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冇腦，點做人老母？」——配音原聲大亂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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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很感興趣的話題，但第一反應是「丟失得太多，無從說起」。且當時已經存在的答案里，環境音、演員語氣、方言趣味性、文化語境、風尚習俗，面面俱到，綜合起來看，也算得上很立體的答案了。故糾結一番，並未作答。

最近集中炒了一批TVB 1990年代的冷飯，外帶幾套早年杜琪峰，不成想收穫了成車「語料」。念書做論文時，最喜歡的就是文本分析，遇到精彩段落，總覺得不拎出來講講簡直「嘥嘢」（sai ye，白話「浪費」義）。於是論文做出來，往往方法論乏善可陳，「可讀性」卻很強。博士臨畢業，倒也唬得許子東給了excellent——炫耀貼沒錯了。攢下這麼多生動語料，不記幾筆心裡可惜，流水賬寫在這裡吧。

#作者無知預防針：除特別說明外，全部白話辭彙注音使用漢語普通話拼音近似音，非國際音標或粵拼。

#作者無知預防加強針：語言學維度內不負文責，我是文學方向的咳咳。

系列一：被人哈（ha），要食蝦（ha）？

那條關於「原聲vs. 配音」的問題下，被各式答案提及最多的就是諧音在廣東話口語中的廣泛運用，舉個隨手撿來的栗子：

《刑事偵緝檔案II》——20年前強勢助力東南衛視建立存在感

原聲：

高母：你都係呀，你估我真係想神憎鬼厭呀，我驚你哋畀人哈（ha）啫！

高婕：阿媽你想買蝦（ha）係唔係啊？呢啲夠大隻啦。

配音：

高母：你也是呀，你以為我願意管你們呀？我怕你們被人欺負！

高婕：媽，晚上吃蝦吧，這種很大！

很明顯，配音後諧音不在，「怕你們被人欺負」硬拗到「今晚吃蝦」，畫面前景中的一缸蝦秒失情節作用（當然了硬要杠也不是一點兒沒有），道具師傅大概要爆粗；失去「哈」「蝦」諧音語境的話題轉折，也無補於高婕在老母親面前小滑頭的形象。其餘「神憎鬼厭」這類道地辭彙上的流失，就不計較了。

作「欺負」解的「ha」到底該用哪個漢字，版本眾多，我就自己見過的五種做了一番簡單的research（#孔乙己上身，不感興趣的請直接跳到下一個有趣的視頻）：

1. 佮：粵音gaap3（近似普通話發音ga），說文釋義「合也」，即通力合作，其實就是「夾band」（合作樂隊，例句：我同嗰friend夾band）中「夾」的正確寫法。意思完全不搭界，故第一個被排除。
2. 恰：我一度認為這個字是首選，因從心，大概能夠和「欺負人」這種壞情感的外化扯在一起。但近有《新華字典》，遠有《說文解字》，不近不遠還有《康熙字典》，「恰」字傳遞的含義均非常正面——正巧、適當、鳥鳴聲——想想也是，「合心」嘛。故從字義出發，排除了。（但「恰」亦有可能根本不是我們這裡討論的「ha」，而是對應了白話中發音為入聲「hap1」者，意義相近。）
3. 蝦：「蝦」這一寫法最常見，但個人認為明顯是借個同音，和茶餐廳阿姐手寫單上的「凍0X」（凍檸茶）邏輯相同，沒啥可說的。不過蝦彎彎腰的樣子，看著確實挺像被欺負的。
4. 哈：有「斥責」「威嚇」義，引申作欺負、欺壓十分合理。
5. 呵：這個寫法我其實並沒見過，但一說「哈」本就來自「呵」（中古音發ha），有「怒責」義，如「呵斥」。不求甚解地認為很有道理，故放在這裡當個偽知識點吧。

下面一個例子，更能匹配我個人的奇特笑點：

《再見阿郎》——傳說中看白話與看國語演技相去甚遠的劉青雲

原聲：

「做乜人老（lao）母你，做乜人老（lao）母，你冇腦（lao）噶，做乜人老（lao）母？」

《再見阿郎》國語片段 https://www.zhihu.com/video/1008079468405088256

配音：

「怎麼做人老媽？你怎麼做人老媽？沒腦子，怎麼做人老媽你？」

「沒腦子」-「不能做媽」大概也是個合邏輯的推理，但因無法傳遞出白話原聲中「冇腦（lao）」所以做不到人家「老（lao）母」（「腦」、「老」同音）的無厘頭邏輯，對於劉青雲飾演的男主張東郎文化有限但熱腸無限的特質、粗魯中的可愛勁兒十分折損。

最後一栗，兩位大神壓軸：

《家有喜事》——常「騷」唔係常「舒」

原聲：

《家有喜事》粵語片段 https://www.zhihu.com/video/1008099223220334592

Leslie：咩解（gai）究（gou，粵拼gau3）？

星爺：冇得解（gai）救（gou，粵拼gau3）啦，由佢啦。

配音：

Leslie：有戲看了。

星爺：管他呢，自作自受。

「咩解究」正寫應為「乜解究」，其實就是時下口語中的「點解」（為啥？），年代劇中常聽到，如今仍見諸報端，大概可以理解為「點解」的書面形式（我估）。哥哥在戲中的腔調——少女心、處女座、事事講究又復古，模仿粵語長片講出「乜解究」，是個與人設相得益彰的細節。片段前情中，大哥黃百鳴醉酒將情人帶回了自家大宅，兩位弟弟救場不成，情人與大哥當著原配嫂嫂吳君如的面進了房。所以星爺的「冇得解救」，諧音正配合語境，挽救局面失敗還挨了一拳後，對大哥放棄了治療。

原聲中的「哎吔大嫂」在國語版中只保留了「大嫂」，也有些可惜，我於是特地將這句剪了進來。「哎吔」是什麼意思呢？如果一個人喜當爹，他便是一位「哎吔老豆」（便宜老爸）。由出軌大哥的口中直接說出「她怎麼說也是你的『哎吔大嫂』呀」，可對標「她怎麼說也是我的小三呀」，十分諷刺。另一方面，這句酒後真言，暴露了大哥常滿最初的女性觀：不是做黃臉婆，就是做「哎吔老婆」。因此，影片最後，當原配吳君如通過自食其力散發的魅力贏回常滿的心時，後者的「愛情觀」實際上也得到了升華。這條感情線，正因兩人愛情觀的成長，才未落入「娜拉出走-娜拉回來」的窠臼。（#怎麼還寫出論文腔來了……-_-||）

既然國語版連哥哥飾演的角色名「常騷」都要改叫「常舒」，一個「哎吔」的損失真算不得什麼。大概「哎吔」和「騷」一樣，都有些「上不得檯面」吧。

當時瀏覽過的答案里，也有人提到《志明與春嬌》中的「Joseph」和「早泄」，就是比較摩登的諧音了，反映了港人促狹的後巷智慧，which我私心很喜歡，哈哈。

下集預告：

系列二：「只羨鴛鴦不羨仙，可惜佢唔鐘意黃飛鴻鐘意石堅」——押韻

系列三：「靜靜雞 vs. 靜雞雞」——擬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