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光榮，只是貧窮

來自專欄 Light君的中二病療養院5 人贊了文章

最近閑來無事的時候，我在家看黃子華的棟篤笑。我一直喜歡這個男人的說話方式，用幽默的語言，好像漫不經心地就扯開了世間百態的遮醜布。

某種意義上，這種行為就像美女被流氓當眾扒掉禮服，美女一邊嬌喘著說「不要啦」，長裙卻止不住下滑，惹來圍觀群眾鬨笑。

但是禮服自然沒有掉下來，因為流氓根本無意真要讓美女裸體面對世人，因為當真讓禮服掉下，美女就不美了，她可能只是一個雕像，一個粗製布偶，只裝飾了外面的一層，內里一片荒蕪，坑坑窪窪。若是此場景叫觀眾看到，他們便會興緻索然，笑不出來了。

就如世上一些真相，哪怕是已經出格到「稍有常識的人都可以看出來",人民群眾還是需要一塊布蓋著為自己壓壓驚。

比如黃子華說過的這個：

「為什麼要帶勞力士？你帶勞力士，表示你有幽默感，你想想，有什麼人是靠勞力工作能買得起勞力士呢？越帶勞力士的人就越表示不會用勞力。這就叫幽默了。」

小時候，書本和老師不會告訴我們的，黃子華都開始慢慢地告訴我們，就和生活一樣。

例如我們聽過的一些事情的真意，比如勞動光榮，

比如能者多勞，比如多勞多得，

以上的勞，說不定是勞力士的勞。

1

前段時間，有朋友跟我說，自己快到三十歲了，而立之年將至卻未能立之，覺得非常焦慮。

我告訴他，孔子說的三十而立，是指三十歲言行變得謙卑有禮，不是指三十歲有房有車抱娃娃。

朋友說，但是在這個時代，這話的意思就是三十歲可以自立於世，自己三十而不立，無顏面對父老鄉親。

我掐手一算，孔子所在的春秋時代，人們平均壽命是35歲，若果三十而立的意思是能自立於世，倒也合理。

若換算到我們這個時代，大概是70歲能安穩退休，安享晚年，不難。

朋友說，不是這樣的，現在的時代，30歲要有自己的公司，要有自己的房子，才能叫30而立。

然而，這是個近乎不可能的任務。

都而立了，住在一些城市的我們，總該有套房子了，廣州市區均價4萬一方，買個一家三口的家，差不多500萬吧。

都而立了，不開台賓士出門，總不好意思跟同事打招呼吧。

都而立了，總不能帶卡西歐約會吧，最少得買只歐米伽勞力士去見心儀的女神。

如此一來，畢業六七年，不白手起家賺個6，7百萬，怎好意思自稱三十而立呢？

掐指一算，從23歲大學畢業起，如果每月大概穩定有十萬人民幣的收入，到了30歲，就能夠勉強「三十而立了」。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我們的民間成語，總是講得很好聽的，好聽到甚至讓人忘記那是活在幾百年前的人說的話。

2

那麼現代的青年們，要怎麼才能而立呢？辛勤勞動，努力奮鬥，勇敢創業？

當然不是，從這幾年的發展看來，一個23歲畢業的人，到30而立的最現實辦法是炒房，哪怕借父母的錢。

以廣州為例，2011年，廣州一手住宅市場交易登記均價12725元/平方米，7年後的2018年，這個數字是 34,127 元/平方。這還是被稱為價值窪地的廣州。

也就是說，如果當年剛從學校進入社會的小王，鼓起勇氣借錢買房，並在今日出售，以100平方的一般民用住宅為標準，他將會有大約200萬的利潤。

這甚至不需要擁有多少高遠的投資眼光，盯著熱門城市的中心區，隨便買就行。

如果小王的勇氣足夠大，把既有房產抵押到銀行，用槓桿再撐起幾套房子，他的利潤將會繼續以倍數增加，很容易就可以超過當代的而立標準。

沒有哪個剛畢業的學生，敢拍著胸脯說自己可以靠自我打拚用7年時間賺取成百上千萬，就連當年的馬雲也不敢。

也就是說，在世上能依靠自己做到三十而立的人，寥寥無幾，除了炒房的。

3

然而，世上有些人是看不到這些的，他們鼓吹人當三十而立，鼓吹「你的同齡人正在拋棄你」，鼓吹「你的習慣正在毀掉你」，告訴你貧窮的原因主要是因為懶惰不上進，並向你列舉無數成功人士，網紅，企業家的白手起家之路。你不行？那是你的問題啦。

