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蔣介石的真實內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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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研究蔣介石「第一人」、學者楊天石，今年82歲高齡，出版了《找尋真實的蔣介石》第四輯。這套書誕生於2008年，歷經10年終於收官，他說，「這是我去見上帝之前必須要完成的工作。」

楊天石是全世界第一個看到蔣介石日記全部原件的人，《找尋真實的蔣介石》也是研究這些日記而寫成。蔣介石是一個怎樣的人?國民黨因何而敗退大陸？他與宋美齡的感情到底如何？……作為大陸研究蔣介石最權威的學者之一，楊天石為我們揭露了蔣介石的真實面目，發掘了一個又一個歷史真相。

自述 楊天石 編輯 石鳴

蔣介石從1915年開始記日記，一直記到1972年，一共記了57年。世界上各國領袖們，有誰留下了57年的日記？都沒有。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蔣介石所有的日記都是用毛筆寫的，基本上一天都沒有斷過。到了晚年，他的手部肌肉萎縮，拿不了筆，也堅持留下筆跡歪歪斜斜的記錄：手抖不能記事。

「日本人靠不住。」

「那我靠誰啊？」

「老蔣？」

「一個寫日記的人。」

「正經人誰寫日記啊？」

「你寫日記嗎？」

「我不寫。」

「我也不寫。」

「誰把心裡話寫在日記里啊。」

「寫出來的那能叫心裡話？」

在姜文電影《邪不壓正》中，姜文飾演的藍青峰和廖凡飾演的朱潛龍，對蔣介石進行了一番調侃。

57年的日記，中間丟掉了1915、1916、1917和1924這4年，現在誰也看不到了。剩下的53年的日記，我估計大約應該有1000多萬字。

如果他要在日記里搞鬼，要作假，那一做就要做57年，我說世界上大概沒有這種笨蛋。何必呢？而且，日記的許多內容都是他的工作計劃、總結、反省，每天、每周、每月、每年。他要是造假，等於是給自己造成混亂。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覺得他的日記有很大的真實性。

但是他記日記的時候也有保留，有一點自我美化。他也不是什麼都記，比如1927年「四·一二」清黨剿共，他一個字也沒有提。他自己也說過，有些事情是不能記的。

蔣介石與女人

蔣介石雖然很早就投身革命，但是辛亥革命前後，生活一直比較荒唐，我稱之為「上海洋場的浮浪子弟」。

他年輕時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養成了許多壞毛病——逛妓院，搞三陪，吃花酒。這些壞毛病也導致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之內，朋友們都不大看得起他。

