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國涌的「開學第一課」: 一滴水開始的知識革命
孩子究竟需要怎樣的開學第一課?昨天書評君整理了一份課外書單,既非必讀,也非既定,而是探討了可能的、適合人之初的求學書目。
而今天,我們想藉由歷史學者傅國涌先生的這篇文章,跟大家繼續探討「開學第一課」的問題。今年九月份,傅國涌開設了「國語書塾」系列課程,帶領7-14歲的學生尋找語文之美。本文是傅國涌即將於「國語書塾」開學典禮上發表的第一課致辭,我們特提前刊發,與大家分享。
在傅國涌看來,積累,積累,再積累,是每個人完成「知識革命」的必由之路。而這積累是一滴水、一滴水造就的,在時間的日積月累中,只要你接觸到的精神資源是健全的,你的知識革命就終將完成。
撰文 | 傅國涌
各位同學,你們好。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一個長長的夏天終於結束了,在蘆葦中我們可以看見時間的變化,時間是什麼?從王羲之到李白,從奧古斯丁到牛頓,從愛默生到泰戈爾,千百年來,東西方不同民族的智者都沒有停止過追問。一百四十多年前,美國作家馬克·吐溫循著洞穴中的一滴水想像過時間的奧秘。三十幾年前,我在雜誌上偶然讀到一篇文章《超越時間和空間的美》
(秦牧)
,其中就有這段話:
「那一滴水在金字塔新建成的時候就已經在往下滴,在特洛伊陷落的時候也在往下滴,在羅馬城剛鋪好地基的時候,在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時候,在征服王創建不列顛帝國的時候,在哥倫布航海的時候,在來剋星頓大屠殺還是『新聞』的時候,那一滴水都在往下滴……」
我太喜歡了,就剪下來貼在剪報本上,一直保存到現在。那時我大約比你們這個年齡稍大一些,只知道這些話出自馬克·吐溫筆下,卻不知具體出處。接下來,你們將在這一季我推薦的必讀書《湯姆·索亞歷險記》中遇到這些話。
《湯姆·索亞歷險記》
作者: [美] 馬克·吐溫
譯者: 張建平
版本: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11年1月
一滴水——讓我沉思了許久,人類的知識積累也彷彿是從一滴水開始,一滴、一滴,萬年、千年,從沒有文字記載到有文字記載,從石頭上刻下的符號、圖案到金字塔、長城、雅典衛城、羅馬斗獸場,從原始巫術到互聯網、蘋果手機、機器人,一滴水,一滴水,一直滴到今天,還將繼續滴下去,不變的是什麼?變的是什麼?
我們的課堂不僅面對自然的變與不變,同時也面對人類的變與不變。我嚮往的是那些恆久不變的價值,一百年前,在哈佛大學留學的安徽青年梅光迪就已清晰地說出:
「我們必須了解與擁有通過時間考驗的一切真善美的東西,然後才能應付當前與未來的生活。這樣一來,歷史便成為活的力量。也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希望達到某種肯定的標準,用以衡量人類的價值標準,藉以判斷真偽,與辨別基本的與暫時性的事物。」
從一滴水開始,在歲月的累積中,慢慢地,你們將完成你們每個人的知識革命。
我剛剛問世的新書《新學記:中國現代教育起源八講》,回答了19世紀到20世紀的一百多年間,也就是傳統教育向現代教育轉型的過程中,幾代中國人是如何完成他們的知識革命的。出生在1890年代的梅光迪、胡適之、竺可楨、傅斯年、晏陽初、陳寅恪他們有幸留學歐美,看到新知識的天寬地闊。即使沒有機會遠涉重洋,只在本國念過中學、小學的同齡人錢穆、梁漱溟、葉聖陶、盧作孚等人,卻也同樣有幸,在「三百千千」
(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
和四書五經以外,建立起了全新的知識世界,他們或成為學者、作家、教育家,或成為企業家、鄉村建設家。比他們更晚一點出生,1900年代或1910年代出生的冰心、巴金、孫立人、錢鍾書、費孝通、季羨林都有留學歐美的經歷,在本國未能接受完整教育的沈從文、華羅庚、蕭紅、金克木這些人,或接受了良好教育的穆旦、殷海光這些人,照樣也在文學、數學或其他學術領域有過出色的表現。
《新學記》
作者: 傅國涌
副標題: 中國現代教育起源八講
版本: 東方出版社 2018年8月
