻城的背景是連綿陰雨的環境，根據這個天氣條件，沛傘成了一種理所應當的道具。在製作沛傘的過程中，導演親自參與設計，力求能將沛傘作為兵器與雨具之間取得平衡。

其次，在鄧超飾演的境州與胡軍飾演的楊蒼之間決鬥的戲中，張藝謀導演使用了太極陣法。太極圖在視效上本身就非常具有美感，兩人在太極圖上的每一個攻防的動作，都像在展現武學的精髓，大刀是最有力的兵器，沛傘則沒有鋒刃。只有看似沒攻擊性的武器才能削弱大刀的剛性。

最後，是融入了水墨風格的室內道具。眾所周知，張藝謀導演是在攝影方面特別考究的導演，為了使全片的風格足夠統一，導演特地尋訪了江浙一帶具有精湛工藝的印染廠，只為片中衣服的布料與屏風能在光的效果下呈現一種似透非透、氤氳朦朧的效果。

由於《影》的風格傾向戲劇，所以對演員的能力要求極高。但我認為包括關曉彤和吳磊在內的年輕演員，都極盡全力貢獻了行之有效的演技。最重要的是，每個角色的表演都讓我覺得可信。

鄧超因為分飾境州和子虞兩角，在影片拍攝行程中，用很短的時間完成了身形的變化，這種敬業精神令人欽佩。同時他也抓住了兩個角色不同的人物特點，讓我們能夠順利地理解故事的劇情。

在二元對立的角色之間交替流轉，不僅形象上要求演員有明顯的乾瘦和體壯之別，在性格、思維方式、人物立場上也必須做到涇渭分明，鄧超在影片中居然能夠做到觀眾難以察覺的分身，大概以後再也沒人敢說，「在大屏幕上看到鄧超就想笑」。

影片中飾演沛良的鄭愷，繼《長城》之後第二次與張藝謀導演合作，演活了一個笑裡藏刀的國君形象。用導演的話說，鄭愷的台詞功底十分厲害。並且，為了儘可能貼合這個熱愛書法、憎惡戰爭的帝王角色，他也苦練草書一段時間，將草書的揮灑恣肆之感融入了角色。

孫儷飾演的虞妻小艾一角，則是影片中的關鍵人物。儘管戲份並不多，但她與鄧超的每一場對手戲，都足以讓我看到極具層次感的情緒張力。繼《甄嬛傳》之後，許久沒看到孫儷如此投入於一個角色。

而關曉彤和吳磊，分擔了兩個相對青澀純真的角色。他們用非常符合年齡的表演為影片帶來了不一樣的感受，為這個權謀故事增添了相對輕快的元素。

縱觀《影》全片，張藝謀導演對於形式之美始終不懈的追求，讓我不得不心生敬意。尤其這一次，他在影片中所融入的中國風特色，比以往任何一部電影都更為極致。

正如他所言，「傳統文化的題材在中國電影的創作中很重要，中國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線性發展、文化沒有斷裂丟掉的文明古國，我之所以現在還想講傳統文化，是希望讓年輕人看到中國傳統。《影》是中國的水墨畫，是傳統文化的象徵，我希望用《影》傳遞我們的傳統文化和美。」

在《影》的首映之後，本屆威尼斯電影節也終於進入了尾聲。9月30日，國內觀眾也即將看到老謀子這部新作。我相信，這一次你不會失望。

作者|

McLwren、小飛俠

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