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鑒中國1000年【第二卷】27.出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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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董仲舒作為被推舉的賢良之士，參與了劉徹親自主持的策問。

劉徹在策問中提出了幾個問題，歸納起來，主要就是問天人關係如何在現實中應用：

王道輪轉，是天命所致嗎？如果是，如何才能得到天命福佑？如果不是，人力應該如何為，才能德澤四海？

董仲舒連上三篇策論作答，歸納起來只有八個字：天人之際，合而為一。

簡單來說，就是世間的一切事情都是被老天規定好的，天子按照天的意志行事，人間就會風調雨順；天子乾的事違反了天的意志，人間就會出現災異。

就像田蚡勸劉徹不要治理黃河說的那樣：黃河決口是天的意志，如果你非要去堵它，就是違反了天的意志，可能會出現不好的事情。

同時，董仲舒在天人三策中還提出諸如「命由天定，性由天生」之類的理論，或許正是這些理論，讓劉徹像他爺爺文帝一樣，對神鬼之術也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正如前面說過的，秦始皇想長生不老，馬上來了個徐市要去找長生藥；漢孝文皇帝迷信神鬼之說，自然有新垣平來裝神弄鬼。聽說現在的新皇帝向天下招募方士，於是，李少君就來獻丹藥了。

李少君是深澤侯的門客，自稱有七十了，但沒人知道他的真實年齡。

他曾經在田蚡家裡做客，看到席中還有個九十多歲的老人，就對人家說：我曾跟你爺爺一起在某個地方遊玩射獵，那時候你還很小，跟你爺爺在一起，所以我才認得你。

那老人家一聽，大驚道：哎喲，我小時侯的確跟爺爺去過那個地方。在坐的賓客聽了，都驚奇不已。

還有一次，他跟劉徹在宮內閑聊，突然指著一件舊銅器，說當年我在齊恆公的床頭見過這玩意。

劉徹仔細看了一下銅器的銘文，果然是春秋時齊國的銅器。要照這麼算下來，這老爺子至少得有個大幾百歲了。但眼前這老頭面色紅潤，牙齒齊整，充其量也就五十來歲的模樣。

於是，李少君的名聲越傳越響，很多王公貴族都請他到府中做客，希望老神仙能提點一二。當然，不能白勞動神仙大駕，必竟神仙也要吃飯不是。所以，送給李少君的錢堆積如山。

後來，他給劉徹獻上一張丹方，但問題是丹方上有很多原料人間是沒有的。怎麼辦呢？沒關係，你祭祀灶神就能招來奇異之物，然後就能用奇異之物將丹砂化為金丹，吃了以後就可以延年益壽了。然後就可以見到蓬萊仙人，再舉行個封禪儀式，就能長生不死了。

他鄭重地對劉徹說：黃帝就是這麼做的。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忽悠，他又說道：我曾在海上見過安期生，他給我棗吃，那棗如西瓜一樣大。安期生往來於蓬萊仙境，誰跟他有緣，他就現身相見；要是跟他沒緣份，那他就隱身不見。

安期生人稱千歲公，意思是有上千歲，是仙道創始人，上清八真之一。能跟安期生見面，說明這個李少君的確是得過道家真傳。

劉徹深信不疑，馬上開始親自祭拜灶神，同時還派人出海，尋找蓬萊仙境和安期生。

但是，一直過了好多年，無論是灶神的奇異之物，還是一直在尋找的蓬萊仙境和安期生，都一無所蹤。

終於，李少君等不了了——他死了。

但在劉徹看來，李神仙是不會死的，他是登了仙界了。

沒關係，沒了李少君，更有後來人。自此之後，燕、齊之地的方士，紛紛來朝。

皇帝信了神仙，皇后也總得信點什麼，但沒哪個神仙敢跑到後宮去，於是，陳皇后就跟著一個女巫信了巫術。

其實，任何信仰都是基於需求。

後宮陳皇后的日子很不好過。劉徹自從有了衛子夫，那是寵愛的不得了，寵愛到什麼程度？史記都用「大幸、有寵」來形容，由此可見一斑。

尤其是，此時衛子夫已經有了女兒，能生女兒就能生兒子，所以更是聖眷日隆。

後宮這種事，眷顧一人，難免冷落他人。更何況劉徹和陳皇后本就是政治婚姻，沒什麼感情不說，再加上陳皇后潑婦一般的行為，更讓劉徹厭煩，所以逾加不理她了。

但陳皇后不甘心，企圖用巫術的方式讓劉徹回心轉意，甚至讓衛子夫暴斃身亡。

據史書記載，這種巫術有個專用術語，叫媚道，並且在漢代應該是明令禁止的。

事實上，劉嫖當初在孝景皇帝面前說栗姬壞話的時候，就說看到栗姬與別的嬪妃在一起的時候，讓人對著別人的後背吐唾沫——這種行為，就是媚道中施以詛咒的一種方式。所以，狀告 別人實施媚術，是宮斗的一種常用手段。