1913年，「二次革命」失敗，蔣介石亡命日本，在這一年裡他讀完了曾國藩全集，深受影響。1916年，他的引路人陳其美被袁世凱派人暗殺，這件事給了蔣介石極大刺激。

「自矢立品立學，以繼續英士革命事業自任。」他決心從此改邪歸正，立志修身。

蔣的修身是一個艱難、反覆的過程。日記里，他留下了大量「天人交戰」的記載，「狠斗色慾一閃念」。

1919年，他路過香港。到香港之前，他在日記里寫，說「香港是一個花花世界，我能不能經得住考驗就看今天了」。

到香港之後兩天，他在日記里痛罵自己，說「我又犯錯誤了，我每天讀曾文正公的書，我連這一點好色的毛病都改不掉，我還算是一個人嗎？我跟一條狗有什麼區別？」

宋明道學家有所謂「功過格」，做了好事，有了好念頭，畫紅圈；做了壞事，有了壞念頭，畫黑圈。蔣介石則專記自己的「過失」，較之道學家們還要嚴格。

蔣介石很重視日記在自己修養過程中的作用。他的秘書毛思誠根據他的指示將日記分類照抄，其中有《學行》一類，蔣介石命毛另抄一本寄給他，「以備常覽」。

應該說，經過不斷的自我改正之後，蔣介石的生活後來還是很嚴謹的，形象變化也是很大的。如果他一直像他早年那樣生活，是不可能成為國民黨領袖的。

蔣介石很好色。有一次逛街時，對面走來一個女孩，蔣一看，喲，這個女孩挺漂亮，心裡動了一下。他在當天的日記里寫道，「見色心動，記大過一次」。

在認識宋美齡之前，蔣日記里這樣的內容是很多的。

從蔣介石的日記看，蔣對宋美齡產生愛慕之情是1926年，兩人第二次廣州見面。宋美齡要回上海，蔣介石日記云：「美齡將回滬，心甚依依。」

1927年開始，日記中關於宋美齡的記載逐漸增多，「今日思念美妹不已」「終日想念梅林」，等等。（註：梅林，包括下文提到的三弟、三妹，都是蔣介石對宋美齡的愛稱。）

1927年9月26日，蔣介石與宋美齡訂婚，在日記里寫道：「晚與三弟談往事，人生之樂，以訂婚之時為最也。」

婚後不久，蔣介石在日記里寫：「九時起床，與三妹歡爭。」這種「爭」，自然是一種關係親密、融洽的表現。

蔣介石帶兵在外，與宋美齡聚少離多。他飽嘗相思之苦，在日記里寫下「平時不覺夫妻樂，相別方知愛情長」，「別後更覺吾妻愛夫之篤，世無其比也」等等。

在涉及到宋美齡在家庭中的地位時，他更在日記中直言「凡認余為父者，只能認余愛妻美齡為母」。

說蔣宋的婚姻純粹是政治婚姻，我不贊同。他們的婚姻有很深厚的愛情基礎。

宋美齡在美國受過高等教育，她的氣質、情趣都在不自覺間影響了蔣介石。她常常勉勵蔣介石，不要沉溺於兒女情長，要以國事為重。她還規勸蔣介石「進德」，提高道德修養，以作表率。

蔣介石後來在日記里檢討自己的性格缺陷，認為改正之後，「方能革命立業」，這些思想，應該都與宋美齡有關。

蔣介石罵人

儘管蔣介石自我反省了50多年，有些毛病卻一輩子都沒改，比如脾氣暴躁。

他喜歡罵人。在日記裡面，他罵人罵得很厲害，幾乎誰都罵。比如，他罵胡漢民是胡賊，不知廉恥，說他利令智昏，禽獸之肉，給人吃都不配。國民黨的一個空軍司令周至柔，蔣介石罵他說槍斃十次都不夠。

孫科是孫中山的少爺，蔣介石在日記里罵他是阿斗，說孫科這個人，不僅賣黨而且賣國，是總理的不肖子孫。

宋子文、孔祥熙是他的親家，但是他在日記里罵孔祥熙「無恥之尤」，罵宋子文「囂張跋扈，此人決不可用」。

他連宋美齡也罵。當然罵得比較巧妙，比較隱蔽，不研究看不出來。他去了台灣以後，1972年的日記裡面，好幾個地方，他都在寫「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子和小人「切勿近之」。

除了罵人之外，蔣介石有時還動手打人。

在與原配夫人毛氏離婚之前，他就曾經動過手。

後來，他又曾動手打過傭人、侍衛、下級。每打一次，他就在日記里檢討一次。他曾經立誓做到「四不」，即「口不罵人，手不打人，言不憤激，氣不囂張」。又立誓作到「四定」，即「體定、心定、氣定、神定」。

他還曾提出「三要」，即「謹言、修容、靜坐」。但是，收效不大，暴躁狠蠻，幾乎成為他的終身「痼疾」。

蔣介石自戀

蔣介石另外一個延續一生的毛病，就是自戀。

孟子曾講，「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蔣介石有一種很強烈的使命感，他認為老天爺生了他，就是為了救中國。

