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扎閱讀 創始人馬玉煒:17歲那個雨夜,我的朗誦之魂被喚醒
來自專欄白玉蟬書笈
原標題:處江湖之遠 ——懷念我的高中
(一)想成立一個詩社,那一年,我十七歲
前幾日,一位頗有淵源的高中學妹聯繫我,要我在校內雜誌上寫一篇文章,並且強調說這是第一次沒有用清華、北大畢業生的文章。一時間,我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慚愧。
高中全名「江蘇省通州高級中學」,是標準的「縣中模式」,在南通這樣的全國教育重鎮,也是有一席之地的。通高固然沒法與許多附中相比,但在小縣城是相當氣派的。學校有著近百年的歷史,校名由啟功先生親題,更添底蘊。所以,考上通高几乎是同鄉學子的共同夢想。
我總覺得自己的人生多少有些戲劇化,中考語文竟拿了全縣第一,夠上了通高的分數線。以至而今也會假想,要是當年差了那麼幾分,我的人生或許大相徑同。上了高中,才發現高手何止如雲。和無數天資一般,又不願太努力的人一樣,我開始迷茫,慢慢地自甘居後。
一堂英語課上,我忽然清醒地意識到一個嚴酷的生命命題:命運本就是不公平的,有些人生而優秀,假如那些普通的人又慵慵懶懶,那麼他們註定平庸。緊接而至的,一個重大的問題像閃電一樣擊中了我的心: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麼?毫不誇張地說,這個答案我找了很多年,其間讀了許多書,經歷了許多事,看到了許多分分合合、生生死死。在被問題擊中以後,那堂課上老師的講述、同學的回答,我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我掃了一眼課本,說的是幾個孩子參加英語社團中,在梧桐樹下讀詩。一下課,我就給校長寫了一封長長的信,想成立一個詩社。那一年,我十七歲。
校長起初對這件事應該不那麼在意,因為他收到信,抬眼看我的第一句話是:中學生不要留鬍子,刮一刮。後來,他或是出於對我的鼓勵,把這封信交給了一位語文老師,恰巧那位老師還有著文人的情懷,於是在學業壓力巨大的高中竟成立起了一個詩歌社團。
(二)詩歌朗誦會以後那個雨夜,我的朗誦之魂蘇醒
詩社名為「吻雪」,一取「文學」的諧音,二是以雪喻詩。在師友的幫助下,我做了宣傳單和海報。宣傳單上印著納蘭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現在已經想不起因何是這句了。海報貼在操場門口的宣傳欄里,背景是冰天雪地中生長的一棵樹,內容是海子的一句詩「秋天深了,神的家中鷹在集合,神的故鄉鷹在言語。秋天深了,王在寫詩」,淡黃色的雅黑字體。海報一貼出,就引起了眾多師生的圍觀,我故作鎮定地走過。
彼時,我們的班主任是一位頗為嚴苛的政治老師,外號「嬤嬤」。這是我們之前許多屆的學生給她取下的,並且在我們畢業後亦流傳了許多屆。當聽說我要成立詩社的時候,她是不屑的,對我說:肯定超不過十個人。後來,當社團成員超過一百的時候,她就沒有再說什麼了。
吻雪詩社成立兩個月的時候,我們舉辦了一次詩歌朗誦會。這必然要投入一些資金,還會佔用學習的時間,所以校方態度曖昧。我當時已經知道一些社會的潛規則了,於是尋親訪友,為朗誦會請來一些嘉賓。我們請來了一些文聯的老師,甚至請來了政府的官員。雖然檢察院和防空辦的領導參加一個高中的詩歌朗誦會,是一件頗為奇怪的事,但是學校看到嘉賓名單時,態度明顯轉變。那段時間,當同學們在教室上晚自習的時候,我在準備演出服裝和布置場地。
那夜的演出是相當成功的,我作為社長進行了演講。我還朗誦了戴望舒的《雨巷》,已經不記得反響如何了,只記得那件長袍太長,我要一直提在手裡,只記得給我伴舞的姑娘很漂亮,有點像丁香。
還有很多同學半是興趣,半是幫忙地參加了演出。琛子是我的初中同學,為我們鋼琴伴奏,彈的是《威尼斯船歌》。王胖子是我的初中同桌,朗誦的是《我用殘損的手掌》,同學為他薩克斯伴奏。朗誦和演奏都有點做作,但當時反響不錯。演出最後,文聯的楊老師親自朗誦了《海燕》,她是一個胖胖的老太太,但是中氣很足。演出結束後,她對我說了很多鼓勵的話。那天下著細雨,我送別她,卻見她自己跨上摩托急馳而去。台下還坐著很多師生,一位學姐叫湯煒,她當時已經高三了,給我提過很多建議。團委老師姓巫,是個年輕美麗的姑娘,她也幫助了我很多,當時學校大部分男生都喜歡她。
