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和寫之間，真實與不真實的我（一）

來自專欄最後遁詞1 人贊了文章

有一個歷史悠久的辭彙，名曰筆友，從古代到現代一直以不同方式存在。古代人、近代人往往真的是寫信，現代人以各種社交軟體、網路技術代之了。兩個素未謀面的人，依託一種媒介互相交流，這種傳播本身就會發生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有些東西實在值得思索。

這幾年我寫的東西越來越多，有了一些只是讀過我文字，而未見過我真人的讀者。我也經常上網，加入各種群聊、豆瓣小組之類，認識了一些頗得志趣的朋友（許多也未曾謀面）。這樣，我的朋友們分為了三類，只是與我的「說」接觸的人，只是與讀我的「寫」的人，我的「說」與「寫」都接觸了的人。

閑得無聊時，就會很好奇這三類朋友對我的評價是何，有何異同。有些評價本身甚至就是對立的，有說我是暖男的，也有說我是渣男的；有說我讀書很多、知識淵博的，也有說我是「以六經注我，沒讀幾本書就妄自尊大的」；有說我油嘴滑舌、不正經的，也有說我不善言辭、太嚴肅的······

當然，也許是因為我在每一個人面前不一樣，但是其實越接觸這種言論，我越明白薩熱的他人即地獄是何等意義，過分重視這些言論我真的會喪失我自己選擇的自由，一句做你自己（be yourself）實在太簡單，簡單到像是天天宣傳正能量、瘋狂灌輸別人雞湯的江湖騙子。

過分陷入別人的評價，會喪失自我；完全忽視別人的評價，首先假設你做得到，你恐怕會變成某類極端分子，只接收自己認可的言論，陷入信息繭房。後者恐怕本身就也站不住腳，米德強調，人在主我與客我的互動中，完成對自己的認識，一個人只要身處社會，恐怕客我永遠不會消失吧。布魯默的自我互動理論，庫利的鏡中我理論也是類似的原理。

那麼，我們怎麼在別人的評價，與做自我的慾望之間權衡呢？

其實，這兩者之間本身各自就存在了太多的假象，真實與虛偽重重疊疊。我認為，權衡兩者的關係，去偽存真，追求真實就是解決之道。主我與客我都有其虛幻的部分，看見的同時去追求真實就很好了。

那麼，進一步推導，其實我的說和寫之間，本身就有著很多真實和不真實的我。我的寫里也許道德高尚，天天說理性正義、極力倡導女權，但是未必全部是真實的我，有時候也有瞎起鬨的部分。我的說里也許油嘴滑舌，也許都是屎尿屁，但是也未必全部是真實的我，有時候只是強裝不在意，亦或是表達憤怒罷了。

以前看過一部很有意思的電影，叫作《我與夢露的一周》，講的是一個年輕男孩和瑪麗蓮·夢露共度的七天時光。電影里的夢露有一句經典台詞，大概是說：「男人們以為我是瑪麗蓮·夢露，便來追求我，一旦他們意識到我不是瑪麗蓮·夢露，就跑了。」

其實，比瑪麗蓮·夢露早十年出道的，還有一位好萊塢superstar，麗塔·海華絲（ Rita Hayworth）。她是二戰時美國大兵最痴迷的海報女郎，就連第一顆投向比基尼島試驗場的原子彈上，都貼著她的照片。她一生有過五次婚煙，其中一任丈夫是《公民凱思》的導演兼主演奧森·威爾斯（Orson·Welles）。這位名垂影史的天才導演有句名言：「如果你覺得這是赤福，看看麗塔·海華絲的人生吧。」海華絲最家喻戶曉的角色是性感女郎「吉爾塔」（Gilda），當她回憶起坎坷情路時說：「男人與吉爾塔墜入愛河，醒來後卻發現身邊的是我。」

讓觀眾著迷的，是明星在舞台或銀幕上扮演的角色，不是他們本人。角色，是和無數幕後工作人員共同製造出來的幻覺，角色和本人之間的落差，恰恰是痛苦所在。

一個人假如不能接受真實的自己，（我總覺得也應該包括，不能接受真實的他人等一切真實），痛苦也在所難免了。

我有幸看到過一封作家巴金70多年前寫給他的一位「粉絲」的親筆信，其中一段談到對他那個圈子中的「名人」的看法:「對於作家，還是看他的文章有意思。我自己也有這個經驗，有時因為認識了這個人，連他的文章也不想讀了。自然偉大的作家不在此列，他們的生活與思想是一致的。不過我夠不上。因此我還是希望你讀我文章。」

想來，有些慚愧，哈哈，我與巴金先生也有過類似的遭遇，既有因為認識一個人再不想再讀他的文章的事情，也有別人因為讀我的文章想認識我本人的事情。仔細想來，其實說和寫之間，存在了太多真實和不真實，每一個人只是按照她的觀念和看到的事情來認識我而已，誰也不能站在上帝視角看到我全部的醜陋和美麗，每個人（包括我自己）偏說一詞，各懷偏見罷了。

下期預告：文字是語言的摹本，是副本。而語言又是我們思維的、思想的副本，故而文字實際上是思想的副本的副本，所以其實離真實更加遙遠。柏拉圖在理想國說，要放逐所有詩人。其實在古希臘那個年代，詩人不僅僅只是指詩人，包括很多，比如戲劇作家。為什麼要放逐詩人？為什麼要放逐哪些人？按照我們今天最粗糙簡單的講法，是因為那些人都是一些利用文字在弄虛造假的人，他們在創造一些虛構的東西。按字意來解釋，虛構就是不真實。他們會混淆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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