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史?曹魏-武廟的群像(十二) 桓階

治史?曹魏-武廟的群像(十二) 桓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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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禮秉義 桓階

系列提要:

《武廟的群像》系列,主人公為配享曹操武廟的二十六位曹魏股肱之臣。截至本篇,已完成臧霸、文聘、朱靈、華歆、曹休、郭嘉、陳群、曹洪、鍾繇、荀攸、典韋、桓階篇,有興趣的讀者可在對話欄輸入上述人名,即可觀看對應的篇章。

在魏武廟配享的二十六人中,桓階無疑是知名度最低的一個。這主要是由於《三國演義》對其描述極少,除了開場為孫家出使劉表之外,就只剩下為曹丕草擬禪讓詔書的戲份。

然而,比照其於第二批進廟者中的順次(僅次於三位二代宗室)以及他在《三國志》中的排序(於《魏書二十二》的尚書卷中位列榜首),毫無疑問地,這位在曹丕時代就去世的重臣,其在曹魏的地位,絕對不可小覷。

輕身索堅喪

桓階是荊州長沙郡人,被孫堅舉為孝廉,與年輕時的鐘繇一樣,任尚書郎,協助皇帝處理事務。然而並未施展開手腳時,桓階就因其父親病故而歸家。就在守孝期間,發生了著名的「孫堅跨江擊劉表」事件,孫堅戰死。

《三國演義》中的桓階從此處開始登場,請求以孫家俘虜的劉表大將黃祖,換取孫堅的遺體,劉表欣然同意。很顯然,以敵酋屍首換回自己的心腹大將,這是一筆看得見的划算買賣;何況攥住別人君父的屍首不還,在義理上也失了一著;如果激起對方的怒火血性,反倒於己不利。因此,從《三國演義》來說,桓階這次外交任務可稱毫無難度,換誰去都可以達成目的。

那麼,問題就在於,既然任務如此輕鬆,為何還需要桓階這樣一個已經守孝在家的舊相識挺身而出,江東兒郎何在?

原因說起來也簡單,這是因為,在《三國演義》的編篡中,桓階此行的難度被大大降低,當時的真實情況是:孫家根本就沒有俘虜到黃祖,桓階去索要孫堅靈柩時,沒有任何籌碼。

很可惜,《三國志》並未具體陳述桓階是如何在此種境況下求回孫堅屍首的,但其中有一句「表義而與之」,可令我們想見,打動劉表的,並不是桓階帶來的條件(很可能根本就毫無條件),而是桓階這種報答知遇,逢難挺身的義舉。

就在一年之前,接受朝廷任命的劉表也是以單騎入襄陽郡宜城,孤身犯險,並從此逐漸據有了荊州全境。看到輕身前來的桓階,或許在一霎之間,劉表彷彿見到了當初的自己。

應曹舉四郡

對於孫家來說,桓階討回孫堅屍首,是一個天大的人情;而對於桓階來說,劉表應允其取回孫堅屍首,也應或多或少地建立了一份惺惺相惜之情。因此,此時的桓階,無論委身孫策、劉表哪一方,都可以得到重用

然而桓階對此卻毫無興趣。

不僅沒有興趣,他似乎對劉表也沒有多少感佩之情。

銷聲匿跡了七年的他,認定了遠在中原的曹操,是唯一值得追尋的明主;而此時的劉表,卻已與袁紹聯盟,並多次支援張綉,共同攻擊曹操。

於是,桓階決定做一件大事。

公元198年,桓階找到長沙郡太守張羨,勸說他起兵反叛劉表,響應曹操。

他對張羨說到:「凡是行事不合乎義理的,從來沒有不失敗的。齊桓公、晉文公都深知這一點並據義行事,才能成就霸業。現如今袁紹對抗義理,劉表卻響應,這是自取滅亡之路。太守您應當堅持立場,絕不可與之沆瀣一氣!」

張羨雖然與劉表關係不好,但聽聞此言仍有些吃驚,便問他應該怎麼辦。

桓階當即慷慨陳詞:

