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誼隆重:乾隆與富察皇后(孝賢皇后)故事史料探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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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誼隆重,出自清朝官方實錄《清高宗實錄》中乾隆的一道上諭:「朕於孝賢皇后情誼隆重,固天下臣民所共知」,那麼我們就從天下各階層臣民(從官方正史到上層士大夫到底層民眾)的筆下,來找一找這對夫婦之間的故事吧。
第一則:獻燧囊事件
《御制詩二集 卷四》
朕讀皇祖御制清文鑒知我國初舊俗,有取鹿尾譎毛緣袖以代金繅者,蓋彼時居關外,金線殊艱致也,去秋塞外較獵,偶憶此事,告之先皇后,皇后即制此燧囊以獻,今覽其物,曷勝悼愴,因成長句,以志遺微。練裙繒服曾聞古,土壁葛燈莫忘前。共我同心思示儉,即茲知要允稱賢。鉤絛尚憶椒闈獻,縝緻空餘練線連。何事頓悲成舊物,音塵滿眼淚潸然。乾隆戊辰清和既望。
清聖祖康熙帝御制清文鑒中記載,滿族舊俗有取鹿尾譎毛(按:附於肉的細密之毛)以緣袖,來代替金絲。這是因為當時在關外,金絲取得不易。到了清高宗時,在清文鑒中讀到這段記載,方知祖先的這箇舊俗,於乾隆十二年秋天在塞外校獵時憶及此事,便告知皇后,皇后也深知帝心,遂親手縫綉了一個樸實的火鐮荷包進呈。從現存實物看,荷包乃在靛色緞上綉簡單的朵花紋,邊緣飾以淺藍色布邊,內貯放一塊橢圓金屬片,其上有鍍金鏤空花葉紋飾,又有一塊燧石。
如今在故宮收藏的這件火鐮荷包中,就隨附一張紙,其上以滿漢文抄錄乾隆帝的詩序與詩文,讓今人知道這件荷包的緣由。
當時乾隆皇帝不但要求臣下和詩,並命人以一塊內有黃綾的織錦將這個荷包包好,用一個金漆盒收好,又再命工匠配製一個木盒,將金漆盒連火鐮荷包一起好好收貯。木盒蓋正面刻有清高宗的滿漢文詩與序,四側則分別刻著庄有恭、蔣溥、汪由敦、梁詩正的或銘、或題、或贊;盒身的四壁另外刻著錢陳群、張若澄、嵩壽的賦,與嵇璜的贊。
簡單說下收藏荷包的配件
清 秋草蒔繪小方盒
盒內一藍底繡花小荷包,包內置火鐮石。漆盒外包錦袱,然後置一木匣中。根據木匣及匣內留下的乾隆御筆,此荷包為乾隆皇后富察氏親手縫製,乾隆十九年整理裝匣。漆盒盒蓋隆起,四邊轉角轉順,口沿鑲鉛。盒蓋為濃梨地高蒔繪,以菊花為主,搭配秋天的植物,金、銀粉並用。器內及器底黑漆梨地。
四折式袋,一端為劍形袋蓋,靛藍色緞布為表,淺藍色織帶框邊,紅色棉布為里,表面以釘線綉製作銀絲卷草朵花紋,有金屬花形扣環,內有兩層口袋,放置二小燧石及一橢圓形金屬環,內外為鐵質,中間夾一鏤雕鍍金花葉紋飾。
漆盒:
以滿漢抄錄的乾隆詩文與序:
荷包、火鐮石:
秋草蒔繪小方盒 :
第二則:通草絨花
《清宮詞》通草花紅間織絨,豪家珠翠滿頭空。惟將節儉風天下,欲共夷姜佐命功。註:孝賢皇后不愛珠寶,所簪惟通草絨花。至孝欽則珠寶三千箱,皆佩戴之物,末流之奢至此。這則史料是說,富察皇后不愛珠寶,所愛的首飾為通草絨花。通草花採用的通草片材料,是將通草的內莖趁濕時取出,截成段,理直晒乾,切成紙片狀,紋理細軟潔白,有可塑性。經民間藝人藝術加工而成的通草花,質地柔和,色調秀雅。可與真花媲美。宋蘇軾 《四花相似說》:「荼縻花似通草花,桃花似蠟花,海棠花似絹花,罌粟花似紙花。」
第三則:盛京清寧宮祭祖
《清高宗御制詩四集卷十九》
我朝敬神舊例凡行禮受福必主婦躬親畢事,癸亥歲詣盛京時,孝賢皇后躬伉蘋蘻,備禮盡誠,承歡行慶,至今不勝追憶。乾隆帝四次東巡至盛京,分別是乾隆八年(1743)、乾隆十九年(1754)、四十三年(1778)、四十八年(1783)。乾隆八年(1743)五月,乾隆帝下達諭示:
朕奉皇太后前往奉天,恭謁祖陵。擇於七月初八日啟行。一切應行事宜,著各該衙門先期備辦。
兩個月後,七月初八(8月26日),他的車駕從圓明園出發,經密雲到達熱河避暑山莊。經過四天的調整準備後,七月十九日(9月6日),起駕前往盛京。
乾隆帝首次東巡,選擇的是祖父康熙帝第三次東巡時的路線。經中關、博羅河屯至張三營進入蒙古地區。蒙古48旗諸王公對其夾道歡迎,乾隆帝賜宴嘉獎眾王公。之後在此地區行圍狩獵,停留較久。之後從蒙古地區專至吉林,再到盛京。
盛京故宮是清朝統治者入主中原前的皇宮,清太宗皇太極時的瀋陽故宮中,有所謂「崇德五宮」后妃,這五宮為中宮清寧宮,東宮關雎宮,西宮麟趾宮,次東宮衍慶宮,次西宮永福宮。崇德五宮后妃的地位遠高於其他妃子。清寧宮為五開間前後廊硬山式,是清太宗皇太極和皇后博爾濟吉特氏居住的「中宮」。
清寧宮祭祀是坤寧官祭祀的雛型。從建築上說,清寧宮在康熙、乾隆兩朝,經過了多次的修繕。從室內遺物看,東梢間中的南北落地罩為乾隆時期製作。西梢間西壁中央龍頭神幔架,兩側御匾書額北為乾隆御筆「萬福之源」,南為嘉慶御筆「合撰延祺」。次東間門上懸掛是道光御筆題詩。西間,北西南三面是煮祭肉的連台鍋灶。此外館內還藏有薩滿帽、鼓、腰鈴、樺木鈴,以及祭祀時殺牲、煮祭用工具等,是乾隆時期的。《匯記滿洲祭神故事》中說:「再,滿洲人等久居屯庄,有欲祭者,於卧室內以繩貫於新衣,飾如神幔,照平日祭神之禮以糕與豬祭之。是以聖祖仁皇帝幸暢春園,熱河張掛神幔,沒佛亭位以祭。今聖主法祖懿行,於乾隆八年駐蹕盛京時,亦曾懸掛神幔,設佛亭神位以祭祀。」
乾隆八年,孝賢皇后隨乾隆巡幸盛京參加祭祀禮儀,所以乾隆十九年第二次去盛京時,乾隆在《清寧宮疊舊作韻》中寫道「言念蘋蘻主,愴然憶昔年」。詩注為:癸亥年來時,孝賢皇后相隨,撫今追昔,有感於懷。
乾隆四十八年,第四次東巡時,那拉皇后也已去世,所以祭祀人員沒皇后了,乾隆自己也寫到 「祀典不宜闕,受厘我獨翁」。既然說到東巡了,那就說說乾隆東巡至盛京的種種事迹。
