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把觀察到的現象轉化為學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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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把觀察到的現象轉化成學術問題？

這是一個搞學術研究的人經常碰到但又很難回答的問題。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我自己是一枚科研小兵。雖然孜孜不倦，但沒有建樹，自我感覺也沒有從現實觀察到的現象中提煉出值得研究的學術問題。坦白來講，自己所做的研究，大都是從文獻到文獻。說得明白點，就是從文獻中發現問題，然後進行研究，再發表論文，成為文獻。但是，從科學研究的本質來看，科學研究要探討的是真實的世界，要發現的是客觀存在的規律，歸根到底，就是要從現實中觀察到的現象入手，發現值得研究的學術問題。只有這樣，學術研究才是「有源之水，有本之木」。因此，「如何把觀察到的現象轉化成學術問題」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在我的閱讀範圍內，還沒有看到有人針對這個問題給出全面準確的回答。在我的記憶中，有一個把觀察到的現象轉化成學術問題的好例子。我剛剛讀博士的時候，聽了一場原西交大副校長盧天健教授的報告。盧教授講了一個把觀察到的現象轉化成學術問題的好例子。盧教授是研究力學的，我是研究知識管理和創新管理的，雖然從事不同的研究領域，但我聽起他的報告來毫不吃力，而且興趣盎然，我想這是因為真正的高人能把自己的研究深入淺出地講出來，以便外行人也很容易聽懂的緣故吧。

盧教授講，當他在哈佛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時，經常和朋友在咖啡館裡閑聊，貌似閑聊，實際上對科研很有幫助。有一天，他和同學喝咖啡，他們坐在了靠窗的桌子旁，窗戶外面就是連綿起伏的高山，半山腰上長滿了茂盛的紅杉樹。在北美，紅杉樹可以長到一百多米高。他和同學聊著聊著天，突然，他同學眼睛盯著窗外的紅杉樹，一動也不動，足足有一分鐘的時間。之後，他同學問：「你說紅杉樹為什麼可以長這麼高？」他說：「紅杉樹一直這麼高啊，長到100米很正常啊。」他同學又問：「既然紅杉樹可以長到100米，那麼最高的那個葉片上也有足夠的水分，把水分輸送到100多米高的地方，是需要很大的力的，這麼大的力是從哪裡來的呢？從力學的角度而言，紅杉樹最高可以長多高呢？」呀！絕佳的學術問題就這麼出現了！他同學回去就研究這個問題，一口氣在權威期刊上發表了好幾篇論文。很多人都看到了長到100多米的紅杉樹，並沒有提出專業的學術問題，他同學為什麼能提出專業的學術問題呢？盧教授認為，這是因為他同學有足夠的專業知識積累和敏銳的洞察力。

盧教授的同學能夠把觀察到的高高的紅杉樹轉化成專業的學術問題，也許靠的是他的知識積累、敏感性和洞察力，也許靠的是靈感一現，帶有很大的特殊性。這不能作為「如何把觀察到的現象轉化成學術問題」的答案。那麼，能不能在一般意義上回答這個問題呢？接下來，我試著對這個問題進行回答。

我認為，要把觀察到的現象轉化成學術問題，需要六個步驟：第一步，分析現象的重要性；第二步，確定現象的類型；第三步，思考理論構建；第四步，抽象出主要條件和因素；第五步，思考研究方法；第六步，開展學術研究。

第一步：分析現象的重要性

我們在現實中觀察到的現象有很多，我們不可能對所有觀察到的現象都進行研究。其實，能夠引起我們注意的現象就是我們關注的現象，是不是這樣的現象都值得我們進行研究呢？當然不是！我們關注的現象有很多，需要進一步分析我們所關注的某一特定現象是不是重要現象。只有重要現象值得我們做出進一步的思考，不重要的現象不值得我們花費時間和精力進行思考。那麼，問題來了：什麼樣的現象才是重要現象呢？

《漢語大詞典》把「重要」一詞解釋為「具有重大的意義、作用和影響的」。所謂重要現象就是具有重大意義的現象和具有重大影響的現象。比如，考核就是一個重要現象，對於員工個人來說，考核結果影響到他的收入和未來發展，對於企業來說，考核是否合理影響到企業的未來發展。再比如，「雙11」也是一個重要現象，「雙11」雖然只有不到十年的時間，但已經覆蓋全球200多個國家和地區，其影響是巨大的。我個人認為，判斷一個現象是否重要可以參考以下標準：（1）發生頻率；（2）影響範圍；（3）影響程度。