「曹公雖弱,仗義而起,救朝廷之危,奉王命而討有罪,孰敢不服?今若舉四郡保三江以待其來,而為之內應,不亦可乎!」

「曹公現在雖然弱小,但因天下大義而起兵,扶大廈於將傾,奉天子以令不臣,誰敢不服?如果太守您能夠策動荊南四郡,扼守水道要衝,將來迎接曹公南下,這該多好!」

張羨當即同意了桓階的提議,舉長沙郡而反,又利用自己的聲望策反零陵郡、武陵郡和桂陽郡,與劉表對抗。同時,派出使者聯絡曹操,曹操因之極為驚喜。

荊襄九郡,一下子去掉了將近一半,劉表大為震恐,調動幾乎全部兵力圍攻張羨。

令人遺憾的是,正在與袁紹鏖戰的曹操,實在無法分兵南征。在劉表的急攻下,雖然堅守數年,張羨最終還是在困境中病逝,荊南四郡終於陷落。

說到這裡,有必要介紹一下張羨。

張羨此人,三國志記載他在任長沙太守前,曾主事零陵郡、桂陽郡,且在三江四郡區域甚得民心。他為人剛強,不肯順從,因此為劉表所厭惡。

三國志的記載到此為止,張羨的真實身份卻非常傳奇。

在清代學者孫鼎儀和近代醫學家劉民叔的考證下,他們發現,張羨極有可能就是《傷寒雜病論》的作者,「醫聖」張仲景。

古人的名與字意思相關,「景」與「羨」正是同義。而東漢末年的長沙太守,其實並沒有幾人,在唐代著作《名醫傳》中又明確記載張仲景曾任長沙太守。

除此以外,兩人的年歲基本相符;甚至,二者的籍貫出身也都是南陽郡人。

從歷史考證的角度來說,也許這些證據還不夠充分;但實在很難想像,在一個不長的時間段內,有兩位出身都來自於南陽郡的長沙太守,年齡相近,甚至連名字都很相像。

所以我傾向於相信孫學者和劉醫師的看法,在那個深夜裡,面對著意氣昂揚的桓階,這位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醫生,決定不治一人,不治一郡,要為天下驅疾祛病,滌塵盪垢。

不謝使君意

故事回到桓階。

從長沙陷落開始,桓階和劉表輪流做了三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首先是桓階,張羨死後,作為此次反叛始作俑者的桓階居然沒有捨生取義隨張太守一同而去,反而選擇了隱匿求生。對於一個始終將「義理」作為行事準則的人來說,這是很難理解的。

更令人費解的是劉表。桓階隱藏了一段時間後,劉表到底還是找到了桓階,卻並未打算處置他,反而任命其為從事祭酒(幕僚),並準備將其妻蔡夫人的妹妹嫁給桓階,讓他做自己的連襟。

史書有載的劉表連襟,之前只有一個黃承彥。黃承彥是諸葛亮的岳父,諸葛亮躬耕隴畝,卻能結識劉表的客將劉備,其岳父與劉表的姻親關係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因此,劉表的這一要約,是極為誠摯的,鑒於桓階的舊跡,這隻能理解成桓階著實是大才,而劉表的器量也確實大的驚人。否則的話,對於一個曾受己恩(放還孫堅屍首)卻又背叛自己(說服張羨策反四郡)的人,何以能不計前嫌到如此地步,曹操之於魏種,恐怕也比之不及吧。

然而桓階不可思議地拒絕了。他陳述自己已經婚娶,不僅回絕了這門親事,連剛剛任命的從事祭酒也以生病為借口一同辭去,完全不顧劉表的寬容與善意,從其視線中徹底消失。

終一生,二人再未見面。

入魏屢諫言

公元208年9月,曹操佔領荊州,聽說桓階是當初張羨策反荊南四郡的出謀者,覺得其才能過人,便任命其為主簿。桓階這次就毫不推辭,高高興興地跑來做了曹操的部屬。

當年年底,曹操在赤壁戰敗,向北退軍時,考慮到桓階曾參與策反四郡,便準備派遣他去招納民心不穩的荊南諸郡。可能是由於在荊州潛藏經年,回歸朝廷之心太過迫切,桓階便陳說自己不如出身四郡的零陵名士劉巴適合此任務,曹操聽從。劉巴雖然也不喜歡,但最終還是接受了該指派。

從荊州回撤後,桓階被任命為冀州的趙郡太守,不久後又被調回中央,出任侍中,參與政事的決議。

當時,曹丕、曹植儲位之爭激戰正酣,且因為曹操的偏愛,曹植處於領先位置。曹操曾問起桓階,對於曹植有什麼看法,桓階答道:

「今太子仁冠群子,名昭海內,仁聖達節,天下莫不聞;而大王甫以植而問臣,臣誠惑之。」

「曹丕在諸位公子中,最為仁德,最有名望,節操品行無可指摘,天下沒有不知道的。而您剛才卻問我對曹植的看法,我實在是大惑不解。」

這番言論讓曹操對改立曹植一事發生了動搖,同時也明白了桓階是守正之臣,對其更加器重。此後,桓階每有機會,就向曹操陳述曹丕年歲、德行等各方面的優點,在公開和私下的場合都不停地說,且言辭極為懇切。桓階並非「太子四友」之一,《三國志》中也未記載桓階與曹丕有特別親近的關係,桓階此舉,只是完全從自己作為臣屬的立場出發,為了符合自己心中秉持的「立嫡立長」的義理。

曹操手下有兩個人事部門,分別叫做東曹掾、西曹掾。東曹掾的崔琰、毛玠、徐弈都是出了名的公正無私,剛正不阿之人,從不結黨營私,因此得罪了西曹掾的丁儀,丁儀於是屢屢在曹操面前毀謗中傷毛玠、徐弈,破壞曹操對此二人的印象。此時,義士桓階再次挺身而出,極言二人長處,才令他們不致因此獲罪。後來,西曹掾被曹操裁撤,東曹掾卻一直得以保留。