乾隆十九年皇帝從避暑山莊啟鑾,經科爾沁蒙古往謁祖陵時,曾以「科爾沁固倫和敬公主額駙達爾漢親王色布騰巴爾珠爾侍宴」為題,寫了一首紀景抒情的小詩:世篤姻盟擬晉秦,宮中收養喜成人。詩書大義能明要,媯溈叢祥遂降嬪。此日真堪呼半子,當年欲笑議和親。同來侍宴承歡處,為憶前弦轉鼻辛。皇三女固倫和敬公主是孝賢皇后所出,皇后崩逝的前一年,嫁科爾沁蒙古王公色布騰巴爾珠爾,色布騰巴爾珠爾九歲那年皇帝即命養育宮中,隨皇子們一起讀書。乾隆四十三年第三次東巡,當時24歲的福康安(孝賢皇后侄、太保大學士贈郡王傅恆子)以吉林將軍的身份迎鑾,乾隆賜福康安詩一首:
賜吉林將軍福康安 從征能奮武,貳部亦通文。知可棟樑任,因教節鉞分。
迎鑾仍扈蹕,鑒悃匪嘉勤。汝父家聲在,勉之尊所聞。這在這次東巡迴鑾途中,乾隆收到錦縣一個叫金從善的秀才上的一個請願書,金從善請求他立太子、立皇后,且言:「大清不宜立太子,豈以不正之運自待耶?」 金從善還讓乾隆為那拉皇后的事情下罪己詔,乾隆言「那拉氏本朕青宮時皇考所賜側室福晉,孝賢皇后崩後,循序進皇貴妃。越三年,立為後。其後自獲過愆,朕優容如故。國俗忌剪髮,而竟悍然不顧,朕猶包含不行廢斥。後以病薨,止令減其儀文,並未削其位號。朕處此仁至義盡,況自是不復繼立皇后。從善乃欲朕下詔罪己,朕有何罪當自責乎?」
金從善權乾隆立皇后,被乾隆斷然拒絕:「朕春秋六十有八。豈有復冊中宮之理。況現在妃嬪中。既無克當斯位之人。若別為選立。則在朝滿洲大臣。及蒙古扎薩克諸王公。皆朕兒孫輩行。其女更屬卑幼。豈可與朕相匹而膺尊號乎。此更可笑。不足論矣。」《清實錄》
第四則:盤山夜雨
《清高宗御制詩》丙寅年來此(真定行宮)孝賢皇后相隨……去歲春,先皇后隨朕往盤山,迴鑾於此(順義縣行宮)度千秋節雲。五台山歷史源遠流長,寺廟建築恢宏壯觀,佛教文化享譽世界。在中華佛教文化形成和發展的歷史長河中,五台山佛教文化曾起過重要的作用,並遺留下豐富的文獻典籍。篤信佛教的乾隆帝曾先後於十一年(1746年)秋九月西巡五台山,冬十月迴鑾過正定,幸隆興寺;十五年(1750 年)秋九月巡幸河南,駐蹕正定,幸廣惠寺,登多寶塔。
關於(正定)行宮的規模尚無資料可考,經調查約50餘畝。其內建築,編纂於乾隆十三年的《隆興寺志》中有文字記載並附圖。據此可知,行宮與隆興寺毗鄰,坐北向南,分東、中、西三路,即皇帝行宮、皇太后行宮、皇后行宮。行宮大門上,懸乾隆十一年乾隆帝御書匾額「煙霞澄鮮」。這一年皇上奉皇太后懿旨行禮五台,十月初四迴鑾禮大悲菩薩並在行宮寫下一首小詩:「別館花宮側,軒齋閱歲年。晚芳生意趣,古千靜因緣。新月才堪對,清霄劇可憐。朦朧香閣影,空色悟初禪。(《孟冬五日正定行宮晚坐舊作》)。」此詩是在乾隆皇帝與孝賢皇后在皇次子逝後第八年永琮出生這悲盡喜來之際而寫。當時夫妻恩愛,喜得貴子,故而自覺神佛有眼,自己似乎也已「悟初禪」。不料次年永琮夭折,皇后悲痛鬱結,一病不起,於乾隆十三年逝世。乾隆十五年,立那拉氏為皇后,同年九月巡幸河南,奉皇太后懿旨瞻禮正定大悲菩薩駐蹕行宮,身邊雖有新的皇后陪伴,但觸景生情不由想起孝賢皇后,便又在行宮疊前韻寫下小詩一首,以抒自己濃濃的哀思之情。詩曰:「小坐復今夕,閑情憶向年。勸餐非昔侶,舉案是新緣。燕跡仍伊舊,潘懷只自憐。金容參咫尺,未得了明禪」。如今時過境遷,物是入非,舉案勸餐者已非昔日賢妻,他真搞不懂神佛是怎樣安排人生的。心中鬱結的濃濃哀悼之情使他迷茫無助,所以他感到難「了明禪」了。
乾隆十二年二月乾隆幸盤山,迴鑾途中是皇后生日,於順義縣行宮過千秋節。乾隆十三年閏七月,乾隆復幸盤山,路過行宮的時候寫詩記述當時的心境:「離宮已蕭寂,秋雨助凄涼。一晌偏成憶,千秋罷舉觴。羽寒愁棘雀,聲咽怨堦螿。遣撥吾原慣,其如鎮攬腸。」
第五則:秋盡搗衣
甲戌(即乾隆十九年)寒食前一日值孝賢皇后忌辰,追念前徽,撫懷節序,悲不自已,載展是卷距戊辰(即乾隆十三年)舊題又星霜七易,披圖觸緒。蘭館猶新,用寫傷情,仍賡舊韻,御筆。《搗衣圖》,作者牟益,(1178-?)字德新,籍貫四川,工人物畫,晚年好研究古文與篆書。於南宋理宗、度宗(1224-1274)時任職宮廷,善畫人物、工篆書。嘉熙四年(1240)作《搗衣圖》卷,紙本,墨筆,縱27.1厘米,橫266.4厘米,描繪南齊人謝惠連搗衣及懷念征大之詩意。畫中庭院秋深,高槐葉落,景象凄涼,三十二位婦女搗練、裁衣、縫衣之勞動情景生動有致,圖後自跋云:「作於嘉熙庚子」。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根據畫上的題跋,曾經看到或者收藏到的人包括曾鼎(1321-1378)、董史良、聶仲山、聶履道、聶子昌、高士奇、安岐、沈德潛,這些人的題跋,由於本人能力和興趣所限,就不談了,主要說說乾隆和皇后。
乾隆從高士奇處得到搗衣圖,於乾隆十二年四月在長春書屋召皇后賞析,並用謝惠連《搗衣詩》之韻題詩道:
涼飆颯蕭瑟,節序忽已催。
絡緯吟露莎,鵯鶋棲夜槐。
佳人未忍眠,顰眉黯如啼。
舉首見明月,攬衣對空閨。
憶遠各呻吟,命侶聊招攜。
尺素出文笥,平砧列閑階。
女伴強笑言,默喻中懷哀。
畏短准舊度,袗襲別新題。
不裁雙鴛鴦,留待君子歸。
王風詠執簧,七月廑授衣。
圖史堪起予,往複卷更開。
高詠惠連詩,遑問學步非。
既然乾隆說是共展玩,那麼題詩的遣詞與意境有孝賢皇后的參與也很正常。一年後皇后去世,失去愛妻的悲慟,使他對高士奇在上面懷念亡妻的跋語多有感觸而「橫圖觸景痛難禁」。高士奇懷念亡妻的跋語為:「回憶山荊在日,服食起居,皆預為料理,今日之事,與辛未年異,所謂懭悢添胸襟也」,乾隆雖是坐擁天下的九五之尊,又有失去愛妻後和普通人一樣的情懷,故而他直言不諱地寫道:「夫人雖貴賤不同,其為倫常之情則一也」。這句話當初看起來有些彆扭,但是當時的中國沒經過資產階級革命,乾隆可沒天賦人權人人平等的思想~~全詩為:
再題牟益搗衣圖用高士奇舊題韻
昔曾用謝惠連韻題此圖卷端,每讀卷尾高士奇所題三絕句及識語,感其意而悲之,重為檢閱,則宛然予意中事矣。夫人雖貴賤不同,其為倫常之情則一也,觸景傷神,次韻再題,時戊辰蠶月。
溶溶涼露濕庭阿,雙桿悲聲散綺羅。暖殿忽思同展玩,頓教沾漬淚痕多。
獨旦凄其賦錦衾,橫圖觸景痛難禁。江邨題句真清絕,急節曾悲樹下砧。
沼宮靄靄女桑低,盆手曾三玉腕提。盛典即今成往跡,空憐蠶月冷椒閨。