只不過，對著別人後背吐唾沫是比較輕的一種方式，其它實展巫術的方式還有建立祠堂進行獻祭，甚至斬斷初生嬰兒的四肢等比較狠毒的方式。

而劉嫖請這個女巫，採取的就是建立祠堂獻祭的方式，至於祭品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實在不知道她們怎麼想的，在宮內公然獻祭實施媚道，只怕別人不知道嗎？

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女巫楚服教陳皇后施展巫術詛咒的行為敗露，劉徹命侍御史張湯負責追查此案。

侍御史在御史大夫之下，向御史中丞負責，專門負責彈劾朝臣，有時也會受命辦案。

這裡順邊提一句，去年丞相田蚡死後，由御史大夫韓安國代行丞相之職，結果沒過倆月，他給劉徹當司機的時候出了車禍，把腿給摔斷了，只好引退。劉徹任命平棘侯薛澤為丞相，中尉張歐為御史大夫。後來韓安國傷好了，就接著擔任了中尉一職。

這個張湯是杜陵人，父親是長安吏——應該是公安局局長之類的職務。據說有一次他父親外出，只有他在家守著。父親回來後，發現家裡的肉被老鼠給偷吃了，就把他給打了一頓。

張湯也是個狠人，他掘開老鼠洞，把犯事的老鼠給抓了出來，還找到了剩下的肉。這下人證物證齊全，他對老鼠施以了正義的審判，還寫下了審判書，確定了老鼠的罪名，並將老鼠當場施以磔（zhe）刑——把肉一刀刀割下來，然後斬斷四肢，最後再砍掉腦袋。

他父親看到他寫的審判書以後，發現措辭嚴密，用典精準，如同任職多年的幹吏一般極為老道。於是，就開始有意培養他斷案方面的能力。父親死後，他繼承了父親的長安吏一職。

只不過，偷個東西就被施以磔刑，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標準判罰的。但以他後來的舉動來看，偷東西當然構不成磔刑，但他很有可能是給老鼠按上了可以實施磔刑的罪名。

在擔任長安吏期間，他無意中救助了田蚡的弟弟田勝，和田勝保持著非常好的關係。後來他還擔任過景帝時期著名酷吏寧成的助手，跟著寧成學了不少東西。

田蚡當上丞相後，因為田勝的關係，他被徵召為丞相史。之後又被田蚡舉薦給劉徹，擔任侍御史一職。

現在，受命辦理陳皇后媚道一案的張湯深入稽查，揪出陳皇后黨羽及受到株連的達到三百餘人。

最後，女巫楚服被斬首；陳皇后被廢黜，貶入長門宮，但保留皇后待遇；陳皇后之母劉嫖免於追究。

所謂長門宮，原名長門園，在霸陵縣，原本是劉嫖家的園林。

那怎麼會成了皇家的長門宮了呢？

這要從劉嫖五十齣頭的時候說起。應該是好些年前吧，她無意中聽說，經常來府中賣珠子的那個女人有個兒子，長得很漂亮。劉嫖就把那對母子召過來，一看這孩子果然很漂亮，問了一下，孩子叫董偃，才十三歲。劉嫖就對董偃的母親說，你回去吧，這孩子我替你養著。

於是，董偃就留在了府里。劉嫖還安排老師，教他各種知識。到董偃十八歲行了冠禮，就正式開始全方位地服侍已經快六十歲的劉嫖阿姨了。

不得不說，這小白臉真是養出來的。

但劉嫖對董偃是真好。為了讓他出門結交各種王公貴族，吩咐府中管家，說董偃在府中支錢，只要每天——注意，是每天——黃金不超過一百斤，錢不到一百萬，帛不夠一千匹，就不要給我說，隨他取用。

這些錢價值幾何呢？說個當時最基本的物價來比較吧：據《漢書食貨志》記載，漢初，天下大飢時一石米五千錢；後來文帝時期，一石米四十餘錢；再到以後的元帝時期，一石米二百文。

有錢，就是這麼任性。

但董偃心裡還是很害怕的，必竟與公主私通這種事，沒人管就沒事，但要追究起來，那可是死罪。

他的朋友袁叔給他出了個主意，說皇帝每次到顧成廟（文帝廟）祭祀，路遠都沒有歇腳的地方，那地方又沒法建行宮。剛好公主家的長門園不就在那裡嗎？你只要勸公主把長門園獻出去，並且讓皇帝知道是你的主意就可以了。如果皇帝接受了長門園，說明他也就默認了你和公主的關係，再有人告你黑狀，你也不用擔心了。