知識革命不是畢其功於一役,而是從一滴水開始的。積累,積累,再積累,在時間的日積月累中,只要你接觸到的精神資源是健全的,你的知識革命終將完成,有的人快一點,有的人慢一點。我常常遺憾自己的童年少年時代,未能接觸到《荷馬史詩》、安徒生童話,未能親近但丁、歌德、莎士比亞,你們是有幸的一班人,小小年紀就有機會在雅典的廢墟中尋找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蹤跡,在古老的劇場和奧林匹克運動會遺址上朗誦荷馬史詩和埃斯庫羅斯的悲劇,在愛琴海的波濤中為拜倫的《哀希臘》而憂傷……在威尼斯的碧海藍天之間演繹莎翁的《威尼斯商人》,在但丁家門口背誦《神曲》,在翡冷翠的蒼茫暮色中與徐志摩和遙遠的文藝復興時代對話,在達芬奇故鄉小鎮的清風中求問蒙娜麗莎神秘的微笑……
每一堂課,每一次對話,每一次出行,包括你們遇到的那些詩、那些書、那些畫,都是一滴水,一滴水誠然很不起眼,而大海卻一天也離不開那一滴滴水。這些簡明樸素的道理,孔子和蘇格拉底懂得,伽利略、牛頓和愛因斯坦懂得,魯迅、胡適、托爾斯泰他們也懂得。我想到英國詩人拉加托斯的詩《一滴水》:
這一滴水也許是尼亞加拉瀑布的一部分,它也許曾經有過顯赫的奇蹟呢。
也許只是臉盆里的一個肥皂泡,它有洗凈勞動者身上污垢的功效。
也許被弄到威士忌酒里去,成為天才家所夢想不到的歡樂對象。
……
這一滴水也許是人臉孔上的汗,所以也許會蘊含勞動、煩惱甚至痛苦的意思。
也許可能是你愛人嘴唇上表示愉快和舒服的東西。
也許只是天上落下來的一滴雨。
也許是快樂得發狂的一滴淚,不然,就是痛苦得哭出聲來的一滴淚。、
一滴水而已……麻雀喝了,使它得到片刻的精神安慰。可是—下子,麻雀會忘記了的。
再也許,只是花叢里的一小滴露水,被花的小口吸進去之後,這花便給一個可愛的小姑娘採去了。做了香水,灑在身上,這水就成為她的愛人迷戀追求她的東西。
你別小看了它。它,一滴水,本身簡直就是宇宙的縮影。
是的,一滴水,也許就是宇宙的縮影,千萬別小看了它,就如不要小看這一堂課,雖然在橫無際涯的知識海洋中那也不過是一滴水。
《思想錄》
作者: (法)帕斯卡爾
譯者: 何兆武
版本: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年4月
今天是我們新學季的第一課,恰逢白露,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詩經》,我們一起與蒹葭對話,當然我也想到了唐詩宋詞,白居易、司空曙他們,我想到了白洋淀的蘆葦和蘆葦織的席子,想到了汪曾祺的少年記憶,徐志摩日記中西湖和西溪的蘆花,艾青詩中歐羅巴的蘆笛,還有達芬奇、東山魁夷他們的畫,我當然想到了舊約的名句「壓傷的蘆葦祂不折斷」,也想到了法國哲學家帕斯卡爾在《思想錄》中的斷言——人不過是會思想的蘆葦……
這一課就是我們的一滴水,古今中外那些與我們一樣的生命,他們在不同時空里都曾與蘆葦對話。可以說,這一滴水,從《詩經》的時代、《以賽亞書》的時代,一直滴到了如今,盼望你們讀完馬克·吐溫的書之後,讀完許許多多古今中外的名著之後,對一滴水會有更深的理解。
我又想起三十三年前,我在故鄉雁盪山中讀到過的幾句詩:
何必去測量它有多深,
拳拳之心,
也可以大小無邊。
它只是沉默著,
把遊子抱在懷中,
在積少成多的日子裡,
匯聚著水滴石穿的信念……
——徐剛《深潭——雁盪山偶拾之四》
是的,水滴可以石穿。一個人的知識革命不可能一夜完成,註定了要從一滴水開始。在中國的大量成語中,我獨獨喜歡水滴石穿、水到渠成、積少成多、集腋成裘、聚沙成塔這些成語,他們常常帶給我安慰,更給我力量。我相信語詞的力量,因為文明就是這些建造起來的,布羅茨基說的「文明的孩子」就是這樣成就的。我最近在讀一本新書:《筆尖上的世界史:形塑民族、歷史和文明的故事力量》,作者叫馬丁·普赫納,這是他在哈佛大學講課的內容,從亞歷山大的枕邊書《荷馬史詩》到家喻戶曉的《天方夜譚》,從《堂吉訶德》、歌德到阿赫馬托娃和索爾仁尼琴,從孔子、蘇格拉底、佛陀、耶穌到馬丁路德,從富蘭克林、《獨立宣言》到《共產黨宣言》,從中東、希臘開啟的字母革命到始於中國的紙張革命和印刷術革命,直到今天的電子郵件和閱讀器……這部筆尖上的世界史大處著眼,卻從小處入手,將一部文明史講得清清爽爽。這本書的中譯本明年就可以推薦給你們作為選讀書。
《筆尖上的世界史:形塑民族、歷史和文明的故事力量》
作者: 馬丁?普赫納
譯者: 林金源
版本: 究竟出版社 2018年7月
今天,開學第一課,我先將這一滴水送給你們,願你們在一滴水中看見一個知識的新世界和生命的新世界。上個月去過威尼斯和翡冷翠的同學都會背美國詩人龐德的這句話:「時間不能佔有美,美是永恆的現在」。一滴水是美的,那就從「一滴水」開始,踏上嶄新的求知之路。
本文為獨家內容。撰文:傅國涌;編輯:徐學勤;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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