第三次題詩是在乾隆十九年,時為那拉皇后首次親蠶,由於此前的先蠶禮均為孝賢皇后主持,因此勾起了乾隆對髮妻的深切懷念。這首詩記敘的是對孝賢皇后短暫一生的無限惋惜。
再題牟益搗衣圖仍用謝惠連韻有序:是卷題於乾隆丁卯,比戊辰再題,則已遭先孝賢皇后之戚。迨今甲辰,倏已七易星霜矣。寒食前日適值忌辰,追念前徽,撫懷節序,披圖觸緒。蘭館猶新,用寫悲懷,仍賡舊韻。鴻龍連玉斗,紀序相嬗催。新煙引綠榆,兔目吐高槐。邇日頻望雨,愁卜葉鳩啼。孰謂斷魂節,憶昔別椒閨。東巡禮岱宗,鳳霎聊相偕。大故遭登舟,銀漢不可階。茲辰值忌辰,戚戚余悲懷。遣緒展斯圖,圖間有慮序。
傳神擅老牟,宛似秋氣歸。佳人鬧掃妝,相聚搗寒衣。即今重織衽,親蠶館復開。何當盆手三,愴念前人非。下面是論文對此事的總結:
牟益搗衣圖與謝惠連搗衣詩的密切聯繫,使得歷代題寫搗衣圖的文人,都不免籠罩在搗衣文學固有的閨怨氣氛中,搗衣圖的題跋,宛如畫中對女性的安慰,並且滿足男性的成就慾望,就像明人曾鼎所說的:「男兒有身當報國,共期百歲全令德。功成名就歡相逢,莫為搗衣空嘆息」 。除了集體的文化記憶,個人的經驗與思慮也存留其中。高士奇見了惆悵搗衣的畫中女人,想到「幸我心無不平事,否則懭恨添胸襟」,清高宗的三度題詠,既流連於閨怨之美,也傾訴了對孝賢皇后的追悼之意,一幅超過四公尺長的搗衣圖,綿延了無盡的世間人情。
第六則:親蠶禮
《郎潛紀聞二筆》
孝賢皇后賢淑乾隆十三年三月,孝賢皇后侍奉東巡,崩於德州水程。上深痛悼,親制輓詩,有 「聖慈深憶孝,宮壺盡稱賢」之句,因即以孝賢二字為謚。越月,復諭:「乾隆九年蠶壇成,皇后率妃嬪行親蠶禮,求桑獻繭,效績公宮,數年來新絲告登,命官染織御衣,以朝以祭,皆其所供也。章采猶新,褘褕遽渺,繼自今繅盆余縷,安可復得耶。爰命藏諸文笥,傳示永久,以志遺徽。世世子孫,其保守之。」欽哉聖心,眷念至此,則二十二年中,淑順賢明內佐之徽音可想矣。
《春秋·穀梁傳》載:「天子親耕,王后親蠶」。即言帝王要享先農、親耕藉田;後婦要恭行享先蠶和採桑喂蠶(即「親蠶」)。這種表示統治者重視農業、蠶業的象性儀式在中國延續了數千年之久。
清初,滿族統治者尚無暇顧及文治與禮治,隨著政治的穩定,親蠶禮這類文飾統治階級的禮制也逐步恢復。康熙年間,僅在中南海豐澤園左側設蠶舍,以示農桑並重。雍正年間,改建先蠶祠於北郊,乾隆初沿用之。直至乾隆七年(1742年),始仿照古制建先蠶壇於苑(今北海、中南海)東北隅。壇方四丈,高四尺,上鋪京磚,周邊圍以白石,南面立有鼎式香爐,東、西、北三面植有桑樹。壇的左近還建有先蠶神殿、親蠶殿、具服殿、浴蠶池、觀桑台、宰牲亭、神廚、神庫、桑園、蠶室、繭館、織室、配殿等,壇殿外環宮牆,遺址至今猶存。同時,還制定了由皇后祭祀、躬桑、獻繭、繅絲及蠶母蠶婦受桑、布繅等內容組成的一整套親蠶禮。其禮始告完備。乾隆九年(1744年)孝賢皇后首旋親蠶禮。
乾隆十三年,乾隆命宮廷畫家為記錄孝賢皇后舉行親蠶禮的景況,集體創作了《孝賢皇后親蠶圖》。金昆為親蠶圖畫稿的主持人,他收到一份旨意:「著金昆畫親祭蠶壇四卷,如不明白處問傅恆三和,先起稿呈覽,欽此」。大學士公傅恆為孝賢皇后親弟,因此有才「如不明白處問傅恆」之句。
《孝賢皇后親蠶圖》卷共有四卷,均為工筆重彩畫。四卷分別繪孝賢皇后行親蠶禮的「詣壇」 、「享祀」、「躬桑」、「獻繭」四個場景,較完整地反映了清代皇后親蠶儀禮的全過程。本文所刊為第四卷,即「獻繭」之圖。該卷縱5l、橫689.7厘米。畫面右起繪太液池畔,春草離離,碧棚l成蔭,梨花泛白,蒼松挺拔。林間雲霧迷濛,殿宇掩映,朱牆隱現;草地上,眾多身穿補服的護駕官員,三五成群地或立談、或坐息,在先蠶壇外待命。如圖左示,有一片朱牆綠瓦的建築群,院內多植桑樹,即為先蠶壇。其中高大的主建築親蠶殿內,正在舉行獻繭儀式。孝賢皇后身著龍袍,坐殿中寶座上,四名蠶母雙手捧繭缽齊眉,向皇后跪獻蠶繭,皇后只手捉繭閱視。殿內外諸妃嬪、福晉、命婦及大臣、侍從等數10人列隊肅立。殿牆外,有皇后黃羅乘輿兩駕,儀仗隊及守候的侍衛敬1 0人。殿左為先蠶祭壇,壇旁植桑樹,壇上白雲密布。先蠶壇大門外,又有黃羅步輦5乘,守候的儀仗隊數十人。
畫卷色彩豐富、精麗而不艷俗;建築界畫中規合度,一絲不苟;人物200餘,形象雖小,但神情態度生動有致,服飾儀禮刻劃細微,身份地位使人一望而知。孝賢皇后的面容描寫更具有肖像性質,與其本人殛像頗為相似。顯示出作者嚴謹的創作態度和高超的寫實本領。
幅末題有作者名款:「臣郎世寧、臣金昆、臣程志道、臣李慧林合筆恭畫。」下鈐「合作、「 恭畫」二印。又鈐有乾隆帝鑒藏璽「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寶」、「八征耄念之寶」兩方。
後紙乾隆帝親題七言詩一首及跋語,文曰:
農桑並重以身先,創舉崇祠薦吉蠲。秋葉哀蟬驚一旦,春風浴繭罷三年。宛看盆手成新卷,益覺椎心憶舊弦。柘館蕭條液池上,分明過眼閱雲煙。先蠶壇垂於西苑,乾隆九年,孝賢皇后肇稱懿典,嗣此歲嘗舉行,鞠衣將事,鉤筐具儀,命圖以志之,藏於繭館,辛未長夏載一展閱,念縹素猶新,而音徽遠闕,不勝愴然,爰提是作。御筆。
親蠶圖背後的題詩:
第七則:立儲之憾
《清實錄》朕登極之初。恪遵家法。以皇次子、乃孝賢皇后所生嫡子。為人端重醇良。依皇考之例。曾書其名。藏於乾清宮正大光明扁額。後乃稟命不融。未幾薨逝。遂命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將其名徹出。追謚為端慧皇太子。是未嘗不立嫡也。但不以明告眾耳。嗣後皇七子、亦孝賢皇后所生。秉質純粹。深愜朕心。惜不久亦即悼殤。乾隆御極之初,首次確立的皇位繼承人是皇次子永璉。
永璉雍正八年六月二十六日申時生,雍正所命名,乾隆認為璉字有承宗器之意,又以嫡子聰明貴重器宇不凡,故於乾隆元年七月初二秘密建儲,將皇儲之名親手密書,藏於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之後。乾隆的想法:「不即顯行冊立皇太子之禮者。蓋恐幼年志氣未定。恃貴驕矜。或左右謟媚逢迎。至於失德。甚且有窺伺動搖之者」。所以永璉活得久,會被正式冊立為太子。但永璉在乾隆三年十月十二日以寒疾去世,乾隆也只有追冊他為皇太子並且以太子禮葬寄託哀思。據清實錄所載,輟朝五日,乾隆服縞七日,官員軍民人等在京四十日、外省二十日。俱停止嫁娶作樂。
