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總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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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0
篇原創首發文章
世界總在道歉。
被捲入兩起惡性殺人事件的滴滴,在被口誅筆伐淹沒之後終於發聲,說不再以規模和增長作為公司發展的衡量尺度。
這樣的語言似曾相識,其頻率更是和廣告一樣頻繁。「道歉」就像颳風下雨一樣,成為了這個時代的一種自然現象,雷打不動,不期而至。
如果這個時代有關鍵詞的話,我提名「道歉」。
4個月前,今日頭條的張一鳴因為內涵段子公開致歉,稱自己片面注重增長和規模,卻沒有及時強化質量和責任。2年前,李彥宏因為魏則西事件,在百度內部信中說因為從管理層到員工對短期KPI的追逐,價值觀擠壓變形了。而從3年前開始,支付寶幾乎每年一次道歉,2次與擅自抓取用戶數據有關,1次因為「產品設計圍著荷爾蒙打轉」的校園日記事件,彭蕾公開自問「在所謂的用戶活躍度面前可以不擇手段無節操?」
我挑了幾個關鍵詞——「增長、規模、KPI、用戶活躍度」,你瞧,這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旗幟,也是獨角獸們握在手心的武器。
它們深知這時代魚龍混雜,風口來去無蹤,好不容易搶到的蛋糕,是不是會被另一隻瞪羚沒收。不光是人,獸也焦慮,也不管是不是給世界藏污納垢了,「藏身」比較重要。
原本都是想在中國這條神龍崛起狂奔的路途上譜寫偉大故事的,紛紛被左一個地雷右一個炮彈弄得慌張奪路。
「增長,規模,KPI,用戶活躍度」,在道歉時紛紛被打倒在地,成了罪魁禍首。當然從另一
方面來講,假如沒有這些地雷炮彈擋一擋道,挫一挫銳氣,它們會更加傲慢地開疆拓土。用戶到底是上帝呢,還是兌現龐大估值的數據,或是產品經理們試驗人性幽暗面的祭品,稍微懂一點互聯網的人都知道兩者間微妙的關係。
可就像一隻船,如果沒有裝上一定量的壓艙物,是走不出筆直而平穩的航線的。道歉時都是知道的,初心、敬畏心、責任心,都得是壓艙物,「負重前行」可不是一碗明晃晃的雞湯,而是每個人都逃脫不了的命運。可負重這件事,和平年代怕是沒有人願意的,因為人類本質上對幸福是不敏感的,對慾望的迷戀卻是永恆的,而且還善忘。就像
小孩子哭著說我錯了,你原諒我行嗎?每一次錯都是同一個原因,然後下次,大概率還會再犯。
所以官媒有一句很中肯的話,
如果表達變成表演,虛心變成虛晃一槍,道歉就會貶值。
世人,總覺得世界欠他們一個道歉。
獨角獸們只對KPI敏感,但世人只對痛苦敏感。要尋訪原因就去看各色新聞,吃喝玩樂、衣食住行、柴米油鹽醬醋茶,都不太安全。就像剝洋蔥一樣,越是往裡尋根探底,越是發現人性涼薄,眼淚唰唰唰往下掉。有人說,經過10年文革後的那批人精神都是有內傷的。
如今內心的傷痕呢,我猜也是有的,就是一顆警惕心得一直隨身攜帶。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這世界對於人的威脅,就沒停止過。夾一片黑木耳之前還得想想,泡的時候是不是超過了兩天。
可憤憤不平的世人,與洪水猛獸般的世界,兩者之間的區別到底在哪?
