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女神，是不談戀愛的

09-04

神仙談戀愛，是這兩年電視劇題材里的熱點項目，什麼仙子上神天帝的，滿天飛。大家也沒啥正經事，就是純愛，為了愛一個人，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看得人好不糾結。凡人的劇情里，大家好像家裡都有礦，每天到處互撩，這統管著三界六道的大神們也不好好做事業，看著這樣的電視劇，作為一個肉體凡胎，感覺被他們管著也是有點害怕。

那在中國正統神話裡頭，真的女神是幹嘛的呢？我們來講講——

黑白女神，不談戀愛，專攻事業

咱們中國神話里有個白女神，你知道么？她就是大名鼎鼎的素女。素，就當白色講。素女首先是咱們文化中的性愛女神。她最著名的事迹，當然是向黃帝傳授了《素女經》——呃，就是教黃帝如何優雅高效地做「愛做的事」，從中獲益，而不為之所傷。

作為房中術的始祖和教主，她不僅從理論上論證了陰陽交歡的養生原理，而且從實際操作上給予了非常詳細和具體的指導。古今坊間所有過的一切三十六招七十二式一百零八圖之類秘笈，全都來自她的真傳。性愛寶典《素女經》一度成為民間的新婚夫婦內闈生活指南，指導和幫助許多年輕的姑娘小夥子度過婚姻生活最初的懵懂時期。

作者: 無名氏

譯者: 劉凝

中央編譯出版社

出版年: 2008-5

除此之外，素女還是音樂女神。她具有超絕的音樂才能，在都廣之野（據說就是今天的成都平原，這一地點很可能暗示她的族源）上彈琴時，能讓冬天風暖、夏天降雪、鸞鳴鳳舞、靈壽開花……她哀傷鼓瑟時，連黃帝都承受不了，非得把五十弦的瑟剖掉一半剩二十五根弦，才聽得下去。總而言之，素女在音樂上的感召力極大，遠非娥陵氏、聖氏、伶倫等同樣具有音樂才能的人（神）能及。

所以，素女是個集音樂之神與性愛之神於一身的兼職神。音樂與性愛，都是世人「愛做的事」，統一到她身上，倒也絲毫沒有違和感。

不過，她的這種「兼職」，其實是後世粘合的結果。兩者的交集是黃帝。彈琴授術，都與黃帝相關——與黃帝相關也就與諸神、與眾人相關了。

素女與黃帝的關係很有趣。

在音樂的部分，素女與黃帝關係說法不定，有時候像是上下級（「黃帝使素女鼓瑟」），有時候又是師徒（「素女……教帝以鼓五十弦瑟」）；但在性愛的部分，素女就毫無疑問地被認為是黃帝之師（「<帝>於玄女素女受房中之術」）。總結起來，在神話中，素女可視為帝師，即（人王模式下的）黃帝之師。而且，是那種可以發生「師徒戀」的師徒哦親。

現在來聊聊性愛之神這檔子事吧。

在儒家文化的正統秩序中，是不會有對素女作為性神事迹的敘說的。堂而皇之地談論性愛，只能是在道家典籍中（就不扯到佛教密宗那裡去了），而且往往還要披上養生的外衣，才顯得理直氣壯。

房事雖然不稀奇，房中術卻是偉大的總結、發明與創造。與白女神的博大精深和重視操作相比，蒼老師什麼的都弱爆了。就算印度的性愛寶典《愛經》，恐怕也要輸《素女經》的理論深度三分。

發明了這門高深學問的素女，想來也是身體力行以之修道的。所以她才能逆生長，陰陽調諧，千萬年保持朱顏不變。

神奇的是，素女作為性愛之神，其形象卻一點也不顯得放蕩，連愛情女神瑤姬放蕩的邊邊都挨不上。這一方面固然是因為文獻中沒有任何關於素女言行的具體描摹，讓人無法身臨其境感知她的臨床風采；另一方面，也與素女在此事上所採取的「科學」態度有關。

在素女的「著述」中，此事豈止與愛情無關，簡直與慾望也無關。她就是一個冷靜的科學家，通過無數次冷靜的活體實驗，在觀察和分析人類的荷爾蒙、多巴胺、內啡肽等物質的運動規律，並為此寫下洋洋洒洒的總結筆記，作為學術論文向全宇宙發表——嗯嗯，全宇宙的代言人，就是黃帝。

