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龍哥和於先生，一刀劈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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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一人紋身，一人身著白襯衫

兩輛車，一輛寶馬，一輛電動車

一把刀，一條命，兇狠，仗勢欺人，忍耐，反轉

在喪命之前，他們本來自不同的世界

今年36歲，甘肅鎮原縣人的劉海龍，長得很兇，有時候也顯得有點「討喜」

人多時，他喜歡當眾打拳，高踢腿

兄弟拿手機拍他，他抬頭舉杯，牛飲酒精，豪邁大笑

圓腦袋，板寸頭，個子不高，基本上出現在和友人的合照里，都要矮上許多

兩臂、胸前皆有青黑色紋身，透出江湖氣息，體格壯實，肚腩肥厚

看得出來，他這樣的人常年應該有保持健身的習慣，但同時，生活習慣也不會太好

的確，他喜歡喝酒，死命喝，喝的彷彿不是液體，是義氣，是肝膽，這也從他各種合照和視頻里看得出來

劉海龍命苦，但是硬，而且歪

從小就沒見過親生父母，被一對夫妻領養

15歲外出闖蕩，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好勇鬥狠一身是膽，走自己的路

但從警察那邊的記錄來看，他走的並不是正路

19歲的劉海龍，因犯盜竊罪，被北京市東城區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六個月

進去，出來，人生來到了二十多歲的黃金階段

24歲，因打架被崑山市公安局處行政拘留五日，始終改不了暴脾氣

一年後，因犯敲詐勒索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九個月，遊手好閒的毛病，怎麼也改不了

一般人到這裡，也就罷了，此生可以平淡過日子，本本分分做點小生意或者打工什麼的

但是海龍不，他的路絕對不能這麼普通，27歲的劉海龍，因犯故意毀壞財物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兩年後提前出獄，劉海龍已經對監獄很熟絡了，坑蒙拐騙，天下之大，不過如此

