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時節宜吃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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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找飯轍總是件煩心事情，白天懶懶散散的，到了晚上就想喝冰啤酒，為的也是把東西衝進喉嚨。

小龍蝦雖好，肉太少又不解飽，肚裡虛空的時候不免叫上一碟炒飯或是糍粑，幾頓下來碳水蛋白的，不胖才怪。

李賀說，「食熊則肥、食蛙則瘦。」《苦晝短》里的世界不似凡間，自然沒有斬龍足嚼龍肉的料理，熊也不是現代人能消受的。只有蛙一種食材，恍如通神。

蛙確實有如此魔力。

第一次吃蛙要在大學後了。在北方，水旱分明，肉就是豬牛羊地上跑的，要麼就是魚蝦水裡游的，像蛙這種肉食，半干不濕，還真是少見。其實北方也有吃蛙的習慣，但蛙太小，沒有一口肉，權當作滋補品，稱作哈士蟆。我那時還小，看著老爸燉魚時放幾隻，出鍋時自顧自吃完，不明覺厲罷了。

蛙在南方很常見了，田間地頭到處是，為自己賺來了田雞的名聲，想必它們自己也不樂意被這麼叫。好比劉寶林先生相聲，說賣蘿蔔的吆喝叫，「冬蘿蔔賽大梨」，以示蘿蔔很脆甜，但也只有拿蘿蔔比作梨的事情，那梨比蘿蔔就有點掉價了。

我個人倒是覺得，蛙肉是食材中的佼佼者，真正是紅肉白肉居中，諸味調和的存在，遠遠不是雞能比的。當然了，總不能因為我對蛙有偏愛，就不讓它叫田雞，而是讓雞叫「毛蛙」這麼衰的名字吧。

其實叫田雞之類的名字，倒不算貶低。北方是崇鴨的，雞不怎麼金貴，雞蛋也遠遠沒有鴨蛋鵝蛋值錢，因為北方旱，水田少，鴨子又要游水又喜歡吃活食，在北方人眼中自然高人一等。南方卻正好反過來，水田密布，隨便買點鴨苗養養都是一大群鴨子，相反，找個乾爽地方養雞喂谷糠，倒是難上加難。所以南北方雞鴨地位正好是反過來的。

往遠了扯，其實也有用。要不怎麼提起吃蛙，在北方就有點不大接受呢，因為早就知道了田雞的雅號，覺得沒啥可吃的，雞首先就不咋好吃，田雞能好吃到哪呢？

蛙肉有幾種好處，別的肉比不了。

小蛙鮮，大蛙嫩。雖沒有魚鮮，但勝在不用挑刺；雖沒有雞鴨肉多，但也比帶殼的水產要強多了。味道嘛，七分仔雞，二分魚，還有一分像兔，除了對牙縫大的人不太友好，太容易塞牙，其餘的真是無可挑剔，而且怎麼做都還好吃。

我最喜歡的還是饞嘴蛙，一個鮮字，吃得爽快。

麻辣裡帶鮮味是真不容易，需要蛙是現殺，起碼也是新鮮未凍的。不炸也不裹東西，就斬成幾大塊。蛙腿吃起來比較過癮，一大塊白肉丁，像蒜瓣一樣囂張，但確實是肉無疑。

絲瓜是個奇異的存在，因為除了饞嘴蛙，我不吃任何絲瓜，我覺得有股土腥味，當然饞嘴蛙里的絲瓜也有土腥味，問題是蛙肉除了鮮甜毫無腥味，於是這就有點意思了。所有葷菜里的素菜，要麼是為了提味，要麼為了去腥，唯獨饞嘴蛙是肉不腥，絲瓜土腥，這種搭配就很有趣，發明這種搭配的，應該是個妙人。

如果不喜吃太辣，就吃仔姜蛙也不錯，還有個諢名鄉村蛙，估計是家常做法這麼做居多，因為饞嘴蛙那種厚厚一層油，就有點鋪張了。家常弄點泡姜海椒，和蛙一起也別有一番滋味，主要是吃個鮮，溢出屏幕的那種鮮。

再次一級的就是干鍋蛙，蛙不過油炸透的比較推薦，是飯店對食材有信心的表現。這是個社交菜品，和干鍋兔差不多，來源恐怕是辣子雞，就是那種佐料巨多，能吃的東西不多，得幾個人拚命在盤子里刨食，跟小龍蝦的原理一致，就是讓人吃東西不閑著，樂趣不在味道上，在刨的這個過程。

當然了，好吃的干鍋蛙還是好吃的，蛙肉嫩，青花椒滋味足，嘴裡跳躍感超強。只是網紅店不要輕易去嘗試，他們把蛙煸得乾巴巴的，鮮味全無只剩下嚼勁，或者用的是冷凍的蛙，根本就沒有鮮味。除了辣就是鹹味，吃完咬肌都會發達不少，還是敬而遠之吧。

還有就是蛙火鍋了。我評價海底撈店面的唯一標準就是有沒有牛蛙吃。最近總有人問怎麼在海底撈吃最實惠，按我自己的經驗來說，只要點牛蛙絕對不虧。

半份就很多，主要是肉實在，久煮也不老，煮很久的蛙肉是一片片的，蘸麻醬就糟踐了。得蒜泥香油碟，多加榨菜末，一點耗油，再放點海底撈的牛肉粒，吃得爽極了。

這是跟美蛙魚頭學的吃法了，也就是蛙火鍋的極致了。

在沒遇到靠譜的美蛙魚頭店的時候，海底撈真是個不錯的選擇，當然如果去川渝到地道的美蛙魚頭店，鋪張一下還是必要的，全點蛙，倆人吃五斤都行，吃慣了美蛙魚頭，再去一般火鍋店，對著鍋底會有種不知道涮什麼的茫然。

蛙肉蛋白質含量高，吃很多也不胖，況且也吃不了太多，身子上骨頭多，吃不了多快，就被味道給弄飽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蛙是最適合約會的食材，因為有身子有大腿，最適合獻殷勤，挑好的大腿肉夾給女生，身子自己慢慢啃，再紳士不過了，好感度蹭蹭漲。

其實自己喜歡吃身子倒是真的，大腿肉太豐腴，天生覺得自己無福消受吧。

自己吃西瓜喜歡吃最靠近皮的地方，於是挖一勺最中間的給旁人；吃蝦喜歡吃頭，吃蟹喜歡吃爪，這性情不知怎麼形容，大約是遺傳。與我相處應該很享口福。

我小時候有一年冬天家裡包餃子，自然用的是最好的酸菜，最笨的豬肉，包好了煮得了，蘸上香油把我饞得抓心撓肝的，我爹就吃了一個，放下筷子飄然而去，留下一句話，「太香了」。重音在香字上，大意是餃子不應該這麼好吃？我那時太小不懂，世間哪有人會嫌餃子太香的人。埋頭吃上好多，撐得肚皮溜圓。

現在想來，蛙本是古往今來食材中最低等的一種，食之雖有樂趣但終究上不了檯面。燒熊掌，蒸鹿尾，海陸奇珍，龍足龍肉都可為仙人所享用，對蛙類自然是不屑一顧。連蛙類都嫌太鮮太適口，非要不食大腿的人，可能是活得太惶然了吧。

劉徹茂陵多滯骨，

嬴政梓棺費鮑魚。

人壽萬古如晝短，

雷震時節宜食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