他在日記中自視甚高，認為中國有了自己才有希望，評價自己軍事才能超過孫子，文才縱橫天下。

1927年「反共」時，他有一個三段論。第一句話，我蔣介石是革命的，第二句話，你反對我，第三句話，那你就是反革命了。

因為他自我中心，自我迷信，所以對誰都不信任，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要親自管。

比如說抗戰時期在重慶，重慶的垃圾應該堆在哪些地方他也要管。

蔣介石在重慶開了一個高級黨員訓練班，黨校里有木板床，木板床里有蟲子，怎麼消滅這些臭蟲，他也要管。當時重慶女子流行長發披肩，蔣介石規定，女子的頭髮不能超過幾寸幾分。

和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長葉楚傖吃飯，葉狼吞虎咽，吃完後蔣在日記里寫，「葉部長的吃相太難看，應提醒之。」

當時普遍穿中山裝，有一次開會，一個官員把講稿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來，蔣介石大發雷霆，說你做報告的講稿，不應該放到下面的口袋裡，應該放到上面的口袋裡。

抗戰時，日本人接連轟炸重慶。蔣介石認為空軍指揮得不好，要親自指揮。

1944年，日本進攻河南，蔣介石在重慶的防空洞里打電話遙控指揮。蔣鼎文幾分鐘就接到蔣介石一個電話，一會兒指示這樣打，一會兒又指示那樣打。蔣介石在日記里寫道：「我感到蔣鼎文都不耐煩了。」

