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勞倫斯

來自專欄閱讀有獨

閱讀勞倫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兒。

《戀愛中的女人》從故事情節到故事背景到主要人物，可以說，沒有一個是我喜歡的，甚至伯金這樣的人，還是我所厭惡的，即便如此，四十多萬字我還是堅持讀下來了。時間已經發展到2018年，所謂的「淫穢」「露骨」「色情」，扔到當代的網路玄幻中，只能算是「隱晦」。這種不赤裸裸的性愛描寫只能讓敏感的人去猜測，想一想，當年勞倫斯的作品曾經因「色情」被禁，不禁唏噓感慨。

小說寫了兩對男女之間的感情糾葛。姐姐厄秀拉與教師伯金，妹妹戈珍與礦主傑拉德，次要的感情線是伯金與傑拉德之間的同性情誼，以及伯金和貴婦人赫麥妮之間的感情，以及傑拉德和另一位女性（叫啥我實在記不得了，前面幾個名字我也記得好辛苦，這位女性遊走在很多男性之間，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叫做交際花）之間的感情糾葛。

勞倫斯的小說里幾乎沒有情節，你別指望自己看到的愛情故事是：相遇、相愛、相殺、分手、複合、再分手……他的小說里，用黑馬的話來說，不要解讀情節，而要跟隨感覺。你會發現作者在現場的感覺太濃厚，濃到這幾乎要被攆出「小說」這種文體。在描寫赫麥妮時最為明顯，作者跳出來告訴你赫麥妮冷酷、冷血、殘忍……傳統上我們的閱讀一般作者都會把體會留給讀者，即便是再不喜歡這名角色，也斷然不會自己蹦出來做出這麼主觀且斬釘截鐵的評價的。要我說，如果不是勞倫斯給赫麥妮貼了這麼多負面的標籤，我真沒有覺得她怎麼樣。用我們過去讀小說的定勢思維，總覺得三角戀愛中會有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二號，各種陰險狡詐地阻撓男女主在一起。可是，作為沒有情節的勞倫斯小說，您別指望看到這些，赫麥妮什麼也沒做，至多是拿個器物砸了伯金。也不知道過去的英國人為何如此孱弱，被砸了之後，伯金大病一場幾乎喪命，於是黑馬在前言說，赫麥妮得不到就要破壞幾乎殺了伯金，在我看來，言過其實。至多是以為得不到愛嫉妒的女性做出點過激的動作，再說，您就不提伯金這位兄台嘴多欠，從頭到尾這位兄台就愛和人爭論，而且隨時隨地不噎死人不罷休的架勢。以我們現代人的眼光來看，他和赫麥妮之間的爭論以至於爭論到被人砸，他們討論的都一點意義也沒有。你不明白他們說這些的意義，什麼生與死，什麼人就應該滅亡讓其他生物主宰，知識沒有意義，甚至知識是有毒的等等——時代性的原因，這在今天，已經難引起共鳴，多多少少，是有些可笑的。心下的腹誹是：咱能好好生活不？別整這些沒用的東西！

討論生存的意義古已有之，但是，誰會因為這些爭論就被冠上「殘忍」的帽子？伯金的看法或許是作者的看法，但是絕對不是正義方，所以，就算作者跳出來怎麼給赫麥妮做定論，我還是很難對其形成作者希望我們形成的看法。

既然寫男女之間的故事，少不了的各種戲劇衝突——在勞倫斯的小說里你別想看到了。你既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愛上的，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分手。男女主人公一直在翻來倒去的「你愛我嗎？你不愛我！你愛我嗎？我愛你」這些沒有什麼情節上的支撐，你只能感覺。作者在這些對話里總是會提到「控制」。在勞倫斯看來，男女之間的情愛很可能是一場實時的角逐。赫麥妮因為想要控制伯金，所以失敗了；如今厄秀拉又來控制伯金，伯金的結論就是，我們結婚，但是誰也別進入誰的私人領地，誰也別控制誰。某種程度上，好像奏效了，反正他們是結婚了。我不太了解勞倫斯那個年代的婚姻，只是本能地覺得不靠譜。像伯金這樣的人，一定活得不太開心吧。眾所周知，勞倫斯早逝。從面相來看，也是愁雲密布。英國那霧霾霾的國家，好像就反映在他的臉上。他和他的男主人公一樣，不求理解，勞倫斯曾經說，三百年後的人才能讀懂他，也許是真的，反正，也就一百多年後的我，讀不太懂。

那麼就回到最初的那個話題上，為什麼讀不懂也要讀。因為，勞倫斯有種氣質，是神秘的，引人好奇的。沒有情節，你還是期待情節，你想要知道，最終他的小說會怎麼結束——事實上，和《兒子與情人》一樣，也沒咋，就結束了，合情合理地結束了。彷彿在小說結束之前，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所以，你還要什麼結尾！比如，傑拉德去世這段，絲毫不突兀，但是從整個人物的性格走向來分析，又覺得很突兀。黑馬說傑拉德在遇見戈珍之前就已經「死了」，可惜時代的原因，我們很難對那種資本原始積累時代感同身受，也不明白作為工業時代的礦主是怎麼「心死」的。用現在的眼光來看就是一個富二代喜歡上了一個文藝女青年，然而富二代沒什麼藝術細胞，文藝女青年需要伴侶有精神溝通，富二代很憤怒，在雪地里發泄情緒，出現意外去世。只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標準，富二代的話語權和選擇項明顯優於文藝女青年。而且我也不太理解的是傑拉德和那位酒吧里遇到的小姐之間的關係，後面明明告訴讀者，這位小姐成為了傑拉德的某一位情婦，然而這位小姐成為前者情婦的時候正懷著孕。所以，不是我思想太複雜就是我思想太單純，反正只有在折中地帶的才能真的看明白這戲碼。戈珍和傑拉德之間，除了階級之間的差異之外，作者依然糾結「控制」。戈珍覺得被傑拉德控制，傑拉德覺得自己失去戰場，為了這所謂的「控制」，傑拉德差點殺死戈珍。他們到底要控制什麼？不談婚姻的情愛，沒有責任義務，他們所談論的「控制」到底是什麼？我這個時代，可以控制你的經濟、控制你的去向，但是很難控制你的思想。或許，勞倫斯所說的，就是評價伯金的「他總是要控制你的思想」——媽呀，細思極恐。

不要情節的，我想起了文學流派上重要的一支——意識流。但是勞倫斯絕對不是意識流，意識流是個人在思想精神領域上絕對深入地探索，勞倫斯在每個人物身上都意識流，但是最終也沒有絕對的意識流。不過，你要相信你的感覺，對一部小說，對一位作者。《虹》是我讀的第三本勞倫斯，終於找到感覺，我認為這是打來勞倫斯的正確書本，但是又想到，沒有《兒子與情人》與《戀愛中的女人》，也許我對勞倫斯的理解不會漸漸深入。

或許你不喜歡，但是讀過也不會後悔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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