他們不談階級分化，貧富差距，也不會提到」倖存者偏差「這種統計學的玩意，當然很可能他們根本就不懂。

然而道理架不住輿論，在成千上萬，拿著幾千塊工資的新媒體小編們的「教你做人」類文章的轟炸下，大眾有了一種虛幻的錯覺，似乎一切的不幸與不公，都可以靠「努力」二字彌補，混得不好，多半是因為自己不努力。

當然，這些故事已經開始慢慢講不下去了，因為貧富差距之大，已經到達了觸目驚心的地步。這已經是一個無論窮人如何勞動，都不可能比一個富人躺在床上賺的多的時代。

畢竟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之一，就是低估資本的力量。

4

上個月，熱映電影《西虹市首富》講了一個故事，讓一個一窮二白的球員繼承一筆遺產，前提條件是他一個月在所在地區花光10億人民幣，並將禁止通過投資和消費以外的方式，並在時間結束後不得擁有任何個人資產。

也就是說買豪宅跑車不行，包養女明星不行，坐慈善不行，買古董名畫燒了也不行。

我在看電影之前還想過，想把錢花光還有難度？然而後來我發現在電影給出的這些限制面前，一個月花掉10億還真是挺難的。

在這幾個規則下面，敗家最現實的辦法，就是投資一堆廢項目，並且失敗。

電影里沈騰飾演的男主角也是這樣做的，結果他發現，他買的爛股票，因為股民看到神秘資金大量流入而跟風買進，結果全線大漲；他投資的爛項目，因為太過荒誕反而引起了各方面的注意，結果被國際巨頭收購；最後主角發現，自己拚命想花出去的錢，反而為他賺來了更多的錢。

電影劇情雖然荒誕並且充滿網路yy文的套路，然而它揭示的是一個樸素的道理——

資本的力量就是這麼強，有了大量的初始資金，接下來的利潤連你想趕都趕不走。

「這個月以來我絞盡腦汁花錢，但這錢呢，就像有繁殖能力一樣，特么越花越多！」——王多魚

5

著手寫這篇文章幾天前，某日報發表社論，道」生娃不只是家庭的事情，也是國家大事」。

朋友圈炸了一片，笑言這是要這一代人為國接盤，a君說就算動物世界裡的獅子老虎，都知道環境變差的時候小生幾個，難道人類還不懂這個道理？

其實他們也不是不懂，但是勞動力真的不夠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就要走日本的老路，小城市空心化，人口老齡化，年輕勞動力緊缺，資本家就再也沒有足夠的工人，可以供其榨取剩餘價值了。

但資本家找不到充分理由去煽動適婚年齡的年輕人結婚生娃，就像他們開始找不到的理由去鼓動年輕人為他們爆肝工作到深夜。

因為好聽的故事講不下去了，在高房價，高物價，工資萬年不漲，公共安全事件頻發的今天，年輕人一伸手就已經可以觸摸到粗躁的現實。現在各方似乎束手無策，只能依賴媒體喊喊口號，祈求還能帶來點安慰效果。

然而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稍微思考一下就會明白：在這個時代，生育帶來的回報，遠比不上為生育支付的支出，就像勞動力獲取的回報，怎麼也抵得不過資本操作帶來的回報。何況你家的房子，你孩子要念的學校，你日後用於展示自己階級的勞力士，全都是資本運行下的產物。

