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陽真經》與獨孤求敗（二）（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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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陽真經》的缺陷

在討論九陽真經的時候，我們總會覺得少了些什麼。這本書看起來像是一部純粹的內功心法，而不是綜合性武學。

我們知道像《易筋經》之類的內功心法，只會教你增加內力，有這內力用什麼招式都好使——但不會教你怎麼打架。

九陽不僅僅是內力修習，還涉及到後發制人之類的招法拳理。然而說招法吧，卻又沒有記載任何具體的招式，只有理論。譬如覺遠，練了完整的《九陽神功》，卻完全不會武功，遇上瀟湘子何足道還行，遇上金輪法王估計就只能撲街了（參考游坦之遇上蕭峰）。

這樣的書，怎麼能稱為神功？

我們對比一下。《九陰真經》其實是分為上下兩冊的。上冊是內功心法，下冊是招式法門，包括九陰白骨爪、摧心掌等。黑風雙煞只學了一些只鱗片爪，已然可以橫行江湖了。可見其招式之精妙。

而九陽所缺的，正是這些具體招式。

這說明什麼呢？

說明九陽真經，本應該還有下半本！

慕容博精通天下武學，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差別，也不可能只傳給後世一部沒有招式的典籍，哪怕只傳一招斗轉星移呢！以慕容博的武功，除了掃地僧大概也沒人能從他那裡搶走經書。上半部在藏經閣安全待到幾百年後，所以下半部也不太可能是後來被盜了。再者，如果下半部真的被偷出去了，江湖上一定會出現類似黑風雙煞這樣異軍突起的速成高手，也會引發腥風血雨的。

那麼，下半部到底去哪兒了？

合理的解釋是，慕容博並沒有寫完。

沒寫完並不是因為他掛了。慕容博武功奇高，又被掃地僧治好了病，理論上完全有時間寫完下半本。所以，他的寫作進程，一定是被什麼事情打斷了。

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我們知道，蕭遠山和慕容博在同一天大徹大悟，皈依佛門。然而，蕭遠山和慕容博是不同的。蕭遠山沒有背負家族使命，他的妻子早亡，唯一的兒子蕭峰不久之後也自盡，可以說，蕭遠山已經了無牽掛。

但是慕容博不行。

慕容博還有牽掛。

四、慕容博的牽掛

在天龍的最後，慕容復霸業成空，就此成瘋。只有阿碧一個人守在身邊，結局凄涼。然而他只是瘋了，並沒有死掉。慕容博再如何大徹大悟，總不可能對自己的親兒子也毫不關心。

更何況極有可能，還有他的親孫子。

在古代，傳承子嗣是極其重大的事情。慕容氏世家子弟，又是數代單傳，如果沒有子嗣，就從此絕後了。

阿碧，不可能不給公子爺留下一個孩子。

我們有理由相信，阿碧在回到燕子塢後不久，就懷上了慕容復的孩子。這個可憐的女人別無他求，只是暗暗下定決心，要將公子爺的孩子養大成人。

此時的慕容世家對於江湖已經完全無害了。一個活在夢裡的瘋子，一個武功低微的丫頭，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他們只想安安靜靜走完平凡的一生，再不理會江湖的腥風血雨。

但江湖人不這麼想。

從慕容博開始，慕容世家積累了無數的仇恨。慕容博大徹大悟，他的仇人們卻沒有。

伏牛派的柯百歲、少林寺的玄悲、河北的駱氏三雄、山東的章虛道人、還有雁門關之役死去的武林人士的親友們不會忘記慕容世家種下的仇恨。更何況，在少室山大會時，武林群雄早已知道慕容氏是鮮卑後裔。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為漢人立下汗馬功勞的喬峰尚且人人得而誅之，何況滿身血債的慕容世家！

他們不敢去少林寺找慕容博的麻煩，欺負一個瘋子和他身邊的孤兒寡母，卻是人人都敢的。

此時的慕容氏早已眾叛親離，他們唯一的指望只有一個。

那就是慕容博。

慕容博，你就下山去了結這一段塵緣吧！

所以他不得不離開少林，去守護這個衰敗殘缺的家族。只留下半部未完成的《九陽真經》在藏經閣里，靜靜地等待著覺遠的到來。

五、《九陽真經》的下半部

我們暫且放下慕容博的牽掛，聊聊九陽真經本身。

這本書的上半部就是內功修習法門和一些後發制人的拳理，書中有述不談。它的下半部最終沒有寫出來。但是，對比同級別的《九陰真經》，我們可以去想像和猜測它本應該有的樣子。