結果，劉徹很開心地接收了長門園，並將其改建為行宮，改稱長門宮。

後來劉徹聽說了董偃和自家姑姑的事情，就跑到劉嫖府中，一進門，劉徹就說道：主人翁呢？叫出來讓朕瞧瞧。

劉嫖連忙跪下請罪，劉徹當即免罪，劉嫖這才將董偃領了出來。

董偃為表示請罪之意，故意帶著綠色的頭巾出來面聖——當時綠色是賤色，估計這就是綠帽子的來歷。

劉徹當然也免去董偃之罪，一家三口在席上歡天喜地，開懷暢飲。

由此，董偃更是名聞京城。

一直到劉徹想讓董偃登堂入室，進入皇宮正室飲宴，被東方朔攔住，並控以敗壞風化、違反禮制、窮奢極侈等三罪，這才遏制住了劉徹對他的寵信。

據說董偃活到三十歲就死了，又過了幾年，劉嫖也去世了，並且和董偃合葬在霸陵。

最後，必須要提到的是：劉嫖的丈夫是堂邑侯陳午。按《漢書》的說法，她剛把董偃納入府中時，陳午已經去世了。

但這裡有個小問題，同樣是《漢書》記載，到元光六年，也就是陳皇后被貶到長門宮後的第二年，陳午的兒子陳須繼承了堂邑侯爵。

也就是說，從劉嫖勾搭上董偃一直到陳須繼承侯爵之間，陳午是死了還是活著，這是個問題。但是按常理來講，父親死後，兒子馬上會襲爵，很少出現父親死了很多年，然後才讓兒子襲爵的事情——尤其這個爵位還是太皇竇太后極為寵愛的女兒竇太主劉嫖家的。

但不管怎麼樣，劉嫖在死後，要公然與董偃合葬一處，說明她對董偃畢竟還是真愛——當然，董偃對他是不是真愛就不得而知了——並且她的家人，甚至皇帝劉徹，也認可了這段感情。

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李白《妾薄命》

陳氏的皇后之位被廢了，數年後，在長門園裡鬱鬱而終。但與之相對應的，衛子夫則在次年又有了身孕。同時，他的同母弟弟衛青也在這一年，實現了大漢立國至今，在對匈奴所有的戰役中，最為揚眉吐氣的一次反攻。

元光六年，也就是公元前129年冬，匈奴攻入上谷郡，殺掠官民。

劉徹大怒，任命太中大夫衛青為車騎將軍直出上谷，騎將軍公孫敖自代地出兵，輕車將軍公孫賀自雲中郡出兵，驍騎將軍李廣自雁門郡出兵，各率一萬騎兵，在各郡邊關市集攻擊匈奴——可以說是對匈奴發起了全線進攻。

匈奴依然採取了「你退我進，你駐我擾，你來我走，你疲我打」的戰法，一看漢軍傾巢而出，立刻調頭就跑，跟本不跟他們正面決戰的機會。

四位將領向匈奴發起了追擊，但四人的命運卻大相徑庭。

衛青直搗匈奴的祭天聖地龍城，俘虜匈奴部落首領七百餘人。

公孫賀一無所得，空手而回。

公孫敖被匈奴所敗，傷亡達七千騎。

李廣也被匈奴所敗，他自己被俘。

也就是說，此戰只有衛青獲勝。關鍵是，他獲得的勝利還不如其它三將的損失重大，如果單純從戰役結果來看，此戰還是失敗的。只不過，衛青攻入龍城，實現了立國以來漢軍對匈奴反攻的首次勝利，打破了匈奴不可戰勝的神話，具有極大的政治意義。因此，戰事結束後，衛青被封為關內侯。

同時，衛青也以此戰，表現出極高的軍事水平和統帥能力，使得認為他是靠其姐上位的人閉上了嘴巴。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王昌年《出塞》

李廣被俘後，匈奴把他置於網袋之中，掛在兩馬之間擔著。走了十餘里，李廣飛身暴起，跳到一個匈奴騎兵的馬上，將其打落馬上，奪其弓箭，打馬南奔，終於脫離虎口。

李廣活著回來了，但他還要承擔失利的責任，和公孫敖一起被押入有司審訊，審訊結果是有罪當斬。只不過，看在他和公孫敖都曾經有過功勞的份上，允許其拿錢贖罪，然後將其貶為平民。

李廣很鬱悶，非常鬱悶。

他在七王之亂時立下大功，結果接受了梁王的封賞，導致在朝廷留下案底。之後遍歷邊郡太守，與匈奴作戰無數，但都沒什麼顯眼的功勞；前一陣還參加了那麼大規模的馬邑之戰，結果無功而返；這次全線反攻，又落個兵敗被俘。和他一起的那麼多將領，有十幾個人都獲得了能夠封侯的軍功，只有他空背個名將之名，卻要麼沒有封侯的機會，要麼有機會卻被他給浪費掉。

老天，你是要玩死我嗎？

終於，他私下裡找到望氣大師王朔，請他代表老天回答自己。

王朔問他：你做過什麼讓你悔恨的事嗎？

李廣誠實地說道：我在當隴西太守的時候，羌人反判，我誘降八百餘人，然後把他們全殺了。

王朔代替老天得出結論：殺降不詳，你此生註定無法封侯。

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