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隆平是怎樣一步步被推上神壇的

袁隆平是怎樣一步步被推上神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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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黃章晉 來源:大象公會

食物主權按:從改革開放後被稱為「雜交水稻之父」,到近些年來因隆平高科和轉基因問題受到質疑,袁隆平幾十年來一直處於輿論的風口浪尖,褒貶不一。「袁隆平」不再只是一個人名,而是集中了糧食安全、雜交水稻、中國種業、科學等諸多爭論為一身的話題。本文圍繞袁隆平討論了幾個關鍵問題:是不是雜交水稻讓中國人不再餓肚子?袁隆平「科學家神」的公眾形象是如何被樹立的?雜交水稻的成功是袁隆平的個人成績,還是集體時代的群眾創舉?袁隆平的公眾形象如何被套現?

謝華安

2012 年初,因為袁隆平團隊和謝華安團隊先後創造超級稻紀錄,總算有機會系統梳理一下雜交水稻與袁隆平話題。我記得《鳳凰周刊》記者楊桐花了近一個月時間進行採訪,在今天能見到的相關報道里,他應該是梳理得最翔實準確的。

因為文章不上網,這組報道幾乎沒有任何影響。不過,我並沒有因為一萬三千多字的報道,就對此話題喪失興趣。當時雖有方玄昌等擅長科技報道的同行幫助,那組報道依然留有遺憾之處,很多東西並沒真正梳理清楚。

現在,我們一樣一樣說。

一、誰讓我們不餓肚子?

寫到這裡,只是為了強調這樣一個事實:中國糧食總量和人均消費量的增長,是所有穀物單產大幅提高的結果,而不只是推廣雜交水稻的結果。在這三種作物中,如果按單產的提高幅度看,水稻反而是貢獻最小的。

相對的是,中國的玉米每畝單產從1970年代的205公斤,提高到2004年後的382公斤。中國的小麥每畝單產,從1970年代的123公斤,提高到2000年後的354公斤。

現在,我們該談水稻了。

水稻分粳米和秈米,是兩個不同的亞種。如果你無法記住兩者的區別,可以簡單地記為,粳米就是日本米和東北米,秈米就是難吃的普通南方大米。

我們經常聽到的雜交水稻,指的是用雜交稻育種這種特定技術培育的品種,它大都是屬於秈型的。而今天中國單產最高的水稻,其實是主要在東北種植的粳稻,而不是淮河以南水稻種植區的秈稻。

也就是說,中國水稻單產的提升,同樣並不全是雜交水稻的貢獻。

雖然我們一直能聽到高產水稻的新聞,但實際上,自1990年代末以來,中國水稻單產幾乎就陷入停滯狀態,雖然單位水田施用的化肥和農藥依然在穩步增長。單產始終保持穩步增長的,反而是一直不被關注的玉米和小麥。

然而,中國沒有任何一種作物的品種和育種工作,在輿論上獲得過雜交水稻這樣的支持。

小麥、玉米的育種技術進步,都有過多個不同階段,單產水平是像台階一樣逐級提高的。典型的如玉米,不同階段的技術進步,是由全國各地不同的研究機構取得的。而水稻卻是例外,像是袁隆平取得一個決定性突破後,單產才大幅增長的。

事實上,這是媒體報道形成的一種錯覺。中國水稻育種技術,同樣經過了多個階段的技術進步,並非只有「雜交水稻」這一個巨大而籠統的台階。中國水稻育種技術對提高水稻單產,具有GeMing性的進步有三次。

美國水稻種植分布

看到這裡,你大概也會發現,袁隆平是不是「雜交水稻之父」也許沒那麼重要,因為雜交水稻對糧食增產的實際貢獻,至少和我們以往形成的印象有極大落差。它不是巨大的功勛是否被袁隆平一人獨攬的問題,而是這個功勛被大大拔高了。

即使袁隆平是百分之百的「雜交水稻之父」,又能怎樣?中國玉米、小麥對中國糧食增產的貢獻,不低於水稻,它們的育種成就,不低於水稻——唯一的區別在於,我們從沒聽說過「玉米之父」或「小麥之父」——這是最值得細細思量的地方,它絕不是一種正常現象。

二、完美的「科學家神」

其實,只要認真看到這裡,你就該意識到一個問題,照正常情形,無論是袁隆平、謝華安還是別的什麼參與者,是不會被公眾知道,更不會被稱為父親、母親的。

請想一下,我們聽到雜交水稻這個詞,難道不是因為袁隆平這個人嗎?如果不是這個人,誰願意去記住它的增產幅度、養活了多少人?除了引起恐慌的轉基因玉米,有誰聽過小麥、玉米、大豆的任何品種嗎?更何況是與特定品種相關的具體研究者。

在質疑袁隆平「雜交水稻之父」的資格時,最喜歡被拿出來的是美國人Henry Beachell。我以前也喜歡說,他才是國際上承認的「雜交水稻之父」。

Henry Beachell是洛克菲勒和福特贊助的菲律賓國際水稻研究所的研究員,1966年培育出奇蹟稻IR8,水稻單產10年間翻了一番;1996 年獲得世界糧食獎。