它應該可以破解各門各派的招式，擔得起「天下武學總綱」的分量。

它應該威力奇大，甚至只學習部分武功就可以橫行天下——一如周芷若的九陰白骨爪。

最重要的是，它的拳理應該和上半部一樣，是「後發制人」。

前面已述，神鵰以前，在招式上運用「後發制人」拳理的只有那一招「斗轉星移」。

在九陽出世之後，受其拳理影響的武功出現了不少。峨嵋派、少林派、武當派都繼承了部分《九陽神功》。其中峨眉郭襄和少林無色在接觸九陽之前都所學淵博，先發制人的理念已經深入內心。他們不可能全盤放棄之前的理念。只有武當張三丰一開始就學習九陽，才是真正徹底執行後發制人拳理的人。所以武當的太極拳、太極劍才是「後發制人」拳理的真正繼承者。

但卻並不是唯一繼承者。

有一種武功，在招式上一直是「後發制人」拳理的忠實執行者。它在射鵰以前的時代出現，然後一直沉默，直到許多年後再次出現才引起大家的注意。也正因如此，人們忽略了一個事實：武當之前，後發制人的拳理早有傳承。

這就是獨孤九劍。

《笑傲江湖》第三十八章《聚殲》中記載：

「獨孤九劍」的要旨，在於一眼見到對方招式中的破綻，便即乘虛而入，後發先至，一招制勝。

注意「後發」兩字。顯然，只有對方先出招，獨孤九劍才能看到破綻。這是典型的後發制人思維。

獨孤九劍的出世遠早於《九陽神功》，它的後發拳理是否意味著與慕容世家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再回來說慕容博。

守護慕容世家的任務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那些東躲西藏的日子裡，他們經歷了無數的仇殺，血戰，追逐，逃亡——就像那一年的黃裳一樣。慕容博見識了全天下的武功，也幾乎破盡了所有的招術。此時他完全具備寫出《九陽真經》下半部的實力，寫出又一部「天下武學總綱」。