乾隆十一年四月初八日皇七子永琮生,乾隆認為他毓粹中宮,性成夙慧,秉質純粹,岐嶷表異,深愜心意,所以屬意他為儲君。但皇七子在乾隆十二年除夕以痘薨,乾隆命喪儀視皇子從優,予謚悼敏。同時也開始反思「朕即位以來。敬天勤民。心殷繼述。未敢稍有得罪天地祖宗。而嫡嗣再殤。推求其故。得非本朝自世祖章皇帝以至朕躬。皆未有以元後正嫡。紹承大統者。豈心有所不願。亦遭遇使然耳。似此竟成家法。乃朕立意私慶。必欲以嫡子承統。行先人所未曾行之事。邀先人所不能獲之福。此乃朕過耶。此朕悲悼之餘。尋思所及」,他自責倘若不是非得立他為儲的非分之想,也許永琮不會那麼早夭。
乾隆六十年,顒琰冊封為皇太子,奉命祗謁東陵西陵,並詣端慧皇太子園寢酹奠。乾隆言「端慧皇太子先曾密立。已有名分。應行叩跪之禮。非因以弟拜兄」,可見他的立儲之憾多麼深。
乾隆時期的程穆衡所著《金川紀略》記載「後以愛子(永琮)去膝下,悲悼成疾,夢碧霞元君召之,上為東巡祈福於岱山,後從還至濟南不豫,上為改程由水途,還京次德州薨,上悼之甚,數譴怒中外諸臣,上念後愈無已,而後臨薨以傅恆為托,故上欲驟貴傅恆,且令得建大功以服中外,庭臣窺見其指故甚重其行」。 碧霞元君,能保佑農耕、經商、旅行、婚姻,能療病救人,尤其能使婦女生子,兒童無恙。
所以《乾隆正傳》作者言:
一天,皇后精神很好,她對皇帝講,此次東巡,既說是奉皇太后出行,那麼,皇帝日理萬機,一路上侍奉聖母,承歡致孝,則非己莫屬。再有,皇后十分虔誠地告訴皇帝,她在病中時時夢見碧霞元君在召喚她,她已經許下一願,病好後定親往泰山還願。皇帝學識淵博,知道碧霞元君是傳說中泰山的神女。宋真宗東封,命於泰山頂上建昭應祠,封她為"天仙玉女碧霞元君",明代以後祠名改為"碧霞靈應宮"。皇帝想,瞻禮碧霞宮本已安排在東巡的日程上,所以答應了皇后的要求,同時還告訴她,自己也要親往碧霞宮拈香,為皇后祈福,日後身體康健,早誕貴子。
第八則:鵲華秋色
歸來登舟值變故,是卷庋置過年余,歲暮鏡古適幾暇,胡然入眼紛愁予,兩朶天花扔好在,鵲橋似阻銀河塗,向來悲喜倏已過,流陰瞥眼誠堪吁,成詩聊當賦獨旦……乾隆十三年(1748年),乾隆首度東巡至濟南,曾遊覽大明湖,並登上鵲華橋,一時詩興大發,寫下了《題鵲華橋三首》:
長堤數里亘雙湖,夾鏡波光入畫圖。望見鵲華山色好,石橋名亦與凡殊。大明豈是銀河畔,何事居然架鵲橋?秋月春風初較量,白榆應讓柳千條。榆煙杏火接空濛,李杜詩情天水畫。穩度芳堤飲練虹,都教神會片帆中。乾隆站在橋頭之上,面對著鵲華煙雨的美景,浮想聯翩,由鵲華橋聯想到傳說中的銀河、鵲橋、牛郎織女相會的故事,發出了還是人間大明湖更美好的感嘆。事有湊巧,他寫完此詩離開濟南才6天,孝賢皇后就病故了。於是,乾隆深以為憾,自認為是寫此詩招來的不祥,應了牛郎、織女相分離的事,悔恨自己不該亂用「銀河鵲橋」的典故。
第二年(乾隆十四年)冬季,乾隆再次欣賞《鵲華秋色圖》,愁緒紛飛,並賦詩一首:其序略曰:此卷久貯內府,已載入石渠寶笈。戊辰(1748年)春東巡齊州,則東華西鵲,蒼秀潑眼,宛若披圖,因驛致是卷相印,題長句以紀其事,己巳(1749年)嘉平幾余重展追念前游,怦怦有觸,因再成長篇書之卷尾,以志歲月,而敘其緣起如此。
所以,當3年後,即乾隆十六年(1751年)又駕臨濟南時,再也不肯登鵲華橋了,並寫下一首悲切凄婉的詩:
大明湖已是銀河,鵲架橋成不再過。 付爾東風兩行淚,為添北渚幾分波。兩次遊覽大明湖,兩次題詩鵲華橋,兩詩中卻反襯出乾隆截然不同的心境。
乾隆《先皇后大故,頓成彌月,光陰迅速,永別之日長,同歡之情斷矣,感而成詩以志沉痛》也有一段自注「反思」了之前所做詩句為詩讖:「予和唐人擬昔昔鹽詩結句有「一去不復返,誰能惜馬蹄」二語,適在東巡命駕前一日遂成詩讖雲。」在《午日漫成二首》里也提到「三月杪客星見離宮,占屬中宮有眚,越十餘日始滅」。每當有關於傷離別的詩句都會認為不經意間造成皇后之死,可見這件事對他的觸動震撼多麼深。
乾隆十六年首次南巡,適逢孝賢皇后三周年祭,乾隆以恭奉皇太后南巡,屆期弗獲躬奠,遂於正月初七預行致祭,「流光瞬息觸緒增悲,感成長律」。在三月十一日當天「不得親至靜安庄酹酒雖欲祭以伸哀,更臨期而余痛,北雲遙望」,這首詩里大家比較熟悉的句子是「豈必新琴終不及,究輸舊劍久相投。聖湖桃柳方明媚,怪底今朝只益愁。」五月份返京以後又去靜安庄祭酒以詩紀曰:「早曾親祭酹金卮,返蹕重臨淚寫悲。忽過三年一瞬耳,哪堪厚夜用思之。瞭然未識蕉為鹿,喟爾猶懷簪是蓍。無那從茲將日遠,肩輿欲去命遲遲」。
關於富察家其他人的一些詩讖:
袁枚在他的著作《隨園詩話》里記載了這麼一則故事,他悼念鄂容安的《哭鄂制府虛亭死節》詩句為:「男兒欲報君恩重,死到沙場是善終」。傅恆和庄有恭參誦此二句時稱美道:「我不料袁子才竟然有如此心胸,真是想見他一面」。袁枚知道後, 「心中知己之感,側惻不忘」。袁枚生平著述很多,可傅恆卻偏偏愛這句,而他在征緬戰場馬革裹屍,袁枚也哀嘆這是詩讖。
明瑞(孝賢皇后侄、承恩公富文子)三娶名門淑媛,但都被母親所逐,有陸放翁之恨,最後娶都統常公季女,伉儷甚篤。征緬時,夫人送行詩,有「但願同凋並蒂蓮」之句。明瑞在這次戰爭中馬革裹屍還,而夫人亦自縊。
吳文溥在《南野堂筆記》中回憶道,自己當初與奎林(孝賢皇后侄、承恩公富文子,明瑞弟)有忘勢之交,兩位摯友經常在一起論詩、喝酒、騎馬、射箭,往往盡興才止。在一所書院里他與奎林十日中有五六日都在一起招飲,這種親密無間的生活竟然持續了兩年之久。離別之際,奎林寫了這樣傷感的詩句:「百年天地誰常在」,吳文溥引以為撼,認為是詩讖,於是便用奎林贈他的詩為韻寫輓詩。
第九則:靈童傷神
