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情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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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情詩）

2017-11-30 李佳藝

我懷著對你無比的同情，

吻開了你墓邊的青苔。

我非你所愛者，卻

帶來了你愛的東西：

那

連禿鷲都嫌怨的腐肉，

我摔在了你墓的台上；

那

連瘠土都厭棄的枯瓣，

我潑在了你墓的階邊。

為你洗禮的、虯松的亂影，

嗔怪那狂風太猙獰！

為你吟唱的、詭妙的鴉鳴，

嘲諷那驟雨太無情！

腐肉的氣息，

隨風拉扯你靈魂的屍體；

枯瓣的淤泥，

協雨將你宿命的歸途洗滌。

你愛的東西，替我，

恭奉上我至高的哀悼與感激。

我要讓那驚雷，

將世間寬諒慰藉化作霹靂！

我要讓那梟洪，

將萬物美好繁榮毀屍滅跡！

每個寂夜，

荒蕪與冗雜同時將我驚起。

生與死的交集，

將我牽引到你並非為我而留的墓地。

光滑而粘膩的方碑，

鐫刻著沒有一個字的銘文！

咬痛我腳趾的螞蟻，

誦讀著佶屈的青石上聱牙的情詩！

我想知道，情詩的最後是不是你名字的押韻。

那螞蟻還未誦完，

便縱身投入一旁魅惑、猩香的綠潭。

它的咆哮無人惜憐，

只剩得在潭中盤桓。

那綠泡的媚笑，

在潭面招搖泛濫。

蜉蝣比試著寒酸，

蝕去你墓腳的基奠。

螟蛉在盤陁石尊的罅隙間讒言，

孑孓在坻邊溝洄的漩渦中懷緬。

我以魑魅的證詞，魍魎的詭辯，

跪對神的爪牙為你鳴冤！

朽木是新芽的斷頭台，

死水是洄魚的索命池。

掌管情感的嘍啰不曾萌生愛的錯覺，

心銜對俗人的鄙夷，暴虐地

為囚犯執行死決。

冷厲的鍘刀，

見血封喉的聖器。

當血泊乾涸成原罪的圖騰，

肆虐的猩紅終究將我吞噬。

八十宗罪隨你而去，

而剩下一例我在結界邊緣為你奪回。

它的名字叫做救贖，

喪鐘在你墓前為它長鳴！

哀頹的敲鐘人移民到爛柯造的棺槨，

被丟棄在墓旁的綠潭等待浮厝。

螞蟻嚙食他齒豁間的殘漬，

心滿意足復讀那飯後的情詩。

我想知道，情詩的最後是不是你名字的押韻。

那螞蟻被惡臭的渣滓噎到哮喘，

扭曲的音節教我神經打顫。

我在朽木邊作嘔，

讓死水帶我潯洄到使你

安樂的異度！

以後每年今日，

在禿鷲的碎羽間，

有紅燭的餘燼搖曳。

妖精的幻舞，

將你虛假的靈魂欺騙；

麴黴的繁衍，

將你真摯的軀殼紀念。

殯儀的群像，

比不上靈櫬上懸掛的

你那被人挖去瞳孔的臉！

以後每年今日，

我在放蕩的歡笑中

為你涕泗洗面！

我懷著對他無比的欽佩，

撬開了那扇黑銹斑駁的鐵柵。

始作俑者穿著透明的衣服，

扯來糾纏的籬蔓將自己的赤裸遮掩——

驅逐的呵斥無聲、沙啞，

我這不速之客教他尷尬。

若他不愛你，對你的饋贈，我將

分他一半；

可他深愛你，我便

空手而來。

唯一的見面禮，

是背對死者所講的甜言蜜語。

那被乳汁勾芡的句子，

使腐肉香醇，

使枯瓣鮮妍；

使禿鷲虔誠地洗心革面，

使瘠土寬容地接納萬物；

使狂風改邪歸正，

使驟雨潤物無聲；

使驚雷忍氣吞聲，

使梟洪覆水重收。

美與善，依舊

是他為亡靈書寫的墓志銘；

丑與惡，終究

是他遣去處決心靈的劊子手。

蚰蜒，螽斯，蝗蝻，

他忠心耿耿的奴僕，

掃蕩出蠻夷的空地。

讓我靜靜聽其敘述。

荊棘織縫的桌椅，

又舞成變態的瓊枝；

酸汁沐浴的青石，

又將做另一個腐爛的生命的墓室。

他坐在我對面的階墀，

罌粟的花藥是他的胭脂，

妖姬的須絮是他替丘比特發射的箭矢——

我是第千萬個人，在此聆聽他的講敘。

比莫奈更明媚的面具！

比梵高更魄人的情緒！

比馬蒂斯更誑誕的言語，

聽起來確鑿而詭譎！

裸露的泡桐樹皮書寫著誘惑，

枯槁的蠶脫裝滿了空虛。

刻上「情奴」的種族烙印，

曖昧、傾慕的集中營只做個中轉站，

你遲早被他推下「為愛長眠」的深淵。

淵底燃燒的青焰，

是他冷漠的笑靨；

他曾為你落墨的情詩，

如今被他焚銷、湮滅。

我要問他，情詩的最後是不是你名字的押韻。

他以青石的燒璺，

回答我譫謬的質問。

瘜翼在綠潭邊嗅聞，

獠牙在綠泡中搜尋。

下一個「情奴」的名分，

葬送給哪個曾睎慕你的痴人！

他那完美的措辭，

教我感動得涕淚俱下；

他那高貴的戲碼，

令我欽佩得譽詞匱乏。

青石的溝壑，寄生著

他悲戚的演講與遊說；

螟蛉與孑孓，重唱著

諔詭的語法為其作陪。

虯松陰翳葳蕤，

為你的方碑渲染精緻的舞美；

寒鴉孱弱羸憊，

將你的情詩咀嚼成台詞的收尾。

我要問他，情詩的最後是不是你名字的押韻。

他以綠潭的鋸紋，

擱淺我譫謬的質問。

朽木邊苟延殘喘的樹身，

咒譖新芽的芃蓁；

死水上儇佻輕薄的雛鷇，

詰誶洄魚的乖詪。

以後每年今日，

在塋冢邊的敗枝殘根，

由我來代你思忖。

午夜時分，

拯救孽魂的懺悔將會得到應允。

東方未晞，

嫁接罪證的律法將被奉為定論。

流火沉淪，

激漾起情愛的純粹與本真，

讓戴罪的「情奴」不再叩閽無門！

以後每年今日，

我在遍野鴻鳴中，

為你延續詭笑的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