但是，他沒有時間了。

他終究是皈依佛門的人，不能一直塵緣不了地守在慕容復身邊。他只能以最快的方式將絕學傳與後人，了結塵緣，回到少林。

我們不妨作一個假設。如果你是慕容博，你的兒孫被江湖人士追殺，你又不可能一直守在他們身邊，你會怎麼辦？

如果是我，當然是教他們一些速成的武功，讓他們突飛猛進，足以自保。

這種武功需要滿足幾個條件。

第一，可以速成，這樣後期可以自己刷經驗，不需要師傅一直守在身邊教。

第二，最好不需要特別深厚的內力，因為內力修鍊周期太長。

第三，即使速成，威力也要大，大到足以應付絕大部分的威脅。

第四，符合慕容世家的拳理：後發制人。

金庸小說中符合前三條的武功已經少之又少了，符合第四條的更是絕無僅有。

而我們剛剛說過的那個獨孤九劍，竟然完全符合！

獨孤九劍，可以速成，可以不要內力，威力奇大，並且後發制人。

縱向對比，如果慕容復的兒子是令狐沖，他是不是可以憑藉一把利器在弱冠前就與河朔群雄爭鋒？哪怕他此時內力全無？

橫向對比，如果慕容復的兒子是周芷若，是不是可以壓倒群雄，應付絕大部分仇殺威脅？

令狐沖速成之後大約能抗衡武當掌門沖虛，周芷若速成之後大約能抗衡武當掌門俞蓮舟。如果慕容復之子擁有抗衡武當掌門的實力，應該是足以自保的。

許多年後，黃蓉在緊急關頭放在屠龍刀里的秘笈，和獨孤九劍幾乎是同一個路子：速成，威力奇大，不怎麼要內力。

就像是《九陰》和《九陽》的又一次遙相呼應。

至此，我們可以大膽推測：慕容博傳給孫子的武功，就是獨孤九劍。

可是，為什麼不是慕容九劍呢？

六、「非上乘」的獨孤九劍

獨孤九劍是一門奇怪的武功。我們看到令狐沖學了之後各種牛逼，連沖虛都敗於劍下。可是在風清揚眼裡，這都不算「上乘劍術」，得練到三四十年後，才能與一流高手一較高下。

這也很好理解。招式可以速成，內功卻不可以。令狐沖差點死於樂厚之手，周芷若也差點死於俞蓮舟之手。這是速成武功的大bug。

如果獨孤九劍只是想達到令狐沖的水平也就罷了，但既然有破氣式，這就要求其對內功要有精深的研究。

所以，對比總決式的要求，獨孤九劍明顯缺乏了相應的內功配套。總不能每個練習者都指望少林寺給自己傳易筋經吧？

《九陽神功》缺了配套的招式；獨孤九劍卻缺了配套的內功。如此巧合，不能不引人遐想。

《九陽神功》最偉大的繼承者不是張無忌，而是張三丰。張無忌對九陽的發展毫無貢獻，而張三丰則以此開一代風氣，真正把九陽做成了體系。

張三丰是一個天才。《九陽神功》沒有招式，那我就自創一套招式。九陽內功的要旨是防禦無敵，那我就給他配一套防禦無敵的招式。

所以張三丰創造了一套幾乎防禦無敵的劍法——太極劍法。這套劍法曾經把獨孤九劍都逼上絕境。

但他卻沒有想到，所謂的防禦無敵，在內功上是無法攻破，在招式上卻不是這樣。

最無敵的防禦，是不需要防禦。

「獨孤九劍，有進無退！招招都是進攻，攻敵之不得不守，自己當然不用守了。」

——風清揚

張三丰深通太極陰陽之理，卻還是忘了物極必反。原來招式上的防禦無敵，竟然是這樣！

獨孤九劍的另一個奇怪之處是，作為一門劍法，卻幾乎承擔了「天下武學總綱」的角色。什麼總決式破劍式破刀式之類，幾乎「破盡了天下武功」。而這種情形，我們之前只在對九陰真經的描述見過。

更微妙的是，和九陰九陽一樣，獨孤九劍同樣帶了一個「九」字。「九」者，多也，亦即涵蓋很廣之意。獨孤九劍雖是劍法，卻涵蓋極廣，隱隱有「天下武學總綱」之意。

至此可以推測，獨孤九劍，應是慕容博所要撰寫的下半部《九陽真經》的變種。

現在，我們來梳理一下獨孤九劍為慕容博所創的理由。

首先，獨孤九劍的拳理也是後發制人。雖然劍法的真正出場晚到笑傲江湖時代，但名字卻遠在神鵰之前百多年。前面已經論證，在這個時間段，懂得後發制人理論的只有姑蘇慕容氏。獨孤這個姓氏也是鮮卑姓氏，江湖中有實力培養出獨孤求敗這種高手的鮮卑人後裔只有慕容世家。

其次，獨孤九劍只攻不守，這與源於金剛不壞體只守不攻的體系剛好互補。

第三，獨孤九劍是一種不依賴於內力的武功。或者換一種說法，獨孤九劍缺少了內功修鍊法門。而不懂內功的人，是絕不可能領悟破氣式的。獨孤求敗曾有使用玄鐵重劍的時段，這也需要極強的內力——最好是與獨孤九劍拳理相匹配的內力修鍊法門。而這樣的法門，只有《九陽神功》。

這些並非完全只是蘑菇叔的推測。金庸在書中也留下了重要線索。

《笑傲江湖》第十章《傳劍》中記載了獨孤九劍的總訣式：

只見風清揚屈起手指，數道：「歸妹趨無妄，無妄趨同人，同人趨大有。甲轉丙，丙轉庚，庚轉癸。子丑之交，辰巳之交，午未之交。風雷是一變，山澤是一變，水火是一變。乾坤相激，震兌相激，離巽相激。三增而成五，五增而成九……」