《雨村詩話校正》 -(清)李調元著;詹杭倫,乾隆十三年戊辰春月,聖駕東巡,過濟南,貢生張廷望之孫永清五歲能背誦御制《樂善堂全集》,其祖攜來迎駕,命入行營,皇太后中宮皆加賞齎。時悼敏皇子喪甫逾月,孝賢皇后觸懷悲痛。至二十二年丁丑南巡,其祖復攜迎駕,問已十四歲,御制《迭濟南舊作韻》云:「五歲神童亦自賢,誰知深恨觸悲弦。那堪嶷嶷將成冠,鞠跽趨迎蹕路邊①。」時謂「欽定神童」,士論榮之,見本家墨刻,五歲神童前此未有也。【校正】①此詩見乾隆《御制詩二集》卷六十七。這個故事來自《御制詩二集》卷六十七,講的是乾隆十三年東巡的故事。濟南貢生張廷望的孫子張永清,五歲可以背誦乾隆青年時代寫的文章《樂善堂全集》,乾隆命入行營,結果對他的評價是「試之果然且識文義解平仄亦一奇也」。(《御制詩二集 卷三》)
當時的皇太后、皇后對他有所賞賚。這個張神童乾隆評價他「岐嶷」,夙智早成曰岐嶷,乾隆對永琮也有岐嶷的稱讚。後面的詩里有一句「深恨觸悲弦」,是說富察看到這個聰明的孩子,想起早夭的孩子,傷感不已。乾隆22年,乾隆再次南巡,張廷望祖孫復於濟南城外接駕,當時張永清已經14歲了。
張永清未滿20歲也早夭了,所以《三依皇祖南巡過濟南詩韻》就沒了他的影子。《清稗類鈔》對張永清也有一些記載:
張永清五齡背御制詩
乾隆戊辰,高宗幸曲阜,謁孔林,濟南貢生張廷昍 玉挈其五齡孫永清跽迎道左,自陳能背誦御制《樂善堂全集》.高宗召見之,果不謬,文義聲律,悉能了解.高宗大悅,御制詩賜之,並欽賜舉人。
再簡單談談關於乾隆過濟南詩,這算是他時間跨度很長的一組,從乾隆16年到55年,總共九次,記錄了他不同生活時期對悼亡的感悟。
第一首第八則故事提到過,不贅述。第二首是寫於乾隆22年,第二次南巡。涉及的故事就是本則,也不詳談了。過濟南雜詩疊舊作韻(乾隆二十二年)濟城重過又春辰,老幼迎鑾意最親。巡狩寧緣適一己,馳驅亦復厪多人。大清河復小清河,欲悉民艱緩轡過。只有平陵不重到,恐防憶舊淚丸波。五歲神童亦自賢,誰知深恨觸悲弦。註:濟南貢生張廷望之孫永清五歲能背誦樂善堂全集。戊辰東巡時其祖攜來迎駕,命入行營。聖母中宮皆加賞賚,而悼敏皇子喪甫逾月,以故孝賢皇后觸懷悲痛雖天數使然,亦情不能已雲。那堪嶷嶷將成冠,鞠腃趨迎蹕路邊。註:是日其祖復提攜迎駕問已十四歲尚未入庠雲春雲又復暗遙天,註:辛未過此亦逢雪。六齣霏霏策騎前。稍可歷城不入望,為予埋恨是輕煙。 第三首寫於乾隆27年,第三次南巡。三依皇祖南巡過濟南詩韻百里桑麻率有城,無非保障厪民生。與吾共者二千石,慢爾徒稱天下平。潦後尚嗟溝壑轉,春來那見室家盈。巡方惠政循前揆,詎為華不翠色橫。 第四首算是流傳度最廣的一首,寫於乾隆30年,第四次南巡。四依皇祖南巡過濟南韻四度濟南不入城,恐防一入百悲生。春三月莫分偏劇,十七年過恨未平。排遣閑情歷村野,殷勤政務祝寧盈。明朝便近芳山駐,秀色寧看雲表橫。第五首為:五依皇祖南巡過濟南韻(乾隆三十六年)煙樹蒼茫隱郡城,非關不入路嫌生。六旬偏切齊眉恨,卌里那需除道平。稔後幸無溝壑轉,望中欣率室家盈。春風倩爾知人意,掃盡胸間結習橫。此詩附近的《化成寺得四絕句》中有這麼一則八卦:「寺中有戊辰年直隸總督那蘇圖重修碑記是歲,因孝賢皇后之事,曾經此舟過未上。」此事前後記載比較簡單,應該是乾隆13年直隸總督那蘇圖重修了化成寺,乾隆與孝賢皇后同來此寺,所以之後也不忍故地重遊。第六首為:六依皇祖過濟南韻(乾隆四十一年)東巡遙過濟南城,聖韻重庚即景生。燕趙西來遠山隱,鵲華北望近雲平。夫耕婦織民風朴,馬足車塵蹕路盈。舊事漫縈洒然去,春煙一帶柳梢橫。又一次提到鵲華橋。
七依皇祖南巡過濟南韻(乾隆四十五年)昔曾一駐濟南城,過弗入徒余恨生。註:戊辰春駐濟南,孝賢皇后於此遘疾遂致不起,因不忍復至其地,後蹕途屢經率皆經過。卌里近途只嫌遠,卅年別意未能平。夏秋登以三農慶,婦予寧遠百室盈。何異向臨北闉見,華不直峙鵲山橫。八依皇祖過濟南韻(乾隆四十九年)八度經過弗入城,未為禪理契無生。註:戊辰春初次東巡駐蹕濟南,孝賢皇后於此遘疾,遂至不起。嗣後自辛未逮今甲辰凡八度經過皆弗入城,合之生本無生之說尚覺未忘芥蒂耳。柳煙解令遮人遠,蓮性久應間世平。舊習合忘心芥蒂,新巡惟祝戶寧盈。第七次、第八次的感情濃度又增加,「生本無生之說」,即生本無生。本自《莊子·至樂》: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萬物本來就沒有生命,並非是你沒有生命; 本來就沒有形態,並非你沒有形態。喜,怒,哀,樂,生,老,病,死——雖則君臨天下,又何嘗有一時一刻,與這塵寰有一線之隔?乾隆25年,乾隆至孝賢皇后陵酹酒的時候也有一句:我亦百年過半百,君知生界本無生。看到第八首詩的時間忍不住想起福隆安的死,當時乾隆正在南巡,福康安福長安豐紳濟倫都隨駕,就他一個人死在北京。福康安寫給袁枚的七律四首:「甲辰(即乾隆四十九年),扈從金陵,思一訪隨園,適奉命他往,遂不果。今又將十年矣」。福康安豐紳濟倫伴駕是肯定的,福長安沒記載但是多半會。九依皇祖過濟南韻即今九過濟南城,奎韻十全太熟生。歷下仙逝恨豈忘,八旬偕老意難平。更憐未得元孫見,那免回思諸慮盈。自笑塵緣排未盡,倩他遮莫遠雲橫。看到《雨村詩話校正》 的作者,李調元,突然靈光一閃,這位不就是寫東西罵福康安的嗎?福康安過綿州之時「供張之盛,聲勢之赫,亦復窮極奢麗,尊若帝天」(《郎潛紀聞三筆》),李調元繼承詩聖杜甫的現實主義傳統,因用杜詩「綿州公館清江潰為起句,寫了一首諷刺福康安的《清江引》詩:
序:為福(康安)公出征徑藏過綿作也。公館之盛,亘古所無。因用杜詩綿州公館清江句起綿州公館清江漬,水晶為柱玻璃楹,紅羅細迭氍毹干,西廊陳列充璘瑩,九華照耀銅龍檠,花擱紫檀民不寧。田禾即軍方進城,肉山酒海人縱橫。榱題畫桷高閘鬧,四面尤射窗欞明。剪錦百匹懸為棚。金枝向夕飛流星,洞房尚少桌椅屏,借問何官不敢名,一齊鐘鼓聲鏗鈉,三聲炮作晨登程,花櫚紫檀俱隨行。有書如此評價:在「借問何官不敢名」,人們敢怒而不敢言之際,李調元卻在詩序中直指福公,不稍掩飾,傲骨嶙峋,嵌奇磊落,鋒芒不減當年。他的這首詩,象信史一樣,記述了寵臣悍將的驕奢和詩人疾惡如仇的憤懣。
這有點誇張了,李調元在福康安活著的時候就敢這麼寫,福康安要真是什麼「悍將」,他早就玩完了。第十則:千里運舟
《嘯亭雜錄》 ◎海司空
