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你給我滾出來

湯胖子吼了三遍，那個拉屎者依舊沒有站出來。遇上這種情況，換做是我，我也打死不會站出來說，屎是我拉的。

事情是這樣，湯大校長為了找出那個在國旗上拉屎的人，他現在本著寧可錯殺一萬不能放過一個的原則，讓我們在操場站了一整個晌午。現在，我跟很多同學一樣——餓的快虛脫了。

昨天晚上，我壓根就沒出過宿舍。十一點時，劉猴子來查寢室，他拿個手電筒瞎晃了半天，說225寢室少倆人，查來查去，少的倆人是阿濤跟徐福生。

我跟阿濤熟，阿濤是在上個學期認識的徐福生，由於臭味相投，他倆的友誼，從寢室每天晚上凌晨一點開始。劉猴子查男生寢室，有個習慣，我很反感。

從寢室門口開始，他讓我們報數，他媽的就跟監獄審查勞改犯差不多。從左到右，從上鋪到下鋪，他先是瞎嗶嗶一番大道理，接著再說些什麼關於硫化氫的事。按照阿濤的說法，他半個多月不洗腳，目的就是要熏死那個化學老師劉猴子。

昨晚我睡的迷迷糊糊，阿濤叫我，說是晚上要搞大事情。我沒理他，一個人蒙著頭便睡了過去，今天早上，隊列里我瞟了阿濤好幾眼，他差點站著睡著，若不是旁邊那個籃球架，阿濤肯定會站著睡著。

班主任老高，示意了他好多次，我估計，阿濤這次是要倒大霉了。昨天晚上，劉猴子查寢室發現缺倆人，徐福生不知從哪聽到的消息，他趕在熄燈前回了寢室，可阿濤，寢室熄燈後，他也沒按時回寢。

現在，湯胖子估計是被氣瘋了。本來我們是早上跑操，跑完操若是學校領導沒什麼事，我們就吃早飯、上課，可現在到好，我還沒來的及洗臉，便從早上六點四十站到了現在。

我們是繞著操場跑了3圈後被湯校長叫停後集合的。校長大人，大發雷霆，臉上堆著的肉呼呼地撲哧了一早上，他那樣子就跟《封神榜》中加肥版的雷震子一樣。

國旗上拉屎，這樣的「罪名」對於一個學生來說，該是多麼的嚴重，最無知的人，他可能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我承認，湯胖子當著全校一千多人的面飆髒話完全是出於氣憤。這若是按照我媽的話來說，就是書念到了驢槽里。

旗杆下，確實有一泡屎，我踮腳尖看了好幾次，老高好像也示意了我好幾次——你給我安穩一些。湯胖子走後，我又瞟了幾眼阿濤，他站著睡著了好幾次，好像完全沒有聽見校長大人在說些什麼。我們從早上六點多站到了中午十二點，寧可錯殺一萬也不可放過一個湯胖子始終沒有逼出那個國旗上拉屎的人，最後，操場的水泥地上不斷地有女生暈倒，劉猴子才傳來校長大人的話，讓我們解散。

屎到底是誰拉的？那個學生會如此的無知，竟然在國旗上拉屎，昨天晚上，阿濤沒有回寢室，他到底去了哪兒，現在我不敢問阿濤，我也不想懷疑阿濤，我承認，阿濤是個不愛學習的學生，他調皮搗蛋，他不把學校任何老師放在眼裡，可是，阿濤再壞，再混蛋，他也不會把屎往國旗上拉的。

操場東面的食堂門口，三個做飯的阿姨站著看了好久，解散後，有些同學跟我一樣，臉都沒洗便去了食堂。我旁邊坐著的初一學生說，到底是那個傢伙，竟然敢在國旗上拉屎，另一個說，打住打住，吃飯呢。我吃過飯，正要從食堂出來，門口處卻遇見了王美林。