《三國志》中提到,諸如此類仗義執言、存善去惡的事情,桓階做了許多,而之所以沒有一一列舉,只是由於作者陳壽治史一向惜墨如金。

按兵破羽軍

公元219年8月,關羽北攻襄樊,于禁所領七軍皆沒,困守在樊城的曹仁告急。曹操命徐晃救援,但徐晃到達後未立即進攻,樊城之圍依然不解。

曹操因此無法安心,準備親自率軍支援,並徵詢朝中諸人的意見。

群臣大都同意曹操的決定,認為曹操若不親征,曹仁必敗。但就在此刻,桓階發聲了。

「大王以仁等為足以料事勢不也?」

「能。」

「大王恐二人遺力邪?」

「否。」

「然則何為自往?」

「吾恐虜眾多,而晃等勢不便耳。」

「今仁等處重圍之中而守死無貳者,誠以大王遠為之勢也。夫居萬死之地,必有死爭之心;內懷死爭,外有強救,大王案六軍以示餘力,何憂於敗而欲自往?」

桓階反問曹操:以曹仁、徐晃的能力,能否對抗關羽?

曹操答到:可以。

桓階又問曹操:您是覺得曹仁、徐晃會不盡全力嗎?

曹操回答:不會。

桓階追問: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親征呢?

曹操於是坦承:恐怕敵軍兵多糧足,徐晃等未必能及時解圍。

桓階情緒激昂:「如今曹仁身處層層包圍之中卻以死相拼,正是因為您在外為其依託。處於必死之地,就會抱定死斗的決心。現在曹仁內懷必死之心,徐晃在外為其強援,這是必勝無疑之勢,主公您只要率軍在附近壯其聲威,不必主動出擊,敵軍必破。」

曹操於是採納了桓階的意見,領軍在摩陂按兵不動。果然,不久之後,徐晃就長驅直入,擊破關羽。

上表改正朔

公元220年,曹丕繼位,桓階升任尚書令,成為國家權力中樞——尚書台的大腦。

由於曹魏是受劉漢禪讓得國,根據起源於戰國,流行於兩漢的陰陽家「五德終始說」理論,漢為火德,火生土,因而魏應為土德。由此,服色改用黃色為主,其他如器械、禮樂、鑄幣等也隨之改制。但為了一切從簡,朝會及祭祀的服裝則沿用漢代主色,正朔(年初與月初的設置)未改,並另外規定了祭祀用的犧牲做成白色,節旄則用紅羽黃旗。

正朔、服色、犧牲是一國的基本禮制威儀,對於曹魏這種半改半不改的做法,桓階很有意見。他上書說到:

「據三正周復之義,國家承漢氏人正之後,當受之以地正,犧牲宜用白。今從漢十三月正,則犧牲不得獨改。今新建皇統,宜稽古典先代,以從天命,而告朔犧牲,一皆不改,非所以明革命之義也。

「根據天地人三正(三種曆法)循環往複的設定,我大魏接續漢代人正(夏曆),應採用地正(殷歷),以十二月為每年年初,則祭祀用的犧牲改用白色,是沒有問題的。但現在國家明確了沿用夏曆,仍以正月為每年年初,那麼的話犧牲顏色就不該改變。目前國家新建,本應參考古代的朝代更迭之法,可是卻不改正朔,這不符合一國之禮,不符合改制之義。」

如桓階所言,正朔的更張,涉及建國的正統性,可稱國之根基。可惜的是,儘管正朔改制的討論在桓階的建言下重啟,桓階卻未能看到其完成的那一天。

孔禮與孟義

桓階在曹魏建國的第二年便病重,曹丕親自探望,對他說:「我正想將自己未成年的兒子託付給你,還要把天下未來的命運寄託於你,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啊!」又為桓階和他的兒子們封地進爵,並拜桓階為太常。但桓階仍於當年去世,曹丕為此痛哭流涕。

縱觀桓階一生,除了張羨死後自匿這一行為有待商榷,他的行事,自始至終都在秉承著一個『義』字,這種義,既包括投桃報李的個人情義,也包括天理人倫的國家禮義。從為孫家取回靈柩,到舉四郡迎曹操,再到堅持立長、回護同僚,直至堅持更改國家正朔,無不在貫徹禮義的始終。

孔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孟子曰:「非其義也,非其道也,祿之以天下,弗顧也;系馬千駟,弗視也。」

桓階用其一生做出了最好的詮釋。

「伯緒,四郡將破,我命只在頃刻……」

「張君放心,你若蒙難,我必定刎勁相隨。」

「伯緒,死有何益?你當初以『義』字勸我起兵,如今雖然事敗,我此生無悔。我已經病入膏肓,連自己都無法治癒,必定命不久矣。你卻一定要秉持著這份『義』,盡展平生所想所學,直到天下一統,大義實現的那一天。」

「仲景,你本專心於醫術,當初是我勸你起兵,連累你至此,若你遭不幸而我獨活,有何面目言『義』!」

「伯緒,義怎麼寫?是一個『羊』加一個『我』字,無有小我的犧牲,何言大義的來臨?活下去,連我那份一起;為了我,為了『義』,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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