海司空望,吳雅氏,孝恭仁皇后戚畹也。任戶工二部尚書幾二十年,精於營造,頗多巧思。憲皇帝大喪時,純皇帝易雍和宮以黃甍,時日匆迫,所余{亡木}?扁瓦礫塞滿街衢,不及摒擋。公令街坊小民分析,未崇朝而盡徙。孝賢純皇后崩於德州舟次,上命運舟入京,焚毀城門,隘不容入。公命造架堞上,以菜葉鋪墊,千夫維挽,舟藉其柔滑而入,皆一時之巧思也。海望(?—1755)烏雅氏,雍正帝生母孝恭仁皇后的娘家侄孫,是雍正的表侄。雍正元年(1723年)為內務府主事,歷任郎中、崇文門監督。八年(1730年),為總管內務府大臣、內大臣。十三年(1735年),辦理軍機處事務,受顧命。乾隆帝即位,任戶部尚書。乾隆二年( 1737年)為辦理軍機大臣。四年(1739年)加太子少保。御史彈劾他在崇文門恣意索取。十年(1745年)罷辦理軍機。乾隆十二年(1747年)三月丙午,接替來保,擔任清朝禮部尚書,後改戶部尚書。
關於孝賢皇后之死,《清史稿》載「十三年,從上東巡,還蹕,三月乙未,後崩於德州舟次,年三十七。上深慟,兼程還京師」。回到京師之時,乾隆命將青雀舫運入北京,為什麼這麼做呢,青雀舫是皇后最後生活過的地方。這在當時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為船舶體積十分龐大,而城門門洞狹窄,在沒有起重機械的古代根本無法進城。為了保留這艘船舶,皇帝把城門樓焚毀,但是入口仍舊狹隘。禮部尚書海望最後想出了一個方法,他命人即搭起木架從城牆垛口通過,上設木軌,木軌上滿鋪鮮菜葉,使之潤滑,千餘名人工推扶拉拽,費儘力氣,終於將御舟運進了城內。
第十一則:此真司寇也
《嘯亭雜錄 盛司寇》盛司寇安,滿洲人。以科第氵存至卿貳。頎然岳立,鬚眉蒼然,以古大臣自命。戊辰春,孝賢純皇后崩,時有周中丞學健、瑟制府爾臣等以違制發伏誅。有錦州守金文淳者,稟命於府尹然後落髮,事發,純皇震怒,命立誅之。公叩首請曰:「金小臣,罔識國制,且請命大僚然後發,情可矜恕,請上寬之。」上怒曰:「汝為金某遊說耶?」公曰:「臣為司寇,盡職而已,並不識金某為若何人。如枉法干君,何以為天下平也。」上大怒,命侍衛反接公赴市曹,與金文淳同置於法。公佯然長笑,惟曰「臣負朝廷之恩」而已。後上悔悟,命近臣馳騎並金赦之,公施然叩謝如常。時市曹萬目共睹,曰:「此真司寇也。」次日,上即命公入上書房傅導諸皇子,曰:「盛安尚不畏朕,況諸皇子乎!」真師保之妙選也。乾隆十三年(1748年)十二月,乾隆在總結他這一年的經歷時,發出了這樣的感慨:「朕御極之 初,嘗意至十三年時,國家必有拂意之事,非計料所及者。自去年除夕,今年三月,疊遭變故 。而金川用兵,遂有訥親、張廣泗兩人之案,輾轉乖謬,至不可解免,實為大不稱心。」先是,乾隆十二年除夕兩歲的皇七子永琮以痘薨,乾隆立嫡的希望遭到毀滅性的打擊,他悲悼 之餘,自責「必欲以嫡子承統」之過。三個月後,皇后崩於東巡途中德州舟次,這一打擊又正 好落在他那尚癒合的創傷上,加大了原來的創面。並且,清政府正在進行著討伐金川的戰爭。 這是乾隆即位以來第一次大規模地對外用兵。然而,當乾隆以大量的兵力和財力,投入那個僅 有彈丸之地的金川時,卻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挫折和慘敗。一切都在失去,幸福、權威、父子深情、愛情、榮耀……往常寫詩,他下筆千言,倚馬可待, 而這一次,他走下了神壇,敞開自己的心扉訴說著自己的痛、悲、恨、怨、愁、悶、孤獨、凄 涼、無助。備受創傷的心,已經如他在《述悲賦》中寫的那樣:「信人生之如夢兮,了萬世之 皆虛」。五月的某天深夜,他又夜夢驚醒,攬鏡見霜華染鬢,他為諸事憂傷過度,白髮早生, 自己也不免驚訝。(《攬鏡發有白者偶成以志歲月》載:鬢有二毛底事宣,盼霖傷逝兩如煎。 ……攬鏡見霜初訝許,撫箋得句卻怡然。)他變得暴燥易怒,嚴苛無情,動輒大發雷霆。這一年,從宗室、軍機大臣、封疆大吏到軍隊高 層全部受到一次狂風暴雨式浩劫。第一個受到他申斥的就皇長子永璜,他與皇后之死沒有哀毀逾常的表示。乾隆十分不快,責備 他說:「今遇此大事,大阿哥竟茫然無措,於孝道禮儀未克盡處甚多。」隨即又斥責皇三子永璋「於人子之道毫不能盡」。兩人的師傅也均受到譴責。在皇后喪滿百日,乾隆又斬釘截鐵地 宣稱:「此二人斷不可承繼大統。」並請王大臣共鑒他絕不食言。為這種近似狂態的威情發泄而受到責罰的,不僅僅是皇子和他的師傅。就在皇后過世的一個月 ,一些官員就被卷到這場風波中來。四月十八日,乾隆在閱看奏章文書時,發現翰林院交出的皇后冊文中,滿語誤將「皇妣」譯成 「先太后」,頓時勃然大怒。他正要傳旨查詢,不料,諸大臣皆已散朝。這又如火上澆油,指 責翰林院官員犯下了大不敬之罪,於是,他下令將刑部尚書阿克敦革職,交刑部問罪,其餘官 員一併令部察議。阿克敦,字仲和,章佳氏,滿洲正藍旗人。康熙四十八年進士,乾隆十三年時任協辦大學士、 刑部尚書。阿克敦可能你有點陌生,但是稍微對乾隆朝了解點的,他兒子你絕對會很熟悉,就 是大名鼎鼎的阿桂。他是乾隆中後期的首席軍機大臣(乾隆45年到嘉慶2年,任期僅次於傅恆 ),乾隆朝的紫光閣功臣,他是唯一一次四次圖形者。乾隆的十全武功無役不與。刑部各官,見皇帝為此小事大動肝火,一時不知所措。為迎合帝意,只好比照律例加重處分, 將阿克敦擬判斬監侯。不料,盛怒之中的皇帝猶以為定罪尚輕,責備刑部官員瞻顧寅竝,黨同 徇庇,是因循朋黨之習,將刑部堂官全體問罪。此案因刑部堂官「故為寬縱」交吏部。吏部官員有前車之鑒,不敢含糊,定罪廠律從嚴。結果 ,署理滿尚書盛安、漢尚書汪由敦、侍郎勒爾森、錢陳群、兆惠、魏定國均被革職留任,而阿 克敦仍被處以斬臨侯,待秋後處決。初政時的寬仁皇帝,一下子變成了鐵腕皇帝,整個朝廷為之震驚了。歷經政治風雨洗劫的大小 官員們無不為之戰慄,他們意識到,一場暴風雨又要來臨。五月,果然又有一些官員受到了責罰。先是,光祿寺官員在皇后初祭時,因備辦的供品餑餑和桌張俱不潔凈,光祿寺卿增壽保、沈起 元,少卿德示弼、竇啟瑛俱降一級調用。署丞佟嵛等俱降三級調用。接著是,工部被全堂問罪。起因是辦理冊謚皇后的冊寶,不敬謹小心,製造甚屬粗陋。侍郎索 柱降三級調用,塗逢震降四級調用,其餘滿漢尚書、侍郎均革職留任。但禍事沒有完,因冊謚皇后時,王公大臣行禮之處多有不妥,又輪到了禮部受懲。乾隆責備禮 部官員凡事辦理糊塗,遺漏舛錯之處甚多,命部查議。