阿濤認真的時候，瞪大了眼睛跟我說過很多次王美林。在他的眼裡，王美林可能就是天上的仙女，漂亮，學習又好，學渣喜歡學霸，這可能是小說里常見的片段，可阿濤，他的確很喜歡王美林。

初中一年級到初中三年級，阿濤厚著臉追王美林，班主任老高其實也知道，可是當他當著阿濤的面說了很多次「有句話叫癩蛤蟆想……」無效後，果斷不再管阿濤了。王美林學習好是全校都知道的，阿濤被湯大校長趕出校園，我是在後來才知道的。

拉屎事件後的第二天，阿濤便被劉猴子叫到了辦公室。劉猴子問他，為什麼那天晚上不回宿舍，阿濤沒有直接回答劉老師，而是思考了很久，蹦出了四個字——不為什麼！

他的倔強，好像換來的是暴揍，我是親眼看見湯大校長扇他耳光的。湯校長罵他，罵他不是人，罵他沒有教養。後來，班主任老高讓阿濤請家長，阿濤請了一個星期的家長也沒把他家裡人叫來。

初三那年，第一次摸底考試，阿濤是在考完最後一門後離校的。湯胖子開除了阿濤，阿濤出校長辦公室門時，湯胖子指著他的鼻子還說了一句：混賬東西，你不配做學生。

阿濤離校後的那個星期，王美林找過我很多次。我先是幫她傳話，後來她索性跟我說起了阿濤。其實王美林也喜歡阿濤，只是十五六歲的我們，羞澀於說那天晚上的事。

6歲的時候，父母離了婚，阿濤一直跟他爺爺生活。他咬著牙跟我談起過他那個可惡的爸爸，那個時候，有首叫《小三》的歌，我哼哼時，阿濤好像總罵我，後來我才知道，他罵的可能不是我，而是那個在外面搞了小三的爸爸。

阿濤被開除了，拉屎事件在初三第一次摸底考試後熄火了。後來王美林找我，她向我打聽了很多次阿濤的消息，先前我會說一說，可後來，中考臨近，我便不怎麼打聽阿濤的消息了。

後來，我聽我媽說，阿濤去了新疆，學了什麼修車的手藝，據說混的還不錯。去年他回老家，我們還聚在一起喝酒來著，酒過三巡，我們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阿濤老是「中獎」。

「你的第一次在什麼時候？」

阿濤又「中獎」了。那是他第五次被抽到，我只記住了其中的兩個真心話大冒險的提問：你的第一次在什麼時候？你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麼？

阿濤微醺，酒勁兒上了頭。他的第一次是在15歲，那個夜不歸宿的初三夜晚，他最後悔的一件事是沒能跟初戀走到一起。

酒桌上，阿濤迷糊的睜不開眼睛，我知道他是喝醉了的，我也知道，那才是他憋了好多年，藏在心底的真心話。後來，中考前我們體檢，王美林體檢後，初三年級謠言四起。

畢業時，那個拍畢業照的早上，我們去找食堂那個會做川菜的苟大爺合影，大爺請我們吃川菜，笑著道起了歉。

那時，我也才知道，阿濤是被冤枉的。

苟大爺半夜腸胃炎犯了，黑燈瞎火間，急急忙忙地把屎拉在了操場水泥墩旁，劉猴子讓他們八一班的鞏小鳴去把旗杆上破舊了的國旗降下來，鞏小鳴卻把國旗擱在了水泥墩上。苟大爺在水泥墩下拉了屎，國旗被風吹在了地上，恰好掉在了那坨屎上。

阿濤睡著了，打起了呼嚕，那天，酒桌上他喝了好多酒，他變得客套，在也不像從前一樣。

這是15歲那年關於阿濤，關於我的秘密。後來聽說，學校換了好幾個校長，湯胖子退休了，劉猴子成了副校長，王美林我再也沒見過，而阿濤，我也漸漸地丟失了聯繫，丟失了從前無話不說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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