在文革中成長起來的作家余華舉過一個戲劇性的例子。他說自己在成長的歲月里曾對資本主義有著刻骨仇恨,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資本主義長什麼樣,這種仇恨源於當時鋪天蓋地的教育,是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簡單清晰的對立關係,當時的一句口號「打倒美帝國主義」是每天的報紙、城鎮鄉村的水泥牆、磚牆和土牆的常客。直到他12歲那年,有一天突然在報紙的頭版頭條上看到毛主席和尼克松親切握手的大幅照片,他目瞪口呆,就這麼握手了嗎?原來他一直以為,毛澤東見到尼克松會一把掐死他呢。
但改革開放40年以來,原本戰戰兢兢夾著尾巴做人的資產階級翻身了。余華說,少數的我們成為他們,大多數的我們夢想成為他們,還有不少的我們在仇恨他們的情緒里希望成為他們。
這是一個階級的對立和轉換的例子。放到今天來說,黑白固然不能顛倒,但立場好像總是在不斷自由切換。我們每天享用獨角獸們奉上的溫柔,也用每一天的生活為它們貢獻數據和流量,這些都在如流水般溫和地進行,直到有一天猛然發現那些溫柔背後的「惡」,自己「所託非人」,非要討一個貨真價實的道歉。而當獨角獸的產品經理們深夜志得意滿地從玻璃大廈里走出來,他們是不是也會在路邊吃下滿是地溝油的燒烤,然後在朋友圈瀰漫的「長生生物案」中嘗到心碎的味道,揪心自己孩子的健康,這時他們不容分說地變回了普通的憤怒的世人,也在要一個道歉。
憤怒是必要的,要一個道歉也是必要的,但我只是在想,在這同時,世人是不是也應當反思,自己有沒有被利欲熏心的時代洪流捲走過那麼一陣,以職位的名義,以公司的名義,或者以立場的名義。雪崩的時候,不在場的那片雪花是不是就能推脫地一乾二淨?
叔本華說,世人之所以如此憤怒,是因為此刻我們還未顯現這些劣根性,它們都潛伏於人性的深處。
所以我總是覺得,在這個滿世界道歉和滿世界的人要一個道歉的後面,還隱隱藏著另一重更通透的世界。
它就是一個法庭,道歉的人會在某些時候成為討一個道歉的,要一個道歉的人在某些時候會成為原罪。當我們震驚那些惡果,當我們吞食這些苦果,就發現了兩者間驚人的平衡——每一個「掠奪」的人也一定會在某些時候承受「失地」。世界是所有人的世界,愛恨恢恢,疏而不漏。
宗教里說這叫輪迴,但人類世界其實已經將它完美直白地演繹了。
互聯網有個熱詞叫「隱形貧困人口」,世人和世界如若繼續傲慢,如今志得意滿的都不過是「隱形受害人口」。
但反之,要找到美好的救贖之路也很直白,解救我們全體最好的路就是
散布美好和慈悲,把所有人和自己看作一個整體,去愛人而不是滿腦子去利用人,背起道德沉甸甸
的砝碼往前走。這些類似的措辭統統在道歉信里出現過,但知道和去不去做,終究是兩回事。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越來越不喜歡那些機關算盡,用盡小聰明,踩著投機的輪子越過灰色界限拿到成功勳章,並鼓舞所有人都去這麼乾的故事,卻總會在,那個在二戰中悄悄幫助669個捷克兒童逃出納粹集中營卻整整50年沒跟任何人提過的人身上看到真正的人性的光芒,常常
在
夜裡寫作寫到暈厥只有小學文化卻用一支筆打出一片天下的沈從文的身上看到真正的付出的饋贈,也在那個在中國山區辦學講課十幾年卻分文不取的德國小夥子盧安克身上,看到什麼才是真正的「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這些人散落在世界的角落裡,卻是人們在黑暗之中真正能握在手心,覺得安慰的定心石。可這樣的時刻越來越少了。
人類文明是一個節省體力的過程,但同時,我們也喪失了想像力,不是喪失對於惡的想像力,而是對於善的想像力。
或許想像力也有它的機制,不會從天而降,卻和我們切膚的生命經驗有關。在一個要麼去收割別人或等著被人收割的世界,在一個要麼排隊道歉或者只去討一個道歉的世界,大部分人都等不及去好好反思,大部分人都不知如何從善,大部分人都無奈成了真正「質變」前的那個「量」。
但我們還苦苦等著質變啊,不管它,是不是通過道歉。
作者:憶湄,江南女子,婉約派。北大畢業,外資行出道。秦朔朋友圈特約作者。在紅塵萬丈的摩天大樓間穿行,卻依然逃不出寫作的桃花源,於凜冽的時代溫柔地生活仍是最大理想。
代表作:
人生豹變
/ 不要命好,要命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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