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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相信上帝存在（一）——有關上帝存在/不存在的證明

09-07
為什麼我相信上帝存在（一）——有關上帝存在/不存在的證明

來自專欄雜文76 人贊了文章

爺爺奶奶，你們關注的知乎作者發新文章啦！

新開了一個專欄，主要寫不太嚴謹的、和生活有關的哲學思考。也有可能發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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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是相信有神論的，並且大致上覺得自己是個基督徒，雖然大部分想法都和主流基督徒想法不同。我現在的基本想法是我們無法證明上帝的存在，我們只能憑信仰相信他存在，而且你的信仰也是你和上帝關係中最重要的東西（而不是行為，即基督教所謂的「因信稱義」）。寫這個系列的主要目的也是整理自己關於上帝的思考，讓自己更好的認識這一問題。後面一兩篇在討論信仰本身的時候會扯很多尼采和祁可果的東西。

有神論有什麼問題？

有神論，尤其是傳統的各種宗教的問題其實很多。我會把一些零碎的問題放到下一篇中講，在這裡我只介紹對於有神論最重要的攻擊，即罪惡問題 (problem of evil)。

1. If God exists, then God is omnipotent, omniscient, and morally perfect.

2. If God is omnipotent, then God has the power to eliminate all evil.

3. If God is omniscient, then God knows when evil exists.

4. If God is morally perfect, then God has the desire to eliminate all evil.

5. Evil exists.

6. If evil exists and God exists, then either God doesnt have the power to eliminate all evil, or doesnt know when evil exists, or doesnt have the desire to eliminate all evil.

7. Therefore, God doesnt exist. (Tooley 2015)

1. 如果上帝存在的話，那麼上帝是全能，全知，全善的。

2. 如果上帝是全能的，那麼上帝有能力去消滅所有的惡。

3. 如果上帝是全知的，那麼上帝知道惡的存在。

4. 如果上帝是全善的，那麼上帝想消滅所有的惡。

5. 惡存在。

6. 惡和上帝都存在，那麼要麼上帝沒有能力消滅所有的惡，要麼他不知道一些惡的存在，要麼他不想消滅所有的惡。

7. 因此，上帝不存在。

簡單說，上帝理應想要並有能力消除惡（或者一開始就不創造出任何惡），可為什麼這世上還有惡的存在呢？我之前寫了對罪惡問題的一個反駁思路zhuanlan.zhihu.com/p/20。總體來說，這種思路和其他類似思路都認為部分的惡可以提升總體的善。很多人相信惡的存在是必要的，只有大家能自由地選擇去做善事，做善事才有意義，有價值。然而這種解釋實際上比較牽強。很多宗教哲學教材在介紹罪惡問題的時候會選取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馬佐夫兄弟》里《反叛》這一章（即著名的《宗教大法官》前一章）。這一章里，在討論上帝的時候，伊凡，一個無神論者，給他的信神的修士弟弟阿廖沙提了這樣的一件事情：

These educated parents subjected the poor five-year-old girl to every possible torture. They beat her, flogged her, kicked her, not knowing why themselves, until her whole body was nothing but bruises; finally they attained the height of finesse: in the freezing cold, they locked her all night in the outhouse, because she wouldnt ask to get up and go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as if a five-year-old child sleeping its sound angelic sleep could have learned to ask by that age)—for that they smeared her face with her excrement and made her eat the excrement, and it was her mother, her mother who made her! And this mother could sleep while her poor little child was moaning all night in that vile place! Can you understand that a small creature, who cannot even comprehend what is being done to her, in a vile place, in the dark and the cold, beats herself on her strained little chest with her tiny fist and weeps with her anguished, gentle, meek tears for dear God to protect her—can you understand such nonsense, my friend and my brother, my godly and humble novice, can you understand why this nonsense is needed and created? Without it, they say, man could not even have lived on earth, for he would not have known good and evil. Who wants to know this damned good and evil at such a price? The whole world of knowledge is not worth the tears of that little child to dear God. (Dostoevsky 1990:242)