這種科學態度，讓一切能見光不能見光的細節都變得坦然了。於是道教某些派別的某些行為也變得理直氣壯了。素女教過的事，黃帝學過的事，有什麼愛做不愛做呢，照著修鍊就是了。

白女神素女簡直是地球人性愛必修課的第一女夫子，是房中術的最高祖師奶奶。

最後，問題來了：既然咱們有白女神，那麼有沒有黑女神呢？

有！

在道教的神仙體系中，玄女被說成是地位僅次於西王母的女仙，或西王母的弟子，也稱九天玄女。

玄女

玄，首先是黑色的意思。黑在道教中是高級的顏色。所以「玄女」名號還有一解，那就是黑衣女、黑女神。她可以變換很多服飾，但黑衣是她的本相。

玄女精通天地之道、陰陽之略，猶擅兵法，著有《天書》數卷。她在各個時代的事迹，全都與教授兵法、幫助人間進行戰爭有關：黃帝與蚩尤大戰，玄女從天而降，授天書和兵符，使黃帝最終戰勝蚩尤，稱霸中原。其後，越王、薛仁貴、宋江、劉伯溫等，都曾經從玄女天書中領悟兵家奧妙，從而打敗敵人，成就功業。

縱觀吾國古代史中諸神的戰鬥值、策略能力和對後世的影響力，連同英雄神的標版大羿在內，毫無疑問，九天玄女要排在第一。她是不折不扣、當之無愧的戰神之王。在戰力鄙視鏈上，居於後來公認的戰神黃帝和蚩尤的上端。

那麼，玄女是一個道教憑空編造出來的人物嗎？當然不是。她其實是真正有上古神話傳承基礎、有文化根源的女神。

玄女的族源，是殷商，是東夷。

首先，從玄女的形貌看。人面鳥身，這是典型的鳥族神靈的長相。東方青帝太皞的輔神、木神句芒不也是人面鳥身么？只不過句芒的臉是方的，沒有玄女好看。

另一方面，「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殷族人自稱玄鳥的後裔。玄鳥就是黑鳥，就是燕子。玄鳥而為神，有個人首鳥身的形貌很自然。

於是玄鳥與玄女產生了交集，玄鳥有了轉化為玄女的文化基礎。

玄女授黃帝天書，是玄鳥神話與黃帝神話的混融。黃帝神話到後期也被帶上明顯的神話特點，所以什麼法術符籙、陰陽方略、奇門遁甲之類的，就通通出現了。

玄女積極干預世事，有著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意願，從這個意義上，她的神格帶著點「正義女神」的抽象概念色彩。

作為女戰神，或者說最早有跡可循的戰神之一，玄女也是一個「箭垛式的人物」。後世的一切所謂深奧高妙的兵書、天書、奇書，什麼黃帝陰符經、鬼谷子天書、黃石公兵法、驪山老母的陰符經等等，其實全都是她這個出處。她可以說是創立了一切兵書陣法、一切軍事韜略的始祖。

古希臘神話里的戰神也是女神，她由智慧女神雅典娜兼任。北歐神話里也有女武神瓦爾基里。戰爭背後的那隻翻雲覆雨手，並不必然與神的性別相關。

後來（尤其到了中古時期），隨著神話的演進、信仰的更迭，正統中原文化所正式祀奉的「兵主」、戰神，就連蚩尤都逐漸靠邊，而改為黃帝了。這不僅是黃帝作為一個箭垛子型角色「吸粉能力」強大、排異能力強大的體現，也因為兵戎作為國家大事，它的莊嚴正統需要一個更主流的、更為光正的對象來承載。男神時代，道統讓異族走開，戰爭讓女神走開。於是，玄女作為民間傳統的一部分，漸漸退居口頭傳承與通俗演義中，成為了對廟堂祭祀和膜拜的補充。

順便說一句，其實在神話里，玄女還有一個職司，就是與白女神素女共同擔當性愛女神（所以玄女也算是兼職的）。玄者，黑也；素者，白也。玄女和素女，其實就是黑白二女神。以黑白代表宇宙萬物，以二元分立之，這很符合道教的風格。

在神話里的這黑白二位女神，簡直是要攬盡天下生死之事的節奏。

文| 嚴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