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與消費降級

滴滴與消費降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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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市場的分層與供需*****************************

首先，我想問一個問題，你會為自己出行安排多少預算？

假如有以下選項可以選擇：

A. 司機著阿瑪尼套裝，絲綢白手套，柔道、槍械、格鬥擒拿一等一，半個月一次背景調查、心理評估和政審，車玻璃防彈，車防爆，車內豪華完整救生設備，有一整套應對各類緊急危險情況的應對預案，一輛車配備好幾個頂級專家跟蹤每一趟行程，絕對安全可靠快捷高效，全五星服務沒有任何瑕疵。

B. 招募的專職司機，職業素養考核，體系考核，心理評估，駕駛技術評估，有一套完善專業的考核評估系統。會溝通，懂禮貌，會給乘客遞水拿行李。車輛豪華，車內帶一套高級先進智能監督設備，有專職高效客服一對一服務每次行程。

C. 專職司機，有一套較完善的招募和考核培訓系統，但基本流於形式，會提行李打招呼聊天。車內帶有錄音視頻系統，客服電話打得通。

D. 非專職司機，招募隨便，會有一個初審看看有無犯罪記錄什麼，但後續無跟蹤，也不關心人品，有證能開車就行，車只要沒有質量問題，新舊檔次不論，能開就可以。客服不足，一個客服可能同時要面對幾百個在線諮詢的問題，手忙腳亂。

E. 站在路邊喊，到哪到哪，五塊十塊一個座位，上車車滿就走。司機大概也是專職的，但是車輛就是普通車，無照運營。

F. 也是路邊拉客的車，車輛極為破舊，車裡基本經過改造，原座位拆除，放上高低錯落的小凳子椅子，一輛車可以塞很多人，基本超載，由司機規劃路線，順路的人坐滿就走。無照運營，司機大概是輪換著開，有空就開一開。

如同絕大部分已知的市場，因為需求者的層次和偏好不同，必然存在著不同的供應，其背後起決定因素的也就是這筆交易的成本和收入水平。

國王元首五百強大股東CEO，老闆高管經理小白領，工薪農民低保破落戶，只要是個活人，肯定都需要在出行上掏錢。

市場經濟基本原理告訴我們，有需求就會有供給，什麼層次的需求就會出現什麼層次的供給。人的主觀意志不可能消滅客觀的需求。

賭博賣淫是不是非法的，是非法的，但是禁得掉嗎？

一般在匯率管制時期，官方匯率和黑市匯率都存在著較大的差異，官方匯率便宜，黑市匯率貴卻無數人趨之若鶩。是跑去黑市兌換外幣黃金的普通人蠢嗎？

中國農村的落後表現之一就是交通落後，一輛大巴往往嚴重超載後還在崎嶇的山路上賓士，事故高發，經常一車一車的翻車，死傷慘重。但是，我們能規定，為了保護農民們的生命安全，以後禁止農民出門嗎？

而在成本與品質的關係上，早有無數常識告訴我們，一分錢一分貨，一塊錢一毛貨，一萬塊的大衣並不比一百塊的大衣高級一百倍，品質與付出之間，是存在著明顯的邊際遞減關係的。純度0.99和0.999在數學上只是精確了十倍，但是在實際上可能耗費的代價是一百倍。

為合理的需求承擔恰當的成本，才是最正確的姿態。

回到滴滴順風車。滴滴順風車的出現，是正面還是負面，我想是正面的，它促成了下層細分市場的消費升級。基於技術的進步，我們得以更加合理高效的配置市場資源，從而拿出了一個便宜快捷方便的產品，佔領了一個低端細分市場，既滿足了這個層次的需求，也賺到了錢。是一個雙方獲益的事情。

回到最上面那個出行的選項里，C是專車，D是一般計程車。而順風車所做的事情，就是把E給整合了起來，而且有了很大的升級進步。

黑車收編正規化，方便這個層次的供需雙方更高效的匹配供需，並且提供了一個可以申訴和追溯的平台。怎麼說，都是更優化的進步了。E這個層級的人出行更加方便而F這個層級的人有時候咬咬牙也會得到方便實惠。