出獄兩年後，2013年，劉海龍和兩個朋友約在了崑山市陸家鎮合豐好聲音KTV，打算徹夜狂歡，一起慶祝美好的夜晚和美好的生活

是兄弟，就一起喝，喝多了，就閑不住

酒後，劉海龍勁頭上來，暴脾氣憋不住需要發泄，於是無故毆打被害人杜某，致被害人杜某鼻骨粉碎性骨折

可憐的杜某，可憐的KTV，一定損失了不少酒瓶子，淘寶風格的桌椅

劉海龍喜歡打人，這不是秘密，而且酒後更是控住不住自己

朋友說他「這人一喝了酒就是另外一種樣子，像發瘋的牛一樣。」

比「KTV傷人案」還早5個月，他在崑山市陸家鎮宜家花園小區內，因瑣事與被害人許某發生糾紛

隨即用隨身攜帶的摺疊刀與被害人許某互毆，致被害人許某左側胸腔積液

胸腔積液，簡單來說就是胸都被打穿了，液體跑到不該跑的地方

厲害的劉海龍，不得了的劉海龍

此時的他31歲，意氣風發，見人打人，惹他是什麼下場大家也都看到了：鼻骨粉碎性骨折，或者胸腔積液

一時是霸王，就要一輩子做霸王，打了一次，兩次，絕對還會有無數次

就像是社會上常說的那句話「家暴，只有0次和無數次的區別」一樣，暴力只分有或者沒有

32歲的劉海龍，因犯尋釁滋事和故意傷害罪，被合併執行有期徒刑二年二個月

時間一晃，到了2018年，36歲，人生大好年華過半

與媳婦離婚，有個女兒在老家，家裡還有老父親和老母親

在他身上，社會理應定義為「一個失敗的，被改造過的人」

但恰恰相反，在他身上又有著矛盾的地方

首先，他有點錢

劉海龍在崑山經營一家當鋪，聚業典當鋪

隔壁店主說他「幾乎天天來店裡，偶爾還會帶來一兩個兄弟，兄弟們對他 「很敬重」

這家店鋪的業務廣泛，可辦理信用卡、銀行貸款等，常有人來辦理業務，附近的人都知道，借款人還會把車子、房子抵押給聚業典當，以求貸款成功

當然，複雜點說，這家店鋪可以稱為「一家可辦理信用卡、銀行貸款」的企業

簡單來說，有人也許會用三個字來形容——高利貸

這家典當鋪坐落的建築，樓上還有一家名字相同的投資公司「聚業投資管理有限公司」

外面一看，公司的紅底黃字的招牌在上，繁體的「聚業典當」招牌在下，十分顯眼

不過在3月份的時候，因為掛得太高，城管覺得影響美觀，「聚業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的牌子被撤下了

許多人覺得，這家投資公司是不是也是劉海龍的？

結果記者去查，聚業典當的工商資料並不存在，而聚業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為楊某某，並非劉海龍

