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北京奮鬥時 : 一位澳洲」留學狗「的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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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籠罩北京城,忙碌的空隙中,我抽身來到窗邊,窗外霓虹靜止,車燈連接滑出一條條長長的明暗相間的細線,我的思緒也隨著細線明暗蕩漾開去,一個恍惚,想到以前在澳洲的時光,像是記憶中的電影放映,親切又遙遠,真實又虛幻。來不及細想,頭又埋在了電腦前,等待我的是一張又一張需要匯總的表格和一封又一封需要回復的郵件。
自我離家求學到現在,不知不覺,已經九載。
九年前,我走出悉尼機場,兩隻齊腰高的大行李箱就是我所擁有的全部,可我要面對的是一個未知的世界,不同語言,膚色的人還有食物。我的父母朋友再也不是我倚靠的屏障,沒有借口,只有一個孤獨的靈魂和一顆不安的心。現在想來,那幾年也並不時時刻刻都在這不安之中。澳洲是個美麗的地方,一年中的每個階段都有它的魅力,在城市的霓虹之後,高山明月之後,與朋友酒醉微醺之後,念頭通達,一瞬間會變得無比豪邁,天下無不可去之地,天下無不可成之事,眼睛一張一翕之間,色空的一塌糊塗。但是這樣的時刻總歸短暫,人越是成熟,危機感就越強烈。周圍的朋友也似乎如此,表面風光,內心迷茫,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我在澳洲念書的時候認識了老李。老李面目白皙,帶著一副黑色粗粗的鏡框,頭髮不常打理有些偏長,經常穿著一件純色的T恤,鬆鬆垮垮的。他學IT,我學會計。他有車可以浪,我蹭他的車一起浪。他看到漂亮的山水和漂亮的姑娘的反應都是一樣的:「是藝術啊!」。
我們時常能在校園裡見面,他熬夜寫代碼,我熬夜寫作業。我們租一個會議室,他是敲一陣電腦鍵盤,停下來休息一下;我正好相反,我翻一陣書,抓一堆頭髮,敲幾個字。我們唉聲嘆氣,傾聽各自的抱怨,我聽他口中脫出一長段我聽不懂的專業術語,卻做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在他的話語剛結束的時候應聲接一句:「原來是這樣啊,老師太沒人性了!」我們的友誼便就這樣牢固了。
年輕時候的愁苦大多是因為有想掙而掙不到的錢,想在一起而無法在一起的姑娘。飲食男女,概莫如是。
在學校的最後一年,我和老李也不能免俗。我們討論的都是留學生們總也繞不開的問題:如何才能拿到PR,怎麼才能找到工作,是該留下還是回去。未來迷茫又讓人頭痛,彷彿剛來澳洲時的迷茫感又一次來襲,話說到盡頭通常都是無奈和不知所措的沉默,那種欲說還休的無力感。有一次我們出去看夜海。海浪周而復始的席捲沙灘又兀自退卻,海風咸涼潮濕,我們抬頭看漫天銀河,壯觀靜謐,自己無比渺小。平時表情有些猥瑣的老李突然正經起來,我這樣表述並不準確,天太黑看不清楚表情,應該是聲音正經起來。
他說他想起了之前的女友。兩個人的故事老套,他出國之後兩人異地,濃情轉淡最後又歸於無言。
「我的女朋友很喜歡吃冰激凌,百吃不厭,無論是冬天還是夏天,討她開心最好的辦法就是買一根冰激凌了,能開心一整天。」
「現在一看到冰激凌,我就會想起她。」
海風嗚咽填滿隨後的沉默,目光極遠的大海是深邃的黑暗,月光柔柔地,照在海面上,波浪翻滾起伏被點亮,又黯淡下去。他彷彿陷入了回憶中,或者只是在單純地看著波光。
「我們最後連分手都沒有說,都很默契的沒有聯繫了。」他又是感嘆道。
「你還喜歡她嗎?」我問。
「自己的想法其實連自己也不清楚,想做點什麼的時候發現什麼都做不了,可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從不為此停留。我只是覺得我想要的東西還不知道是否會得到,可不想失去的都已經失去了。」
「後悔么?」
「有點兒。」
「忘了吧,忘了就是成長。」
大學畢業之後,我也感覺到了成長,雖然仍然身處迷茫,未來的路找不準方向,但日子流水般地過,需要面對的鼓起勇氣也要面對,好在有清風朗月高山。我想找不準方向的時候,不能等待,不能原地踏步,踏出一步遠比猶猶豫豫來得重要。
之後不久,我開始在一家煙草公司做會計。工作的內容不複雜,壓力小,除了每月結賬幾天稍微忙碌,其餘時間相對輕鬆。工作的同事都是上了年紀的人,非常隨和,總體來說,是一份很安逸的工作。
老李一門心思想留下來,在Aldi找了一份碼貨員的兼職,其餘時間去上雅思課準備考雅思拿PR。我當時正安於現狀,沒有想好是要留下還是回國,沒有急於考雅思。
周末有時一起吃飯閑聊,我們手拿咖啡坐在路邊,一起慨嘆找工作難啊,考雅思難啊,湊分難啊,也間歇互相提醒走過了漂亮的小姐姐。
「不如你也先考雅思拿PR吧,沒壞處……是藝術啊!」老李一邊看著小姐姐一邊說。
「是啊。」我也跟著轉頭,顯然我兩者都認同。
我就這樣也開始了烤鴨的生涯。當年為了出國最後一次考完雅思,我心力交瘁,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考了。現在想想,人還是不能亂立Flag,臉容易腫。