問題是,你要是去英文網站搜索,是找不到 Henry Beachell 有「雜交水稻之父」這個頭銜的。

Henry Beachell

在這裡,我特彆強調一下:爭論誰才是國際上公認的「雜交水稻之父」,純粹是掉進了中國人挖的坑。

事實上,雜交水稻這項育種技術,讓袁隆平以「雜交水稻之父」成為老少皆知的超級明星,是由於種種時代的特殊原因,才被塑造成空前絕後的政治奇觀。

這一切是不可複製的。

一個科研人員,知名度覆蓋所有人群,今天的年輕人可以完全不知道三十年前的明星,但誰不知道袁隆平呢?不要說是在中國,放眼全世界,也找不到這樣的例子。不誇張地說,袁隆平就是獨一無二的現世「科學家神」。

袁隆平在公眾中呈現的形象,完美地符合中國人心中偉大科學家的形象。或者說,中國人對構成「科學家神」應該具有的基本要素,幾乎全都能在袁隆平身上找到。

今天公眾對袁隆平的好感,真不見得有多少是因為他多養活了多少人,在最近十年里,多養活多少人這個話術,至少對年輕人是失效的。公眾對袁隆平的好感,很大程度上是公眾形象的成功。

還記得前兩年網上突然爆紅的科學家李小文嗎?

朱英國

不過,1974年全國雜交水稻攻關大協作時,袁隆平是全國協作組組長,而朱是湖北協作組組長,大家當然都去攻關袁隆平團隊發現的「野敗」系,而朱英國團隊的「紅蓮」系則被冷落。

中國雜交水稻的英雄敘事史,基本上是一個以「野敗」係為中心的敘事史,紀念文集中讓朱英國撰寫《雜交水稻研究50年》,相當於請張Guo燾寫中國GM史,而《紅蓮型細胞質雄性不育的發現利用研究及展望》,則相當於請張Guo燾撰寫偉大的四方面軍GM史。

大哉,隆平。

三、被遺忘的領袖

但是,袁隆平最初出現在媒體時,並不是以今天的這種完美形象登場的。

從方毅手中接過特等獎的袁隆平

西格麗德·施馬爾澤的《紅色革命,綠色革命:社會主義中國的科學農業》(英文版)。

袁隆平等人研究雜交水稻,其實是當時全國各地群眾運動式搞科研的「大規模雜交育種科學實驗運動」的一部分。

WG結束前,甚至有過比袁隆平耀眼得多的另外一些雜交水稻之父,比如李貞生。他不但頻繁出現在官方報道中,甚至還有專門的紀錄片。他之所以成為那個講究集體主義時代的個人英雄,因為他是個大老粗。

西格麗德·施馬爾澤(Sigrid Schmalzer)

臨別時,在家練了幾十年書法的華Guo鋒,送給袁隆平一副字:「隆平同志:貴在創新」。它被袁隆平放在辦公室顯要的位置。

四、科學家神的進化史

統計出處:王春曉《話語視域下的袁隆平媒介形象研究》

說雜交水稻突破西方權威的理論禁區,無論文字寫得多麼通俗易懂,絕大多數人都無法複述。但是,多養活了幾千萬人,每個中國人都聽得懂,尤其是,在剛剛吃飽飯的中國人心裡,比較科學家的重要性,大家是很願意把他們的貢獻折算成可以養活多少人的。

對於多養活幾千萬中國人的功勞,改革開放初期,沒有任何個人敢分享分田到戶的榮耀,因為它是證明改革開放正確的第一成就,當改革開放的成就多到根本不太在意糧食時,才輪到雜交水稻的宣傳機會。

但是,如果全民都不太在意糧食產量時,雜交水稻能多養活多少人這個提法,仍不會被人在意,袁隆平的偉大也會被人忽略。

這時候,有個笨蛋及時跳了出來,這個人叫萊斯特·布朗。1994 年,布朗寫了一本報告,叫《誰來養活中國》,這個美國版的《貨幣戰爭》立即讓全中國人都炸毛了。

美國環境問題和農業問題專家萊斯特·布朗

記者們依然喜歡讓袁隆平站在稻田裡鋸小提琴

我沒有研究過電視連續劇《袁隆平》,如果這部電視連續劇里,居然沒有把1973年的那個傍晚,這人類歷史中輝煌偉大的瞬間,完整地呈現在觀眾面前,讓他們無法呼吸,我覺得,編劇和導演應該立即用拖鞋打死。

今天,中國網民對袁隆平的魅力,幾乎沒有任何免疫能力。

在沙漠里種水稻,在海水裡種水稻,這種燒錢搞法換成其他什麼人,也許早就被網民罵死了,但這是袁隆平,他的一切,都是當世神農不斷展現他的法力而已。

仔細留意下新聞,在中國,育種專家親自上陣,不停地靠堆錢創造高產紀錄的,全部是雜交水稻,而其他糧食作物和常規稻種,幾乎就看不到這種奇怪的競賽。

原因或許很簡單,常規稻種和雜交小麥之類,農民可以自己育種,做種子開發研究的,一個好種子自己只能賣一次。雜交水稻就不同了,必須每次都從我這裡買。

其實,隆平高科2000年上市,標誌著農民低價獲得雜交稻種的時代就此終結。而袁隆平和中國農民的關係,也早就不再是農民和幫助農民增產的人民科學家的關係。

當時,湖南農科院和國家雜交水稻中心,居然變成了這家上市公司的科研基地。

今天,隆平高科已成為中國雜交稻種市場最大的公司。

一個勤勞的種地總監,守著一畝三分地,歡迎做農業的朋友來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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