結果,尚書海望、王安國降二級調用, 其他官員也依律處分有差。而在諸部院衙門各官被問罪受罰的同時,宗人府也因臨奠致祭,王公宗室官員不能齊集或託病 未到,幾次受到了申飭,並將鑲藍旗漢軍伯李坦革去伯爵。皇上的暴怒,猶如猝然爆發的火山,令人措手不及,而這暴怒所掀起的波瀾也很快由京城波及 到外省。皇后逝世的消息公佈於全國後,各省官員多有具摺奏請赴京弔祭梓宮的,這本來是例行的官樣 文章,以盡臣子之禮。通常外省官員因各有職守,不可能盡皆來京服喪弔祭,乾隆對此是極為 清楚的。不料,當他看到有些官員沒有來京的表示,或者具折稍晚時,竟然大為不滿,百般挑 剔,而尤其怨恨滿人。在他看來「旗員地分親近,沐恩尤為深重。遇皇考大事,義當號痛奔赴 ,以盡其哀慕難已之忱。」因而,對那些不曾具疏請吊的官員,俱令交部查議。於是,各省督 撫、將軍、提督、都統、總兵,凡系滿人又沒有奏請來京的各降二級,或銷去軍功記錄,兩江 總督尹繼善、閩浙總督喀爾吉善、湖廣總督塞楞額、漕運總督蘊著,以及浙江巡撫顧琮、江西 巡撫開泰、河南巡撫碩色、安徽巡撫納後等五十三名滿族文武大員,俱在被懲處之列。接著,這種嚴懲不殆的貶革風,又因官員違制剃髮,再度掀起高潮,更多的官員被捲入這場風暴之中。
清制,凡遇帝後大喪,官員在百日內不得剃髮。但這種緣於滿族舊習的祖制,在律例會典中均無明文記載,禮部行文也沒有明確,因而,不僅漢宮不清楚剃髮的規矩,即或滿官也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何況,在十三年前,雍正皇帝大喪期間,許多官員就沒有遵守這一祖制,剃了頭,朝廷並未追究。
乾隆於十三年前無暇顧及違例剃頭案,這次遇皇后大喪,卻要「明正國法,以彰祖宗之制」了。
六月初,乾隆頒旨宣稱「本朝喪禮,剃髮之罪最重,」一經查出即行正法。
可是,乾隆此旨頒發得晚了些,許多官員並不清楚這一祖制的具體規定,有的人於二十七日喪禮之後便剃了頭。七月間,奉天錦州府知府金文淳違制剃頭案發。
這已在乾隆的預料之內,他雖明令嚴法紀,卻不想立即將官員們治之重典,在命刑部查辦的同時,諭令各省督撫對已經違例者不必嚴查。
然而,辦理此案的刑部尚書盛安,或許因為乾隆有旨不必嚴查,誤解皇帝欲從寬發落金文淳,便私自將刑部已擬斬決的金文淳改為斬監候。
乾隆勃然大怒。在他看來,官員於大喪百日內剃髮,已在不可饒恕之例,「金文淳情罪可惡如此,即立即處決,亦所應當。」但乾隆在處理此案時,仍想博寬仁之名,欲從寬典。而盛安以年老自稱,又有以老賣老之嫌,於是激怒了乾隆。他指責盛安「不肯令改寬之旨出之特恩」,是沽取持平之名,自稱年老,是視皇帝為幼年無知之主。乾隆忿忿地說:「朕肯甘之乎?」「 視朕為何如主也?」
按照乾隆的說法,盛安既輕視皇帝,又侵犯了君權。而實際上盛安不過在循例而行,只是沒有摸透乾隆的意思,於是,他被革職孥交刑部,從重治斬監候。
《嘯亭雜錄》這則記載更富戲劇色彩。作者講這段事故,首先就誇盛安頎然岳立,鬚眉蒼然,以古大臣自命,乾隆要殺姜興漢、金文淳兩個,盛安說:「這倆不熟悉定製,請求寬恕」。好不容易找到殺人的發泄機會,讓乾隆放棄容易么,怒曰:「你這是給金文淳遊說吧?」盛安說:「我壓根不認識金某某,擔任司寇一職,我僅僅遵循職業道德而已。殺他何以為天下平也(怎麼深層意思是你殺金某某就是亂用刑罰,會招天下反感呢)?」乾隆聽後,下旨把盛安、姜興漢、金文淳全部殺了。盛安佯然長笑,惟曰「臣負朝廷之恩」而已。後面電視劇經常看到的一幕,將要行刑的時候,突然「聖旨到」,說赦免了。
《十朝詩乘》記載,大才子袁枚為金文淳未被殺,深幸之,贈詩曰:「江南哀庾信,儋耳老束坡。白刀餘生健,青雲舊夢多。小窗重翦燭,大海早揚波。莫靳醇醪飲,蛟龍脫網羅。」
處置了滿尚書,又輪到了漢尚書。汪由敦與金文淳同鄉,「誼屬同僚,輩稱前後」,故在金文淳下獄時對他頗多關照,讓人立即除去枷鎖。而後,當盛安提出對金文淳從輕處置時,汪由敦又表示默許。所以,乾隆認為汪由敦是有意徇庇,對他嚴加申斥,幾乎要革掉他的刑部尚書。
而金文淳之所以沒被殺掉,是因為乾隆後來又發現違制剃頭的大有人在,盛京、杭州、寧夏、京口、涼州、四川等地的八旗駐防官兵中很多人剃了頭。法不責眾,何況,乾隆也自知此法曖味,欲以作罷。
不料,事情的發展竟使乾隆欲罷不能。一個月後,他得知江南河道總督周學健和他所屬的文武官員,全都在百日內剃了頭,立時怒從心起,他決意嚴懲不殆。
周學健為江南新建人,雍正元年進士,累官至署福建巡撫、閩浙總督。又因大學士高斌等人所薦,授江南河道總督,以能臣見用。
有關周學健違制剃頭的傳聞,不止一次地傳到乾隆的耳中,只是乾隆沒有相信,這期間,福州將軍新柱到京陛見,聲稱他經過淮安時,周學健以巡河為名避而不見,或許害怕剃頭一事被人發覺。聽了這話,乾隆還是半信半疑。直到江蘇巡撫安寧的劾章上達後,乾隆才不得不相信已經發生的事實。
乾隆痛罵周學健「喪心悖逆,不唯一己敢於犯法,並所屬官弁同時效尤,棄常蔑禮,上下成風,深可駭異。」令將周學健舉交刑部治罪。
但尤其使乾隆感到震怒的是,周學健違制剃頭一事在朝廷內外風聞已久,而滿朝文武竟無一人奏聞。廷臣固結朋黨,已到了意欲欺矇,無視君主的地步了。他遏制不住心中的憤懣,反問說:「朕果可蒙蔽之主乎?」於是,知情不舉的大臣們也一個個地受到申斥或警告,而兩江總督尹繼善以地近其城,受到的申斥也最厲。
皇帝生殺予奪,威柄自擅,而於違制剃頭一事大作文章,不過是其刑殺立威的開始。
其時,違制剃頭的大臣又何止周學健一人。湖廣總督塞楞額,湖南巡撫楊錫紱、湖北巡撫彭樹葵,以及兩省的文武官員,俱於百日內剃了頭。他們聽說皇帝對周學健剃頭一事將予以重治,個個心驚膽戰。
楊錫紱與彭樹葵是在總督塞楞額剃頭後,以為無事也隨之剃了頭的。不料,乾隆嚴追嚴查,方知大禍臨頭,楊錫紱準備具折請罪,以減輕愆過。他三次札付塞楞額,請他表態,但均為塞楞額所阻。塞楞額是滿人,恐皇帝怪他明知故犯,治罪加重,因而企圖矇混過關。然而,乾隆的精明,以及在處理周學健一事上的不苟態度,均令他畏憚。思前想後,還是自陳請罪。