你辛勤勞動產出的東西，進過幾輪資本運作，日後尚且會讓你付出成倍的代價將其買回。養育後代這種耗費巨資的事，又怎麼可能逃出資本運作的干預？

這就尷尬了嘛。那怎麼辦？於是有些人乾脆不幹了，不玩了，不生了。

陳奕迅歌里唱」勞力士無止境」，但是勞力有啊。

6

香港電影《一念無明》里，為了變聰明而被她娘往頭上插了根針的小孩，是這樣陳述他娘的價值觀的：

「余師奶說，用體力賺錢的人是下等人，用腦賺錢的才有出息。」

其實他娘這話只說對了一半，出賣體力和出賣腦力並沒有本質的區別，都是出賣勞動力的無產階級而已，按現代出息的標準，那得像《西紅柿首富》王多魚一樣，做個用錢賺錢的人才算作有出息。

然而大多數人是走不到這一步的，資本主義的本質上就不會讓勞動者輕易地完成原始資本累積，普通人莫名其妙繼承大筆遺產這種事只會在電影里出現。現代社會的物價、房價，和鋪天蓋地被鼓吹的消費主義，就是為了讓一般人長期困在無產階級里設置的圍欄，一個社會，頭等艙的位置是有限的，沒有哪個一個富人，心大得願意讓一個在自己階層之下的人隨隨便便就能擠上來。

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苦想了很久，終於不再相信成功學的原因。

那怎麼辦呢？100年前，失意的俄國青年們，請來了列寧，推翻了冬宮的圍牆，摧毀了腐朽的沙俄，帶來了Communism。

100年後的今天，烏托邦的故事早已破滅了，我們只剩下網紅，抖音和王者榮耀。

但好在，現在年輕人的適應能力強多了，沒有什麼苦惱，是玩一個小時手機忘記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個小時。

7

有人問過我，那你把事情說得這麼糟糕，該怎麼辦呢？

這個問題其實問得我很尷尬。因為本人知識有限，學問有邊，只能看到這船開得不穩，並不知道怎麼去開船。

只是我總是在想，思考這個問題的，應該是有資格開船的人。然而我看看那群人，和頭等艙的乘客每日杯觥交錯，每次一公開廣播，就說什麼「膩害了我的船」，「勞動光榮」，「航行狀況良好」之類的廢話。

若一群擁有最多資源，擁有最聰明的頭腦，並本應最懂開船的人，心思似乎也不在開船上面，那我想二三等倉的各位乘客，要做什麼呢？我看還是吃飽喝足，等親吻冰山之日來臨，看能不能撿到一隻救生艇好了。

勞動，奮鬥，如此往複，直到大廈崩塌。

8

前段時間，黃子華先生演出了最後一場棟篤笑，關於他為什麼不再演下去，他本人是沒有明確表態，但幾年前的採訪，子華說過一句話：

「荒謬是我最後的態度，如果有一天我覺得這個世界不再荒謬，可能我就不會做了。」

黃先生是覺得世界不再荒謬了嗎？不見得。從97香港回歸走到非典，08年全球金融危機走到回歸20年，越來越壓抑的香港年輕人，鬧出了越來越多的事情，你若問問他們，香港變好了嗎？這群看不到未來的人恐怕只會白眼一番：「荒謬」。

可是再怎麼荒謬，時代變了，黃先生講棟篤笑20年，香港也已經回歸20年。有些東西，說多了，可能已經笑不出了。

就如那棟美麗的女神像，你何苦非要把不存在的裙子掀起來呢？雕塑家不開心，觀眾也不開心，安保警察還會把你打一頓。

有些事情，就算再怎麼荒謬，裡面再怎麼荒蕪，外表還是要收拾得漂漂亮亮，就像這個古老的國家，年紀大了，受不起驚。

於是我們看到，那輛載滿了虛幻和焦慮的列車，在某些人的哭聲下停了少頃，加了點煤，清理了一些病人和廢舊垃圾，又要在低沉的轟鳴聲下緩緩前進了。

畢竟世事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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