而在《天龍八部》第九章《換巢鸞鳳》中，崔百泉描述他第一次見到慕容博的情景：

崔百泉卻渾沒知覺，續道：「……我一口氣殺了三十幾個人，興緻越來越高，忽然見到這對狗男女，他奶奶的，覺得有些古怪。蔡慶圖家中的人個個粗暴兇惡，怎麼忽然鑽出這一對清秀的狗男女來？這不像戲文里的唐明皇和楊貴妃么？我有點奇怪，倒沒想動手就殺了他們。只聽得那男的說道：『娘子，從龜妹到武王，不該這麼排列。』」

段譽聽到「從龜妹到武王」六字，尋思：「甚麼龜妹、武王？」一轉念間，便即明白：「啊，是『從歸妹到無妄』。」

慕容博所念的，正是獨孤九劍的總訣。只是當時的慕容博應該還只是在構思階段，並不一定局限於劍法。只是後來事情的發展起了變化，才演變成了獨孤九劍。

七、《九陽神功》的真相

現在，我們來全盤梳理下事情的真相。

少室山大會之後，慕容博大徹大悟，跟隨掃地僧潛心修佛並修習金剛不壞體神功。為了將慕容氏武學傳承下去，開始創作《九陽神功》。不久之後就發生了雁門關事件，蕭峰自殺，蕭遠山徹底斷了塵緣。

在此之前，慕容復殺段譽未遂，妄想成狂。為給慕容世家留下子嗣，阿碧生下了慕容復的孩子。從此，慕容復一家在阿碧的守護下隱居於大理境內，以避開中原武林耳目。知道他們行蹤的人只有大理段式。

不巧的是，伏牛派傳人崔百泉長期居留大理，並與大理段式有不少淵源。數年之後，慕容世家的行蹤和現狀終於被伏牛派探知並散播出去。伏牛派、少林派、駱氏三雄親友團、雁門關親友團等仇家前來追殺。

身處少林寺的慕容博得到消息，不得不放下已完成的上半部《九陽真經》去了結塵緣。

既然兒子用劍，那他的孩子就學劍法吧。

慕容博一共教了九招劍法。

總訣式、破劍式、破刀式、破槍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破氣式。

他給這套劍法取了一個名字，叫做慕容九劍。

九陽真經和慕容九劍是一套拳理的正反兩面。九陽真經是純防禦，而慕容九劍是純進攻。

「慕容九劍，有進無退！招招都是進攻，攻敵之不得不守，自己當然不用守了。」

而這攻守之間的拳理，卻是一模一樣。那就是「後發制人」。

慕容博年紀大了，並且皈依佛門，不能等到孫子內功大成了。但學會了這九劍，即使沒有內力，也足以保護自己了！

我們不妨猜測，為了滿足慕容復心心念念光復大燕的心愿，阿碧將兒子取名為慕容燕。學得九劍的慕容燕二十歲前就以一柄利器與河朔群雄爭鋒，無往不利。三十歲時，慕容燕誤傷義士，棄紫薇軟劍。四十歲以玄鐵重劍橫行天下，此後難求一敗。

仇殺半生，了無對手。但慕容燕終於厭倦了。「慕容氏」這個名號帶給自己的只有無盡的殺戮與煩惱。他不想再背著慕容氏的家族宿命了。慕容燕改名換姓，隱居了起來。

身為鮮卑人的他沒有選擇一個漢姓，而是選擇了一個饒有深意的鮮卑姓氏：獨孤。

從此江湖裡沒有慕容世家，只有獨孤求敗。

獨孤求敗既絕跡於江湖，其劍法輾轉而下，傳於風清揚。《九陽真經》既已有本，遂未與傳人。直到許多年後，少林寺掃地僧人覺遠無意中發現《九陽真經》上半部，又引出一段故事。

至此，關於慕容博創立《九陽真經》及「獨孤九劍」的脈絡，已梳理完畢。

只是，令慕容博沒有想到的是，同時代的北冥神功和化功大法竟然也陰差陽錯地傳了下去，變成《吸星大法》，又同時在笑傲江湖中出現，演繹出另一段故事。

(關於《吸星大法》的來歷，詳見拙作《吸星大法來源考》）

扯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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