到後來，他不打給湯恩伯，也不打給蔣鼎文這兩個司令，直接把電話打到團長、營長級別。這樣打仗，最後當然是失敗了。

手下的黨政軍幹部，沒有一人可以入蔣介石的眼，但他卻對科學家和工業技術幹部卻讚賞有加。一次接見完一批工業技術人員後，蔣介石高興地說，「中國還是有人才的。」

為什麼他對這些領域的人會欣賞，因為他不懂。

蔣介石反對納粹

我看蔣介石日記以後，有一個最大的發現，就是蔣介石曾經秘密和德國地下反對希特勒的運動有聯繫。

這個可能一般人不太想得到。蔣介石不是希特勒的崇拜者嗎？因為他崇拜希特勒，所以他後來邀請軍事顧問時，邀請的是德國顧問，所以國民黨的部隊是德國顧問訓練出來的。

令人想不到的是，在抗戰期間，蔣介石出錢出力，支持了德國內部反對納粹的運動，對敵人他的態度是堅決抵抗的。

希特勒上台以後，德國一直有一部分人反對希特勒，希望建立一個沒有納粹的德國。這些人想通過蔣介石，和美國、英國取得聯繫，獲得美國、英國的支持和援助。

蔣介石在日記里有記載，他派了軍統特務到瑞士，去運動希特勒的部隊倒戈。

他還派宋美齡到美國去，向羅斯福總統通報了這件事，說德國有一批人是反對希特勒的，你們應該幫助他們。這個消息是宋美齡傳遞給美國政府的。

後來德國軍隊內部也確實發生過安裝定時炸彈，準備將希特勒炸死的事情，只是沒有成功。

蔣介石日記的其他秘密

我們研究歷史，最大的困難是不了解政治家的內心世界。另外，政治家的幕後活動，也是我們看不到的。

蔣介石日記的好處在於，他幫助我們解決了兩個困惑，一是幫助我們了解蔣介石最隱秘的內心世界。另外，幫助我們了解政壇的許多內幕和奧秘。

1945年抗戰勝利，蔣介石給毛澤東打了三封電報，邀請毛澤東到重慶共商國家大事。毛澤東去了重慶，呆了40多天，最後國共雙方簽訂了《雙十協定》。

在這個過程中，蔣介石對毛澤東的真實態度是什麼？他的內心在想什麼？

我看日記，發現蔣介石的內心世界在這40多天里，發生過兩次180度的轉變。

一開始，他決定接待毛澤東的四個字方針是「誠懇、忍耐」。誠懇地歡迎毛澤東來，對雙方不一致的地方要忍耐。

毛澤東到了以後，提了一些要求，蔣介石覺得很生氣，認為毛獅子大開口，馬上想轉變方針，要把毛澤東扣在重慶，進行「拘留、審判」。

但是，這樣一來，勢必引起國際政治局勢的動蕩。美國人可能不答應，蘇聯人可能也不答應，甚至藉機出兵中國西北。

想來想去，蔣介石又變了，要「授勛、禮送」。他給毛澤東授了一枚抗戰勝利的勳章，派飛機彬彬有禮地把毛澤東送回延安。

毛澤東走了，蔣介石在重慶的官邸林園裡散步，反省這個事情做得怎麼樣。他在日記里寫道，「毛澤東這個人綿里藏針，不好對付」。但是蔣又寫，「我料定毛不能成事，他不會逃得出我的掌心」。

這些都是蔣介石的內心世界，通過日記我們才能夠發現這個秘密。

兩年前我過八十大壽，中央文史館給我過生日。

我說我不知道上帝還給我留下多少時間。因為人過了80歲以後就朝不保夕，今天挺好的，明天沒準就去上帝那報到去了。

我說我現在的願望是，我必須把幾件我不做完就閉不上眼睛的事情做完，才可以沒有遺憾的離開這個世界。

第一件事，就是出版《找尋真實的蔣介石》這套書。

我本來是學文學的。40年前，我還在北師大附中當一個普通的中學語文老師，受中國近代史研究所的邀請，參加了編寫《中華民國史》的工作，撰寫《中國同盟會成立後的革命鬥爭》一章。

正是因為寫這段歷史，我與蔣介石結緣。為了寫作，我開始四處搜羅相關資料。

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我發現了一批20世紀30年代的蔣介石的檔案。蔣介石曾經把自己日記的一部分交給他的老師，後來成為了他的秘書的人，叫毛思誠，讓他保管。

這部分日記是毛氏對蔣氏日記原文的摘抄本，始於1919年，止於1926年，時間跨度只有8年。我開始花費大量精力，去尋找更多的蔣介石日記。

後來，我又在台灣發現了5種蔣介石日記的摘抄本，日記的時間也向後推到1942年。利用這些資料，2002年，我的第一本蔣介石研究專著出版。

那個時候，我看到的日記都是摘抄本。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真的能看到全部的原本。

2006年，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院將收藏的蔣介石日記正式對外開放。因為我的《蔣氏密檔和蔣介石真相》這本書，他們知道有我這麼一個人，做了這些研究，所以首先邀請我去看這個檔案。

可以說，我是蔣介石日記開放以後，全世界第一個去看的人。

去看日記原件之前，我的心情是惴惴不安的。我之前看過的那些摘抄本，準確性到底怎麼樣？靠得住靠不住？如果準確性有問題，那麼我之前的研究結論可能就站不住腳。

看了兩個月之後，我放心了。我認為原來摘抄的人比較公允，該摘抄的都摘了，我之前研究蔣的那些觀點，也是站得住腳的。

美國人開放日記的條件是，不許拍照，不許複印，也不許用電腦錄入。只能採用最原始的辦法，手抄。

蔣介石53年的日記也不是一下子全部開放的，是分批開放。每公布一批，我就去看一批，抄一批。四年里，前後去美國四次，每次去，一住兩個多月，別的什麼都不幹，就是進去抄。

每天早晨8點一刻進館，中午也不出來，自帶便當。中途不喝水也不上廁所，一坐下就不起來，一直抄寫到下午4點45分閉館。

抄回來的手稿三大堆，兩尺多高，《找尋真實的蔣介石》就是在這些日記的基礎上寫出來的。

但是因為日記是分批開放的，不是一次性讓我全部看到。我的研究原則是先成熟什麼就寫什麼。因此這套書的寫作，也受到了限制。

這套書也成為了我生平未了的最大一件事情。我還要修訂它，讓它成為一個完整的系列。

這些年，好多家出版社找我，要我寫蔣介石的傳記。我一直沒動手。很大的可能，我也許就是用這個合編本來代替了。

部分圖片來源：楊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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