可是最終的結果卻是不得不終止下線這個產品，把市場倒退回去，被口誅筆伐，為什麼呢？主要的原因在於，順風車在滿足E和F這兩個層級需求的時候，也無意間吸引了很多C和D的客戶。C和D的客戶既想享受C和D的品質又不願意花那麼多錢，只願意掏E和F的錢，這就是矛盾的根源。

E和F的消費升級與C和D的消費降級形成了巨大的衝突，雖然E和F的人數更多但是普遍層次低太多，C和D都是社會中產小白領，掌握著整個輿論主導權和主流敘事價值觀，最終以E和F的敗落及整體市場的倒退收場，不得不說是令人遺憾的。

想起來好多年前第一次鼓起勇氣去城裡最豪華的餐廳打算開開眼界，我穿了最貴的一套衣服，大步走進去，往桌邊一坐，啪的拍了一張嶄新的十元票在桌上，說道：來，招牌菜是什麼？先給我上十塊錢的量嘗一嘗味道看看。

兩個彬彬有禮的男招待走了過來，直接把我請到了大門，用手指著對面街角的一個煎餅餜子小攤說：我們這裡沒有十塊錢的菜，您看對面那地兒嗎，十塊錢可以吃超級豪華套餐了。

我吃煎餅餜子從來沒有超過三塊錢，那一天，我穿著新襯衫站在小攤前點了一份五塊錢的。

後來，電視上幾個化著妝或者戴著金邊眼鏡的熱心市民痛罵街邊小攤佔道經營髒亂差影響市容，那個煎餅餜子攤就被攆走了。於是我就沒得煎餅餜子吃了。可是，我也吃不起那種高大上的館子啊，後來發現大城市生活越來越難，只能回老家了。

***************************中產階級是什麼***********************************

快手和拼多多兩個龐然大物先後猛然闖入公眾的視線里，引發了輿論的軒然大波，公眾臉上的驚恐、憤怒、不屑和不服將永遠定格成一幕精彩的歷史瞬間。

當快手上的奇葩短視頻在微信朋友圈和群里開始廣泛流傳引發輿論的時候，我們才第一次知道，原來還有快手這麼一個APP，而且這個APP的用戶數居然如此之大，比喜聞樂見的各種常用APP都多，可是為什麼周圍沒一個人裝過聽過這個APP呢？

當拼多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崛起，都有和淘寶分庭抗禮之勢的時候，我們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樣一個靠販賣假貨盈利的平台，是怎麼能得到如此大的用戶支持的？

大多數人意識里的「我們」都太狹隘了。

中國是一個十四億人口的超級人口大國。如果以財富為衡量標準的話，頂級富豪不過幾百萬，能號稱自己財富自由無拘束的人不會超過一千萬。各個大中小城市擁有穩定可觀的薪水和一定資產能夠立足生活的人稱為中產，這樣的人不會超過一個億。我們在震驚羨慕某些大企業員工多收入高的時候，其實更應該想想人口基數，華為有十幾萬員工，超級巨無霸，而且薪水十分優厚，都是妥妥的中產階級，可是這樣的企業全中國有多少。中產之下還有十幾億人可以歸為工薪等等階層，但是都不重要，因為這些人往往在主流敘事里是缺失的。

精神上的中產和物質上的中產具備高度的重合性。你可以說是階級地位決定了其視野和三觀，也可以說是其視野和三觀決定了其階級地位。相輔相成。

我們的主流敘事、主流價值觀、主流審美和熱點，都是圍繞著中產階級展開的，最多往外輻射一些邊緣外圍，再往外就沒關係了，黑暗沉默的大多數，從來沒有話語權。

按照中產階級的評價標準來說，快手和拼多多是壓根不可能成功的。

中產階級的三觀是怎麼塑造的？中產的出生、成長經歷都是高度相似的，他們從小到大也接受了差不多的系統化模式化的教育，如同工廠流水線量產出來的，即使偶爾吸收了部分農村進城的孩子，這些從落後地方進入先進地方的幸運兒也會拚命的模仿和學習成為這個圈子的一員。這個圈子具有高度的同質化和同化能力。

