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帽子倒過來 ｜ 虛構
來自專欄炕上熱乎
把帽子倒過來
扣今天早上迷迷糊糊的，差點沒吃上飯。
中午的太陽像頂厚厚的帽子，扣打起精神，認真的綁著鋼筋。工頭狼嚎一陣就進車裡吹空調了，老張拿著大鎚，撓癢一般砸著水泥地。
扣是託了一個遠門親戚，被老張帶出來的。
老張跟著工頭十幾年了，偷偷懶，歇歇腳，沒人敢說什麼，畢竟每次的工資都是經老張的手。
老張很照顧扣，一是同鄉，二是扣年紀跟老張兒子差不多。
「歇一會，別綁了。」老張索性停下來，坐在扣旁邊的水泥地上。
「張叔，你們這砸水泥地的十幾號人，歇一歇沒啥，我們這綁鋼筋的就三個人，我一停，全工地都知道了。」
老張哈哈大笑，說：「不是看你這小子今天沒精神嗎，沒睡好，想媳婦了？」
扣臉上笑著，手裡卻緊的很。
「想啥媳婦啊，昨天做了個長夢，腦袋累。」
「做的啥夢？」老張挺感興趣。
他們這種人，每天累得跟狗一樣爬上床，極少還能有做夢的力氣。
「醒來忘光了，就記得一句話，把帽子倒過來。」
「帽子？「老張摘下來安全帽，頭髮泛著閃亮的油光。
「把帽子倒過來幹啥，天上掉錢啦？」
老張說著比划了一遍，帽子裡面是厚厚的油垢。
「真掉錢就好啦，小孩剛會跑，還得喝奶粉嘞。」
「做夢吧你。」
老張聽見小孩，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想起了自己的孫子。
要不是生了小孩負擔太大，扣也不會出來幹活，在家掙錢少，可畢竟是在家。老張也不想耽擱扣，說兩句話，往手裡啐口吐沫，掄起鎚子幹活去了。
中午太陽毒，怕中暑，就推遲了上工時間，不過下工時間也推遲了。
吃過飯，扣躺在大木箱子上，渾身硌的生疼。
這是老張教給他的，說這樣跟按摩是一樣的，疼過之後，身體就輕鬆了。
剛吃完飯沒人睡覺，一般都是三三兩兩的打會牌，但一塊錢都不能賭，這是工頭嚴格規定的，賭根煙卻沒關係。
扣躺在木箱子上，往前拱啊拱啊，一會拱到了邊。
正對著頭的有三個人在打牌，好幾個人在看。扣又往前拱了一下，將整個頭都露在空中，想把頭放下來，硌硌脖子。
扣突然一聲大叫，身子差點從箱子上滾下來。
大家目瞪口呆的看著在箱子上驚魂未定的扣。一雙眼睛對幾十雙眼睛。
「跟個沒斷奶的小孩似的，做白日夢還能嚇著？」不知是誰說了一聲，惹得大家哄然大笑，不過這也把扣從目光中解救了出來。
扣爬下箱子，躺在老張旁邊。
「咋啦你，見鬼了似的。」老張一臉費解的看著扣。
扣沒說話，站起來，彎腰從褲襠里看了看。面如死水。
「我眼睛出毛病了。」扣似乎自己都不相信這句話。
「說啥瞎話，你眼睛這不好好的，還是昨天沒睡好吧。」
「不是。」扣站起來，又從褲襠里看了看。「我看見的東西不是倒的，是正的。」
「誰他媽看見的是倒著的。」老張看扣畏畏縮縮的樣子，心裡有點窩火。
扣足足解釋了十來分鐘，老張才聽明白，不過明白過來的老張表情也變得跟扣一樣，木木獃獃的。
扣的眼睛也沒出啥大毛病，簡單來說就是，扣從褲襠里看的東西和平常看的東西是一樣的，我說的是正反一樣，就是說，扣彎下腰，從褲襠里看到的，跟你站著看到的沒啥不一樣。
這怎麼可能啊！
扣下午綁了比平時少一半的鋼筋，雖說好像沒啥影響，但畢竟正常人不這樣啊。下午下了工，整個工地都知道扣的眼睛出問題了。
技術員是個剛從大學畢業來的，屁顛屁顛的跑過來，問東問西，又胡言亂語的分析了一大堆。
說是眼球沒有固定好，然後因為地球引力的原因，扣倒著看的時候，眼球也倒過來了，所以看到的東西還是正的。
其他人也都附和著，技術員走後，老張大罵，「說什麼屁話，眼珠子固定不好，一低頭，不就掉下來啦，讀書讀傻了吧，扣，你這是啥時候出現的毛病，以前有嗎？」