演出結束後,我故作深沉地一個人撐著傘走在操場上,可能也沒有想什麼,就是覺得該這麼走一走。時至今日,我參加過太多朗誦和演講比賽了,我所有朗誦技巧都是從那個雨夜開始蘇醒的,也不管今後是否取得什麼文學成就,我對文字近乎本能的愛也從那個雨夜開始萌芽。
隨著我年級增長,學業漸重,詩社也很少有什麼活動了。等到我畢業以後,「吻雪詩社」便沒人再提起了。
(三)前提是,你得上一個好的大學
文人自古多情,我不敢自稱什麼文人,但是多情卻是真的,高中時代,我開始了廣義上的初戀。我稱那個姑娘為初初,她說這是她以前的筆名。我實在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膚淺,但是我對她最初萌發好感,是因為她腿型動人。那時候每周只有半天假期,我們在一個周日的下午去了人民公園。在空中自行車上,我向她朦朦朧朧地表達了朦朦朧朧的欣賞,她不置可否,問我能不能給她寫首詩,我遲疑了一會兒,她說不願意就算了,我說好吧,我給你寫,每天一首。我們又騎了兩圈,腳下是小樹林,同樣的朦朦朧朧。
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每天給她寫一首詩,當然現在看來是相當拙劣的,我甚至還改寫過裴多菲的《我願意是急流》。如今我還是不會寫詩,但是愛情,確乎是詩歌的原動力。在高中時代,我們上演過你見過的所有校園青春劇的橋段。我每天為她買好早飯,卻又怕同學發現,就早早翻窗進教室,用衣服包好,不至涼了。有次晚自習後,我們想獨處一會,她先回宿舍,回來時教學樓的大門卻上了鎖,我被困教室。那時候,學校正在舉行運動會,我從教室拿了一根長繩拴在窗戶上,徒手從二樓順了下去,像極了動作大片。
初初是一個事事謹慎的姑娘,我們倆其實是不合適的。所以那時候一鬧彆扭,我就去找王胖子訴說。胖子和我性格很像,從初中開始就形影不離。到了高中,教室不在一層了,他也總是到樓下來找我上廁所。胖子走讀,我是寄宿,胸卡顏色是不一樣的,胖子總是幫我找張胸卡,然後結伴去外面吃午飯。有一家叫「永旺」的餐館口味絕佳,人氣火爆,我們每天總是提前定好餐,那裡有我們的專座。吃完午飯,胖子還會來我宿舍小憩一會兒,有時幫著我洗洗衣服。但是洗得並不幹凈,他說這是王氏洗衣法,利用離心力去除污漬。
到了分文理的時候,我選擇了文科,絲毫沒有猶豫。我開始學習起了我一生摯愛的東西,也結識了影響我一生的老師。剛分班時的班主任還是教政治,外號「婆婆」。但是她除了話多一些以外,盡職盡責。她和我私下交流很多,問我以後想做什麼,我說老師。她勸我再考慮下,教師這個職業很辛苦。她平時會問我借一些書看,一次還書的時候,裡面夾著一張紙條,她說:「你如果當老師,一定會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師。」她非常瘦,教我們一個學期以後,身體有些吃不消了,就不再當班主任,換了沈先生。沈先生教我們語文,是個非常有趣的人,上課風格天馬星空,不拘一格。我是語文課代表,本身就很喜歡語文課,更喜歡他的語文課。第一次月考,我成績下滑巨大,沈先生說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我說沒有,我只是在思考人生的意義。沈先生白了我一眼。我其實沒有騙他,也並非在為自己的不努力找借口。他對我說:「憑你的能力,到了大學,一定會有很好的發展,但是前提是你得上一個好的大學。」
很遺憾,我那年高考並不理想,於是選擇復讀。復讀學校偏僻而簡陋,沈先生常會發簡訊問候,還有幾次買著零食和牛奶來看我。上大學前,我在家鄉的小鎮上辦了升學宴。沈先生和巫老師從縣城驅車而來,看望我這個一年前已經畢業的學生。
(四)從我踏入通高的第一步開始,十年過去了
上了大學,回通高看過幾次,但都是匆匆而別。每次坐車經過,總要看著母校,直到消失。幾次朗誦比賽,去找那位文聯的楊老師指導,她都不收分文,年節的時候,去看望過她,她還塞給我一個紅包,我幾番推脫不了,老人家說,你是個孩子。有次大學演出需要服裝,我假期回通高找巫老師借,她已經為人母了。我說,那時候我們很多男生都喜歡你。巫老師笑笑,和那時候一樣美麗。打開學校倉庫的門,沒曾想朗誦《雨巷》的那件長袍還在,巫老師說,送給你了。