這個圈子就叫「我們」。

「我們」的是非觀、善惡觀、價值觀基本都大同小異，五講四美三熱愛，努力工作就可以升職加薪成為CEO，要聽老師的話，坐牢的都是壞人，不能買假貨，犯錯誤就要受懲罰，不能打小孩婦女等等。興趣愛好也差不多，千人一面，旅遊看書看電影健身，差異都是微觀層面上的，二次元、耽美還是靈異，范冰冰、楊冪、吳亦凡還是周杰倫。

快手上的殺馬特造型在「我們」眼裡叫做非主流，事實上，如果以人數來做為主流和非主流和評判標準的話，殺馬特審美的人數難道會比韓流、日流少嗎？中產階級眼裡的崇拜得要命的大紅大紫的大明星在上層社會看來可能就是個服務員，也不見得就是下層社會眼裡的紅人。「主流」有時候只是「我們」的自戀罷了。

拼多多上面都是假貨，什麼康帥傅速食麵、寶冶日化等等被瘋狂吐槽，假貨怎麼這麼暢銷？其實古代皇權不下鄉，現在產品商業一樣不下鄉，農村太窮了，家電下鄉是有國家補貼的，否則誰去誰虧。但是沒有正規品牌去農村銷售，難道廣大的農村人口就會因此沒有這些需求嗎？不會，中國最大的市場，廣大的農村就一直成了假貨的銷售區。拼多多的出現，不過是改變了農村的消費模式，過去你背著背簍扁擔去農貿市場趕集買一點回來現在人家給你直接包郵送到村口還便宜更多。中產們大罵拼多多賣假貨是不對的，如果罵的人能找到一個方法讓廣大農村人口用得上正版貨，那下一任總理大概也非你莫屬了。

回到滴滴順風車上來。

滴滴引發白領及中產准中產們的聲討和怒罵，根本就在於，「我們」又錯覺了。只花了E級和F級的支出消費的E級和F級的產品，卻嫌棄其品質不夠好。跑到蒼蠅館子里點了一碗五塊錢的面嫌棄人家髒亂差，做的不如雜誌上的米其林三星要砸人家店，喂喂，米其林三星的店你一年勒著褲腰帶去一次然後拚命拍照發朋友圈怎麼不一日三餐當飯吃呢？

廣大妝容精緻、西裝革履的上班族講述滴滴順風車怎麼服務差，司機素質怎麼低，大罵，本意大概是希望在價格不變的基礎上把服務提升到C檔和D檔，也就是軟體旁邊的專車選項是無視的，順風車的錢用專車，五塊錢吃米其林，多好啊。然而，滴滴宣布不做順風車了，沒人願意做虧本的買賣，市場倒回幾年前，你們中產上班族，該幹嘛幹嘛去，公交地鐵計程車請隨意。於是，未來你罵打車難打車貴也好，罵公交車地鐵擁擠轉車麻煩繞路也好，都是你自己的問題了。

我們得到的服務品質只與支付的代價成正相關，與階級地位無關。中產階級消費降級，就要適應降級後的服務，24小時管家貼心服務或者晚禮服白手套都是要付錢的，服務越好支付的價錢的倍數就越高。區分不同階層的人精準的提供產品也是商人們的追求目標。

乾隆派和珅去賑災，為了減少貪污和條件好的中層人口來蹭吃蹭喝搶奪災民的口糧，就在粥里摻沙子，那些餓到快死已經飢不擇食的災民，連觀音土樹皮死人都吃，摻了沙子的粥為什麼不能吃。滿朝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大學士們罵和珅明目張胆敗壞風紀規章制度。然而現實和理想是兩個世界，你讓飽讀詩書們的老夫子去賑災會如何呢？幸好乾隆不是傻子啊。

***************************基本的經濟科學倫理常識*****************************

1. 概率論。

發生一次空難，倖免的可能幾乎沒有，但是遇到空難的概率是多少？470萬分之1.