還有一件事很矛盾——劉海龍曾經獲得過崑山市見義勇為基金會頒發的證書

證書顯示「劉海龍同志：弘揚社會公德，伸張正義，維護社會治安，保護國家、集體、人民生命財產安全貢獻突出」

具體是這樣：2018年3月5日，崑山陸家派出所接到群眾劉海龍和張某某舉報，有人販賣毒品

然後警察就把那些人一鍋端了，劉海龍和張某某憑著積極的表現，提供破案線索，讓警察省心，讓人民放心，讓毒販窩心

雖然有人陰暗的猜測：會不會是黑吃黑？

至此，劉海龍的形象很清晰了，少時離家，愛打架，拳頭硬，喜歡盜竊，命硬，監獄相當於半個家，又喜歡交朋友，酷愛健身搏擊，酒量豪邁

江湖人稱「龍哥」，2018年，龍哥36歲

于海明，41歲，喜歡打籃球

個子高，有點胖，踏實本分，為人和善，曾在工地和煤礦打過工，也曾學過廚師，在酒店工作過

待過無錫，在一家做酒店裝修的公司工作，專門負責安裝

後老闆遷到崑山做酒店，就也來到崑山，在昆城一品國際宴會中心工作，任工程部經理，主要負責水電工程方面的工作

這個年紀混到這個職位，算是不錯，憑本事吃飯，誰都會對他豎起大拇指

但是他卻過的不好，準確的說，很不好

于海明曾有過兩段婚姻，並和前妻育有一子，離婚後孩子判給前妻

天有不測，于海明未成年的兒子，早先患上了淋巴癌，一直在治療，于海明就東借西湊，湊了近10萬元給兒子治病

去年11月，老父親又查出了脊髓炎，不到2個月就去世了

老父親住院期間，于海明從崑山趕回西安，一個人在醫院照顧了半個月，老父親已經癱瘓在床，大小便失禁，于海明就抱上抱下，無微不至的照顧，直至去世

孩子重病，父親去世，老家只剩老母親和哥哥嫂子

哥哥嫂子都沒讀什麼書，主要靠打工為生

老母親患有嚴重的腰間盤突出、腰積水等病，平時需要拄著拐才能行動。7月的時候，于海明的哥哥於陽從老家帶著母親，到崑山哥哥家裡住了近一個月

老母親回去後，還帶著于海明專門買的葯，希望能有效

而于海明自己，在崑山和妻子一個月幾千元收入，育有兩個孩子，隨著家裡不斷出變故，于海明也背了一身的債

他全年基本不怎麼休息，因為休息就要扣工資，他需要錢，寧願一天到晚上班，再累也沒關係，每天工作都很辛苦，經常晚上十一二點才下班回家

朋友們都說他「他就是一個老實本分的農民工」，也有了解他的人評價「總之，不是惹事的人」

命運的安排，老實的于海明，和勇猛的「龍哥」相遇了

2018年8月27日，天氣不太好，路面有些濕滑

晚上九點半左右，崑山震川路、順帆路的路口，夜色瀰漫，使人焦躁

一輛白色寶馬在路上跑著，車上4人，開車的「龍哥」剛和兄弟們在酒桌上盡興而歸，臉紅紅的

如果他們回去呼呼大睡一覺，什麼事都不會發生，明天還是晴朗的一天，龍哥還是能照樣去照看他的典當鋪

不喜歡早點睡，又愛喝酒，還喜歡衝動的人，一般不會有好下場

就在這時，這個路口，寶馬駛上了非機動車道，與車道內的一輛電動車主發生碰擦

于海明這晚算是早點回家，剛下班，穿著白襯衫，騎行了幾百米，也來到這個路口，筆直的開著

寶馬後方懟了上來，似乎電動車就不應該出現在非機動車道擋路，而應該在天上飛

兩車相碰，寶馬上下來一男一女，男的與于海明發生了口角，女的則極力勸阻，三人停止爭吵，並把電動車移上人行道

等紅綠燈的一位黑衣男，也湊熱鬧一樣的走上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右手拿著手機觀望著

這時，車裡的龍哥坐不住了

大風大浪都見過，監獄坐爛，鼻樑打斷，胸腔打穿，一台電動車和一個文弱大叔搞不定？

帶著酒勁，他從車裡跳下，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對於海明拳打腳踢，後者退讓躲避

怎麼回事？沒有人知道，只是一起簡單的碰撞罷了，犯得著這麼大火嗎？

朋友也好心拉拽，對龍哥進行了勸阻，龍哥大手一甩，上去推了于海明一把，打了幾拳

于海明跟他之前見過的其他人，似乎不同，有點倔強，既不跑也不讓，就在那周旋

本該如此，一個人如果沒有錯，憑什麼要任人宰割？

龍哥不解氣，返回車內，取了一把長刀，衝上去追砍于海明

揮砍，于海明閃身退讓，十分難堪

如果被人撞了車，又推又打，還被人拿著刀砍，換你，你會不會覺得：今天可能是倒了血霉？全世界都在跟你作對

幾刀後，長刀脫手飛出，落到了馬路上

于海明看見了，龍哥也看見了，但是酒精使他反應慢了半拍，而剛辛苦工作一天的于海明，顯然身手更加矯健

搶身撿起刀，還擊，一刀，兩刀，龍哥抱頭亂竄，跑回寶馬的方向

沒有人知道他是要回去拿更強的武器，還是只是被逼無奈，拚死逃命

緊貼著的于海明追著，補上幾刀，血跡清晰可見，綿延數十米，龍哥倒在了草叢中，36年的人生走到了盡頭

他的兄弟們在事發時，無一人敢上前出頭，這跟幾十年前的《古惑仔》里似乎不太一樣

于海明隨後被警方控制，拘留了起來

遠在老家的鄉親們知道了，都在想辦法「老鄉們現在都商量著，請律師打官司的錢可以幫忙湊。」

到底是正當防衛，還是防衛過當？始終是一個謎，也像是一把刀，懸在於海明的頭上

這件事，有幾個法律從業者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律師王萬瓊說，「防衛者不可能，也無義務判定加害者往寶馬車方向跑，就意味著逃跑，誰知道他是不是回車繼續拿其他兇器呢？「

——」正當防衛，法律賦予防衛者在遭受不法侵害時享有的權利，本案完全符合刑法關於特殊防衛的規定」

所以，防衛者無罪，不負刑事責任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阮齊林也表示相同觀點

「我認為白衣男子的行為沒有超出合理限制，防衛是一個整體行為，不適合分割開來看。（白衣男子的追砍行為）出現在打鬥過程中，過程緊湊，且面對對方具有很強攻擊性情況下，很難判斷對方是否會繼續反擊「

——」因此（白衣男子追砍）行為在這種情況下是合理的。」

我們能做的，就是靜待事件的處理，相信法律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法律，更不應該是僵化的條款

我只是覺得可惜，那一夜的崑山震川路和順帆路路口

江蘇龍哥和於先生，那本不應該一刀劈開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