扣說沒出現過，以前上學的時候，倒掛單杠也沒發生過啥事，現在想想，那時候真不該貪玩，看課外書，該考個大學的。
老張笑了，說：「你一點都不著急，還想考大學呢，你看那技術員，上完大學傻了吧唧的，咱老闆，五年級就畢業了，現在手底下不是一堆大學生，這還得看個人本事，你還是去市裡的醫院看看吧，檢查檢查，圖個安心。」
扣說不去了，能不能檢查出來毛病，都得好幾天白乾。
老張虎著臉，說你才多大，掙錢不要命啦，明天我帶你跟工頭說去。
整個晚上扣的眼睛在人們嘴裡飛來飛去，扣卻好像不在意，早早睡著了，沒做夢。
第二天上午下了工，不等老張找，工頭來找扣了。
「你眼睛真的有那毛病？」
工頭顯然也聽說了。扣點點頭。
「不是想偷懶騙人吧。」工頭一副心知肚明的笑容。
「你這說哪裡話，這孩子跟我一起出來的，品行我知道，怎麼會騙人呢，平時他也沒偷過懶。」老張著急的說。
「平時幹活確實挺靠譜，那這兩天你幹活松一點我也就不說啥啦，過兩天看看再說。」
工頭說著就要走，老張拉住他，說，「李哥，這孩子想請天假，去醫院看看，毛病在身上，心裡痒痒。」
工頭有點不耐煩，看著扣說，「綁鋼筋的就你們幾個，你請一天假，少掙錢不說，得耽擱大家的事，再說現在的醫院，你感冒發燒都恨不得讓你全身檢查，你這病一去，光檢查都不知道得花多少錢，最後再說沒啥事，你不花這冤枉錢嘛，停幾天再看看，真有事，也不差這幾天。」
扣同意了，老張想想最近醫院的新聞，也沒多說啥。
幾天過去，扣的眼睛除了能倒著看人，別的一點毛病也沒有顯現。
大家有點失望，本來想著沒準能跟美國大片里一樣，有點超能力啥的。眼睛能倒過來有啥用，這世界不還是老樣？更何況就扣自己能看見。
扣給家裡打電話，也沒有提這件事，只說該買啥買啥，他這工程一結束，就能拿到錢，千萬不能虧了孩子。
媳婦說，你啥時候能回來，孩子正認人呢，回來不認他這個爹了。扣說認得我有啥用，他這爸也沒啥出息，將來好好學習就行。
又過了幾天，不知道從哪個旮旯里傳出來的，說扣就是為了偷懶，說了謊話，眼睛一點事都沒有。
老張氣壞了，非要找出來是誰說的不可，扣心裡也不得勁，但他這毛病只有他一個人能看見，也不能讓人家共享啊。
你要說證明，這咋能證明。工頭一看這流言蜚語的影響工地團結，就召集大家說了幾句，可是這光說話也不能平人心啊。
這時候，技術員想了一個主意。
說讓扣倒掛著，現場在本子上寫幾個字，人拿著，讓扣立刻讀出來，不能停頓。扣是不是說謊，一試便知。
老張說這技術員真缺德，讓他去倒掛著試試，工頭說這個主意不錯，大家也都同意，扣也同意了。
第二天中午，所有人都聚在了樓下，這事說起來夠無聊的，可對工地上的人來說，除了幹活，啥都是有趣的。
扣在大家的目光中倒掛在高高的架子上。
技術員正一臉激動的寫著字，好幾個人圍在他身邊，工頭也站在陽光下，有滋有味的看著。老張將安全帽往地下一扔。
「媽的，把人當猴耍。」說著就走了。
技術員寫好了字，退後好幾步，把牌子一翻。讓扣趕快念出來。
扣倒掛在架子上，視角卻像是站在高台往下看一般，牌子上寫著「牛頓發明了萬有引力」。
扣心想這我也知道，有必要寫出來嗎，這技術員張牙舞爪的看起來確實傻了吧唧的，不過還是得讓孩子上大學。
就在扣要在人們的目光中要讀出來時，他看到了一些微小的閃光，那是老張的安全帽，頭朝下，像對著天空張個嘴巴。
在陽光的照射下，閃光的是老張日復一日積累的頭油。
突然，他想起來了，很多天前做的那個長夢，留下的是一句完整的話，以前在課外書里看到過。
把帽子倒過來，盛滿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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