這一對受過良好教育的父母用了所有可能的手段來虐待這個可憐的五歲女孩。他們打她，抽她，踹她，而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一直到她身上只剩下淤青。最後他們用出了絕佳的手段：僅僅是因為她晚上沒有自己請求去外面上廁所，他們就在天寒地凍中把她扔到房外茅廁里關了整夜，（就像一個像天使般熟睡著的五歲孩子在這麼小的時候就知道請求似的），就因為這事，他們竟然在她臉上塗滿了她自己的糞便，還逼她吃掉自己的糞便，而這竟然是她的母親，她的母親逼著她乾的！而且這位母親還能在那可憐孩子整晚地嗚咽的時候睡覺！你能理解嗎，這個甚至不明白她在被怎樣地對待的小生命，在那骯髒的地方，在黑暗和寒冷中，用小拳頭捶著她痛苦的小胸膛，靜靜地流著她痛苦的眼淚， 請求「親愛的上帝」保護她，——你能理解這種傻逼事情嗎，我的朋友，我的弟弟，我虔誠謙遜的小修士，你能理解為什麼這樣的事是有必要的，為什麼這樣的事情被創造出來了嗎？有人說，沒有這種惡事，人就不能活在世上，因為他會無法知曉善惡。可是誰他媽又想以這種代價來知曉這傻逼的善惡？對「親愛的上帝「來說，整個世界的知識都不如那個小孩子的眼淚珍貴。

這種程度的反駁確實讓上方的思路很無力。就算在某些情況下一定的惡對於整體的善是必要的，但是我們為了整體的善一定要讓那個無辜可憐的小女孩承受那樣的痛苦嗎？如果沒什麼必要，我們為什麼要相信上帝是存在的？如果你是上帝，你在創造這個世界的時候，一定要讓那個無辜孩子受那樣的苦才能創造出完美的世界嗎？有神論者很難對上面的問題作出正面回答，只能模糊地說「上帝自有安排「之類的，但是也許都很難讓自己信服。因此，如果想理性地相信上帝存在，必須存在其他的解釋罪惡問題的方式。

我現在反駁罪惡問題的思路是這樣的。我攻擊的是罪惡問題論證的第一個前提，「如果上帝存在的話，那麼上帝是全能，全知，全善的」。我認為上帝並不是全善(morally perfect)的。世上並沒有客觀的善惡，「善」和「惡」都是人類社會構建出來的概念，而上帝並不會去遵循人類社會建構的善惡標準。事實上，道德建構主義(moral constructivism)現在是比較流行的元倫理學主張之一，而建構主義便認為不存在獨立於理性人的道德事實。我在之前寫過對道德虛無主義（大致上來說，即世界上沒有道德或者不道德的事情）的論證zhuanlan.zhihu.com/p/20，而這個論證所反對的僅僅是客觀道德，而建構主義也認為不存在客觀道德，所以大致上這兩種觀點可以是可以共存的。如果道德建構主義或者道德虛無主義是對的話，那麼我們的道德僅僅是我們通過理性所構建出來的產物，而道德並不能約束上帝。所以，儘管我們直覺上同情那個被父母虐待的孩子，直覺上認為這件事本身是絕對邪惡的，但是它仍然只是以人類構建出來的善惡標準來說是邪惡的，並不是本質上邪惡的事，所以上帝並不一定要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無神論有什麼問題？

無神論…其實沒有什麼大問題，畢竟不相信一個我們本來就沒什麼直接的證據證明存在的東西看起來並不是什麼不理性的事。但是這裡還是可以介紹一下幾種有意思的對有神論的辯護。

第一個是很著名的帕斯卡賭注（話說我第一次看到這個是網上的段子…然而這確實是很嚴肅的學術討論內容23333）：如果我信上帝而且上帝存在的話，我死後可以去天堂；如果我信上帝但是上帝不存在的話，我也沒損失太多（就算我會花時間/金錢，這種損失和上天堂/下地獄比起來就微不足道了）；如果我不信上帝但是上帝存在的話，我死後就要下地獄；如果我不信上帝而且上帝不存在的話，我既不會得到什麼又不會損失什麼。綜合來看，為了避免下地獄這個高風險，並且有可能獲得上天堂這種高回報，理性的選擇應該是相信上帝，就像買各種保險一樣。