也許是我比老李長得帥的緣故,熬了半年,我先他考到了雅思。之後又等了半年時間,我倆卻也剛好同時拿到了PR。 Aldi給了老李全職工作的機會,他沒猶豫便同意了。他說總得先養活自己,活兒難找那就慢慢找。有了PR便沒了後顧之憂,他的生活一下恣意起來。一有時間就約上朋友開著他那輛科羅拉遊山玩水,我有時參加,有時沒有參加。我也在這家煙草公司工作超過兩年。PR到手也想著生活是否也要有些改變。就在所有現實都允許我在悉尼發展的時候,我收到了北京安永的Offer。
現實又再一次把我推到了十字路口。
第一次的時候,選擇是否出國留學。
第二次的時候,選擇畢業之後是回國工作還是留下來。
這一次,是我可以留下來的時候,選擇是否要回國。
選擇。這九年里的選擇很多,但都沒有這一次看起來那麼重要,也那麼艱難。我的人生可能會因此而變得截然不同。截然不同的命運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我的左手是北京,右手是悉尼。
北京,完全陌生的北方之地。工作會比現在做得累,錢會比現在掙得少,可我接觸的都是來自各地的人才,能夠在千萬人才彙集的大河中努力拚搏,讓自己的才華得以實現。
悉尼,已經漸漸熟悉的美麗之地。我的工作穩定,沒有壓力,所掙也夠支付自己的開銷,但卻見不到太多發展的餘地,也許這輩子都會這樣平平淡淡安逸的生活著。
我與老李為此詳談過。老李希望我留下來,沒必要回去遭那份罪,回去的變數太多,風險太大。安逸也沒什麼不好。我莫衷一是。
這許多年,我多是處在漂泊之中。漂泊的滋味不好受,因為沒有歸屬感,如浮萍,如斷了線的氣球,飄飄蕩蕩,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達到盡頭,從此安定。漂泊倒是有一點好處,我迅速的成長起來。我在變動中思考,因為我不能時刻得到幫助,能夠面對問題、作出決定、解決問題的只能是我自己。
所以我問我自己:「我到底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能夠讓人進行正確選擇的關鍵點,不在於讀書,甚至不在於知識,一個人即便能將天下所有的知識倒背如流,也不見得他是個能夠正確選擇的人。正確選擇的關鍵,在於邏輯。
我想我還年輕,許是漂泊慣了,總也想再闖一闖,闖不動了再安逸也不遲。我走的那天,老李送我到機場。我把回國的決定告訴他時,他也沒有多言,只說回國也好,以後混不下去了還可以回去抱我大腿。我倆在送機口前留了張合影,他還是我們剛認識時候的樣子,一副黑眼鏡,偏長的頭髮,照相露出的微笑總透露著些許猥瑣。
他說:「拜拜,一路平安啊!要照看好祖國的小姐姐。」
我說:「好嘞!沒問題!」
我從首都機場下飛機的時候,北京正刮沙塵暴,黃沙遮擋住太陽,天地都被籠罩成一片黃,黃沙隨著春風舞蹈,打著旋兒,滾滾紅塵味道鋪面。
我眯起眼前,頭也不回的朝前走。
北京的生活忙碌又緊張。我做事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並沒有自己是海歸的優越感,在這條路上保持著初學者的心態,工作高於一切。老李還是在Aldi工作,他抱怨IT工作難找的次數也少了,我想他已是滿足這份工作的安逸了吧。一年之後,和老李聊天。李爸爸把他家在上海什麼區的公寓賣了,賣得錢給他在郊區買了一套房子,首付付掉了大部分,剩餘的錢又給他買了一輛Q5。他每天開著Q5去上班,輕輕鬆鬆地,沒有一點壓力。
我說:「我去!沒有想到你還是個富二代。」
「哈哈!我也沒有想到啊。」他奸笑道。
「真羨慕你,我現在天天累成了狗,基本沒有個人時間了。」
「我還羨慕你嘞,有自己的事業可以忙,我感覺自己都呆的廢掉了。」
「後悔嗎,回去?」他接著問。
「不後悔。你呢?」
「我也是。」
後來他搬進了新家,養了一條狗,然後開著車帶著狗去海邊兜風。狗站在后座,探出腦袋,耷拉著舌頭看窗外的風景。
我通過自己的努力,熬成了經理,其中多少個日夜的加班自是按下不表。有一次我被安排去上海開會,臨行前我問老李,有沒有什麼要交代的。
他說在豫園路上有一家小籠包店,他和他的前女友去過,味道很正,那個時候手頭並不寬裕,能吃上一屜就很滿足。她後來總也嘮叨想再去吃,可終究是沒有去成。你這次去可以到那兒嘗嘗。
我到上海之後,專門去了他說的那家店。他問我味道如何。
我說:「是藝術啊!」我從上海回來坐在高鐵上,不得不說祖國高鐵的發達,相比之下澳洲便落後了很多。我看著周邊房屋飛速朝後退去,想起了王朔在書里寫的話:「我一路乘船、火車回家。穿過了廣袤的國土。看到了稻田、魚塘、水渠、綠樹掩映下粉牆綽約的村鎮組成的田園風光;看到了一個接一個嘈雜擁擠、濃煙滾滾的工業城市;看到了連綿起伏的著名山脈,蜿蜒數千公里的壯麗大山;看到了成千上萬、隨處可遇的開朗的女孩子。」
而這些繁雜的景象又交織出了怎樣的故事呢?是如我一般,如老李一般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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