現在,我已經當了老師了。去年元旦,我和學生合說相聲,又穿上了那件長袍,還是顯得有些大。湯煒後來去了北大並且保研,讀的是哲學系,和我有著同樣的理想,現在也在北京當一名初中老師。初初與我同在一個城市,當小學老師。我們見過幾次面,不過彼此間已經純是友情,聊著從前的諸多故人和趣事,都大笑不止。胖子今年年前還去了我家,兩人抵足而眠。他南大研究生畢業,前途大好。有個不錯的女友,我介紹結識的,冥冥中算是對他多年前當我情感顧問的報償。
大四的時候要實習,我回到通高,巫老師讓我當一段時間「吻雪詩社」的指導老師,這個社團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辦了,我找來社長,說你知道「吻雪」是誰辦的嗎?她說不知道。我說,是我。然後留下一個微笑,和當年走過宣傳欄的時候一樣鎮定。那年正好是建國六十五周年,學校要選拔學生代表區里參加市級演講比賽,我擔任評委。點評以後,忽然有個學生走過來說,老師,你還認識我嗎?我沒想起來。後來才瞭然,建國六十周年的時候,市裡舉行過同樣的演講比賽,我作為高中生代表參賽,她是當時的小學生代表。如今我成了實習老師,她已經是高中生了,我們竟在通高的校園裡再次神奇地相遇。而這次聯繫我寫文章的學妹,就是她。
實習期間的語文教學,我還是跟著沈先生。以前我是沈先生的課代表,現在成了他的實習生。他上課還是和原來一樣天馬行空,滿不在乎,作業也很少布置。夜晚的辦公室,經常就剩下我和他兩個人。他問我抽不抽煙,我說不抽。他說,那就聽歌吧,於是放起了音樂,都是他翻唱的歌,他對自己的歌喉很自信。聽著沈先生的歌,我忽然想著,他究竟教會我什麼?客觀說來,他教給我的知識和技能其實並不多,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他更多的是教會我一種生活態度:對一些事不必計較,對另一些事也不能退讓;他也教會我,一個好老師最重要的品格是有趣。
這其實也是通高教會我的。通高並不是教學質量最頂尖的學校,但它是個極包容、極有趣的學校。在其他地方,你可能會學到更多的知識,但是你很難辦起一個詩社,很難認識這麼多有趣的老師和同學。
那幾天放晚學的時候,我還是喜歡混在學生堆里出校門,去「永旺」吃飯,老闆竟還記得我。從俊彥樓走到之遠樓的這一段路,不知走過多少遍了,太陽快要落山,在操場上空,致理樓前的樹還是那麼高,那是以前我們早操排隊的地方。只是,從我踏入通高的第一步開始,十年過去了。
學校給我安排的宿舍正好是我高中住的那棟樓,那天是中秋節,在宿舍的陽台上看著明月,從前種種歷歷在目。我們總問時間都去哪兒了,其實時間哪兒也沒去,世界也並未真正變化,唯一改變的可能就是我們的心。
(五)處在江湖之遠,也要擔憂一些什麼吧?
親愛的學弟學妹們,前段時間我懷念大學的文章被印在校刊上,或許這篇小文章,你也能看到。我實在慚愧,這些年沒有取得什麼值得驕傲的成績,但我終於找到了那個問題的答案: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麼。但是今天我不想把我的答案告訴你,你們自己去找吧,你們的答案或許會比我有意思得多。
對了,去年通高搬了新址,多少代通高人的記憶就此塵封了。我還記得學校的行政樓叫景行樓,語出《詩經》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後面是郁文樓,語出《論語》的「鬱郁文乎哉」,前幾年就拆了;旁邊是滋蘭樓,語出《楚辭》;食堂叫恆念樓,「一絲一縷,恆念物力惟艱」……還有一棟叫之遠樓,我找不到這兩個字的出處,但總下意識地覺得該是范仲淹說的,那麼這棟樓可能是在告訴我們,處在江湖之遠,也要擔憂一些什麼吧?
馬玉煒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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