乾隆並沒有因為塞楞額的自陳,對他有所寬恕。在乾隆看來,這種違制之事,是絕對不該發生在像塞楞額這樣的滿族大員身上的。他大罵塞楞額「喪心病狂」,聲稱塞楞額已「身獲重罪,法無可道。即或以其自首從寬處理,也不過稍遲數日之死。」塞楞額於九月被賜令自盡,死在周學健之前。楊錫紱、彭樹葵均被革職。
三朝元老張廷玉沒有被卷到這場「災難」中去,但也沒有躲過這場暴風雨給人的震懾力。他三番兩次地受到乾隆的點名指責。冬至,翰林院撰擬皇后祭文,用了「泉台」兩字,乾隆吹毛求疵,認為這兩個字,只可用於常人,不可加之皇后之尊。掌管翰林院的大學士張廷玉以及阿克敦、德通、文保等人,俱被指為草率塞責、罰俸一年。
這些官員做夢也不會想到,孝賢皇后的死,竟會給他們帶來如此大的災難。半年當中,由此掀起的軒然大波,使他們或遭申斥,或被降革,或者被處以死罪。一時大獄疊起,形成前所未有的恐怖氣分。昔日的寬仁皇帝不見了,一向標榜的寬大政治已被嚴刑峻法所取代。乾隆在處決他的大臣時,不再垂淚頒諭,不再心中戚戚,而是怒氣沖沖,心安理得。
正如他所言:「朕臨御十三年,思與大小臣工共臻敦大之治。而水懦而玩,亦朕所深戒。」
第十二則----偽稿案
《江蘇巡撫庄有恭等為審理陳公綬等傳送偽稿事奏》據錢玉珍供:小的實在沒有抄寫的,小的是宿遷右營守備的書辦。五月十一日,小的在孟宗那裡問他,他告訴小的,小的五月十九日到蘇州陳公綬家,陳公綬問小的有什麼新聞,小的說是有孫大人談皇上的本章,內中有皇上南巡、孝賢皇后大事剃頭的事。乾隆十六年前後,在社會上流傳這一封奇妙的奏稿,正是這封奏稿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無數人因此鋃鐺入獄,一起驚天大案由此產生,一封大臣的奏稿是怎麼樣流傳到社會上的?這件奏稿案究竟是怎麼樣處理的,一切都要從奏稿本身說起。 這封奏稿其實是一封偽奏稿,西貝貨。託名的作者是孫嘉淦。孫嘉淦是什麼人?人家為什麼要冒他的名字寫偽奏稿。
孫嘉淦是雍乾兩朝的重臣之一,字錫公,山西興縣人。曾經擔任左都御史,直隸總督,湖廣總督等要職,乾隆十二年退休。孫嘉淦素來正直敢言,在雍正時期,他曾經上奏,請雍正「親骨肉,停捐納,罷西兵。」當時雍正看到這張奏摺,就笑說:「朕佩服這傢伙,膽子真大。」可見,孫嘉淦是敢說話頂撞皇帝的人,也因此受到雍乾兩代皇帝的器重,在官民中的聲望也很高。 在乾隆十五年以後,一封指責乾隆皇帝「五不解,十大過」的所謂孫嘉淦奏稿開始在社會上廣泛流傳開來。老百姓尤其是有些士大夫是非常有獵奇心理的,好比今天,如果某人出本《某某罵明星》的書,那肯定有不少人傳看,在乾隆那個時代,沒有什麼明星可罵,於是,這封《孫嘉淦罵皇帝》的暢銷書就正好迎合了人們喜歡八卦新聞的心理,一時間風靡全國。全奏稿的主要內容無非是抨擊乾隆失德,為金川戰爭中被殺的張廣泗鳴冤叫屈。 可以肯定的是:這封奏稿應該不是孫嘉淦的手筆,孫某雖然正直敢言,但還沒有這樣大的膽子,這封東西送到皇帝那裡,是要掉腦袋的。乾隆十六年,雲貴總督碩色秘密上奏,把偽奏稿的事情捅到了乾隆那裡,乾隆一看,勃然大怒,「是什麼人在假造朝廷重臣的奏稿,甚至捏造皇帝的批示,大肆誹謗朝廷。」於是,下令步兵統領舒赫德和直隸、山東、山西、河南、湖北、湖南、貴州各省大員嚴密查訪。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這封奏稿實在可以列在乾隆朝暢銷書排行榜的前列了,甚至比《三國演義》還紅,除了內地17省以外,連雲貴邊境的少數民族都在傳抄這封奏稿。案發以後,山東巡撫准泰成為第一個在案件中落馬的高級官員,在偽奏稿案中查辦不力,撤職查問。八月,乾隆下令各省,凡是誣捏撰寫、分散傳播都是首犯,為這封奏稿寫注釋,私自記載的,也是重要從犯,各省官員要以准泰同志為戒,認真辦案,否則就革職。於是各省都在抓人,從各級官員、舉員生徒到鄉紳、商賈、僧人等三教九流的人員,光四川就抓了280多個人,然後一一盤查,這些人互相攀咬,又越咬越多,案件的頭緒也越來越紛亂。到乾隆十七年,案件轉向公開大規模查訪。 這個時候,竟然還有人去捋虎鬚,御史書成,在籍侍郎錢陳群上奏建議停查,被乾隆狠狠地訓斥了一頓。於是,朝廷再次重申各省官員要嚴格查辦,不要敷衍了事,這事情關係大清國的國統體面問題。但查辦一年,雖然抓了上千人,朝廷的上諭寫了三萬多字,都湊成了一篇碩士論文,但案件消息還是石沉大海,茫無頭緒,乾隆十七年十一月,兩江總督尹繼善、江西巡撫鄂昌兩名大員解職。 案件的攤子越鋪越大,總要有收拾的時候,此時,軍機處查出了一個線索,江西巡撫鄂容安查出的傳抄偽稿的長淮千總盧魯生父子,供認說偽稿於乾隆十五年的時候得自南昌守備劉時達,這一線索似乎指出,偽稿最早出自盧劉二人,應該是盧劉兩人共同的傑作。似乎可以結案了,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馬上就有人說,劉的奏稿是從蘇州抄來的。乾隆有些不耐煩了,再查下去何時能了,正好,盧魯生可以作為替罪羊,於是,在乾隆的主持下,軍機大臣好好「開導」了下盧某人,讓他把這件驚天大案攬了下來,乾隆十八年二月,判決:「主犯」盧魯生,涉嫌偽造大臣奏摺,攻擊朝廷,判處凌遲;其他傳抄犯人,加恩寬免;傳抄的官員,照律治罪;江西巡撫鄂昌、按察使丁廷讓等查案不力,革職送刑部治罪;兩江總督尹繼善、閩浙總督喀爾吉善等犯失察罪,送刑部處理。於是,這場歷時一年七個月,涉及全國十多個省,轟動全國的偽奏稿案,就在一片鬧劇中草草收場。
同時期的由周學健被殺事件所產生的唱本《說唱周學鍵》,也能反映出民眾心目中乾隆與皇后的形象:
聖上分撫造天橋,只望回京生太子,徒然得病在其身。百般妙藥無應效,只見病體漸漸深。皇上一見娘娘死,除胸頓足淚雙流。殺了幾多大醫院,聖上啼哭好傷情。聖上重妻不重父,不許官員亂剃頭。是他當初太皇上,三九二七就刺頭。如今正宮娘娘死,新興律法不相同。文武百官在朝內,六十三日許剎頭。
被民間嘲諷為聖上重妻不重父,再聯繫到偽稿案,可以說乾隆因為皇后興起的剃髮案,在民間口碑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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