然而這個論證其實很好被反駁。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教義所描述的上帝對人的要求是不同的，甚至同一個宗教的不同教派都有不同的解釋，那麼如果你要下賭注的話，你應該照哪一個宗教的哪種教義去做呢？有人可能會反駁說：我只信上帝的存在就好了啊，我不需要相信哪一種宗教描述的上帝。然而，天堂和地獄的存在本來就已經是某些宗教的描述了，一個簡單的上帝的存在本身並不代表天堂和地獄存在。因此如果一個人想上天堂不下地獄的話，他必須思考什麼樣的行為會讓讓他上天堂/下地獄，這就需要具體的對上帝的解釋和描述了。這時，我們可以來設想兩個很具體的上帝形象：其中一個上帝讓信他的人上天堂，不信他的人下地獄；另一個上帝讓不信他的人上天堂，不信他的人下地獄。這時候靠帕斯卡的賭注我們便無法決定到底是信上帝還是不信上帝。

當然有人還可以繼續反駁：幾乎所有的宗教對上帝的描述都包含著上帝希望人們信他，而一個愛捉弄人的，專門懲罰那些信他的人的上帝似乎不是那麼可能存在。因此，似乎信上帝還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就算上帝可能對人有其他要求，信上帝總是一個好的選擇。然而如果是因為帕斯卡的賭注而信上帝的存在的話，如果沒有達到上帝對你的具體要求，那僅僅是相信他的存在能對你的來世有多大的影響呢？讓你在地獄裡面少受一些罪嗎？本來「上帝希望你相信他存在」就只是一個假設，就算這個假設是正確的也許也無法對你的來世產生很大的影響，因此如果僅僅是因為想去做個「保險」的話，也許信上帝只是一個很微不足道的選擇。

另一方面，從亞里士多德，到阿維森納(Avicenna)、阿奎那(Thomas Aquinas)都有用充足理由律(principle of sufficient reason)來論證上帝的存在（儘管在萊布尼茨之前這條原則並沒有明確表達出來討論過）。簡單地說，充足理由律表達的是：所有事情的發生/事物的存在都是有原因的。我吃東西是因為我餓了，我的存在是因為我父母以及他們的先輩的存在，等等。然而，當我們繼續深究下去的時候，我們會發現有些東西似乎沒有原因。我父母的先輩的存在，最原始的生物的存在，最後都會被最基本的物質（比如夸克，不過這只是個例子，夸克很可能並不是最基本的物質）和最基本的物理法則（比如萬有引力）來解釋。但是世界上為什麼會有物質呢？為什麼各種物理公式的數字沒有多一點少一點呢？科學也許有一天會告訴我們物質的基本組成是什麼樣的，可能會發現組成所有其它物質的最小的物質，可能會發現最準確的物理法則，但是科學無法告訴我們物質為什麼是這樣組成的，無法告訴我們這種最小的物質為什麼存在，無法告訴我們為什麼有這樣的法則。有神論者因此論證，必須有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即上帝，上帝可以解釋這些問題，同時他也是可以解釋自己的(self-explained)。一定是上帝創造了這些基本的物質（而且很可能他這麼做有目的）並規定了物理法則。

要反駁這個論證也很簡單，一個無神論者完全可以反對充足理由律。誠然，以上這些問題確實都可以用「沒有為什麼」來回答，有些事情可能就是沒有原因的。況且，自我解釋(self-explaining)本身就是一個很奇怪的概念，為什麼我們不能直接說基本物質和基本物理法則也是可以解釋自己的呢？最後，這個論證只能試圖證明某個基本的，最高的東西存在，各個宗教所描述的上帝還有很多無法證明的東西。關於這個論證的介紹是很不精確，有興趣的可以了解亞里士多德對於不動的推動者 (unmoved mover) 的證明，個人認為之後阿維森納對上帝的證明和阿奎那的其中一個證明（忘了哪個了）用的都是同樣的思路。

綜上，我認為對於有神論/無神論的反駁都有不足之處，我們實際上是無法證明上帝存不存在的。真正重要的問題是為什麼要去相信一個我們並沒有多少證據的東西的存在。

對於更多的關於上帝存在/不存在的證明可以翻翻philosophyofreligion.info，很不錯的一個小網站（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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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或兩篇）我會討論我個人在從堅定地相信無神論到現在堅定地相信有神論的思考過程，並談談我認為的上帝的形象/正確的信仰是什麼樣的。

註：翻譯皆為筆者自己的翻譯。

Reference:

Tooley, Michael, "The Problem of Evil",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Fall 2015 Edition), Edward N. Zalta (ed.), URL = <The Problem of Evil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Fall 2015 Edition)>.

題圖來源：inverse.com/article/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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