一個人一生遇到道路交通事故的概率是99.87%，一年內遇到交通事故的概率是1.149%。

儘管如此，我們並沒有禁止掉飛機和汽車。為什麼，因為概率太小了。

進一步問：假如讓你多花50%的價格將自己的體驗品質從99.9%提升至99.99%，精度上升十倍，你干不幹，多半是不幹的，因為99.9%和99.99%對普通人來說完全沒意義。一張1000塊的飛機票，你會出事的概率是470萬分之一，一張5000塊的飛機票，把你出事的概率降低到4700萬分之一，你干不幹，多半不幹。

那麼進一步問：滴滴順風車裡遇到壞人受到傷害的概率比計程車和專車低多少，價格低多少？你願意增加多少支出用於提升這項品質？

你以為沒有了順風車，你坐車就不會遇到壞人了嗎？真的要做壞事，公交地鐵上都可以做的，你防不住的。

2. 誅心論。

人心是不透明的，《三體》裡面的三體人設定是不懂得撒謊，不會隱瞞，大家的想法都是透明的，可是人不是，人都是不透明的，人都是有隱私的。

突然很火的滴滴群內司機們聊天的截圖裡各種低下的東西再次刺痛公眾的神經：滴滴司機的素質都很低！事實上，罵出這句話的人，敢不敢用同樣的道德標準來審視自己呢？

如果真的像宗教故事裡一樣，人的靈魂都要受到上帝的審批，有多少人不用下地獄。

中世紀是講道德誅心的，你白天不小心多看了一眼隔壁寡婦，晚上都要對著上帝懺悔然後拿出小皮鞭狠狠抽自己，用痛苦來洗刷罪和恥辱。

如果科技足夠的發達，人們點開了能夠讀取他人意識的技術，以後隨便一個工作都要你對僱主開放你的思維和小秘密，你願意嗎？

滴滴公司沒有對司機裡面潛在的可能有問題的人進行預警，就是不作為。如果真要誅心的話，可能某某服裝廠，某某食品廠，某某地產商，某某醫院公司里的張某王某李某都要因為某種可疑的痕迹而丟掉工作甚至限制自由。

只要你有想法，你就是犯罪，只要你有隻言片語有這個跡象，為了社會穩定就有許可權制你，干不幹？

3. 成本賬。

回到文章的最開始那個問題。你願意花多少錢買服務呢？

指責最多的點在於，當事人向滴滴反應了情況，但是滴滴不作為不及時處理。關鍵就在於，你花這個錢，客服的數量和品質都只能說勉強在線，如果再便宜一點，可能直接僱傭一個機器人自動應答就好了，而這個客服壓根是沒法區分你說的情況是真是假所以沒有辦法處理。

最早推出110報警服務的時候，那時候派出所的電話都被打爆了，警察們疲於奔命，結果真的報警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惡作劇和胡亂打的。有限的警力被消耗在了無限的無用信息里。真的報警反而因為被稀釋和忽略了。後來加入了懲罰機制，誰再亂報警，就抓起來拘留罰款，情況才大幅好轉。

很多人反應向信訪舉報的地方舉報各類事件反應淡漠，政府不作為，其實信訪辦的人面對堆積如山的舉報，壓根沒辦法區分誰對誰錯。寧可錯殺千萬不可讓一人漏網？

滴滴增加了報警功能，會有用嗎？沒有懲罰的話，肯定會有無數的亂報和誤觸，而你辨別真偽的代價是非常巨大的。

滴滴有辦法在不增加成本的情況下做到懲罰嗎，很難，如果要接通全國的警察給你背書，幫你站台，那不好意思，車費就不是這個價了。

你抱怨客服是白痴，一直不回應，不好意思，我們有一對一白金尊享套餐，客服絕對貼心幫你到底，請選擇B套餐，車費一千起。

如果你想要在發生危險的一剎那就能得到無數後台的響應幫助瞬間海軍陸戰隊從天而降在千鈞一髮之際一槍擊斃壞人救出你來。請選擇A套餐，國王元首套餐。

過去技術還沒有那麼發達的時候，計程車上經常出事，出了事到確定出事要花好幾天好幾個禮拜，到正式立案開始調查又要好久，等你抓到人幾個月幾年都過去了。出事的就一剎那，短短几分鐘幾十分鐘的過程，只有元首套餐可以防。

最終的結果，當然不能樣樣都好，滴滴下線順風車，損失是整個市場一起承擔的。中產可以繼續打計程車擠地鐵，無聲的下層社會大概只能繼續坐沒有任何監管跟蹤的黑車，市場倒退回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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