如果我們觀察到的現象是重要的，那麼就可以進行第二步；如果我們觀察到的現象不夠重要，我們要果斷地放棄，我們沒有必要為不重要的現象花費時間和精力，畢竟每個人的時間和精力都是有限的。

第二步：確定現象的類型

在確定我們所觀察到的現象是重要現象以後，就要確定該現象的類型。這是的「類型」是指該現象是舊現象還是新現象。

如果這個重要現象是一個原來就有的舊現象，那麼我們就要查找相關文獻，了解清楚前人對這一現象的研究情況。如果我們把這一現象判定為重要現象這一判斷沒有出錯，就一定可以查找到不少前人對這一現象的研究成果，因為重要現象是值得研究的。在弄清楚了前人對這一現象的研究進展之後，我們要思考關於這一現象還有哪些值得研究的問題沒有被研究，通過對這些問題的研究，有可能做出哪些理論貢獻。在我們的能力範圍內，如果對這一重要現象再進行研究能夠做出理論貢獻，那麼我們就進行第三步；如果對這一重要現象再進行研究也不能做出理論貢獻，那麼我們就應該果斷放棄這一現象。

如果這個重要現象是一個新出現的新現象，那麼我們也要查找相關文獻，看看學術界對這一現象的探討達到了什麼程度，進而確定現有的研究成果能否為我們的研究提供一定的基礎。如果在現有研究中查找不到關於這個新現象的研究成果，我們就要認真思考一下：是這個新現象足夠新以至於學術界對其研究的成果尚未發表出來，還是這個新現象太難研究以至於還沒有成果發表，還是在上一步我們判斷失誤（這根本不是一個重要現象，因而不值得研究）？如果是第一種情況，就是我們開展研究的好機會，我們進行第三步；如果是第二種情況，就要評估我們的能力能否勝任關於這個新現象的研究，如果勝任這一研究，就進行第三步，如果不勝任，就要放棄這一現象；如果是第三種情況，就要放棄這個現象了。

第三步：思考理論構建

在確定了現象的類型以後，不管是針對舊現象還是新現象，我們都要思考在研究這種現象過程中可能構建出什麼樣的理論模型。

針對觀察到的重要舊現象，我們主要思考如何改進和完善現有理論。由於我們觀察到的現象既是重要現象，又是舊現象，一定早有學者對此進行了研究，構建了各種各樣的理論模型。我們要在綜合分析這些理論模型的基礎上，掌握其優勢和局限，基於對這一現象的觀察和洞察，思考能否以及如何對現有理論模型進行改進和完善。如果根據觀察到的這一重要舊現象，還可以對現有理論模型進行改進和完善，從而構建出更加符合實際情況、更具解釋力的理論模型，我們就可以進行第四步。如果根據觀察到的這一重要舊現象，不能對現有理論進行改進和完善了，就要放棄這一觀察到的現象。

針對觀察到的重要新現象，我們主要考慮構建新理論。構建新理論是一種創造性的工作，也是一種嘗試性的工作，幾乎不能一步到位，好理論大都是在對現實現象的分析中，一步一步逐漸構建出來的，甚至可以說是一步一步修好出來的。如何基於新現象構建新理論呢？大致有兩種途徑。第一種，根據對新現象的認識，構建出一個理論原型，隨著對新現象認識的一步一步加深，對這個理論原型進行一步一步迭代，直至不能通過迭代得到更好的理論模型。第二種，從其他領域借鑒一個成熟的理論模型，結合新現象的實際情況，把這一理論模型進行修改，使之能夠很好地解釋這一觀察到的新現象。如果通過這兩種途徑中的任何一種，可以構建出新的理論模型，就可以對這一新現象進行研究，進行第四步；如果通過這兩種途徑中的任何一種，都不能構建出新的理論模型，就要放棄這一觀察到的重要現象。

第四步：抽象出主要條件和因素

上一步中關於理論構建的思考只是一種初步思考和分析，是一種初步判斷。在初步判斷可行的基礎上，我們要抽象出主要條件和因素，為實際研究中構建理論模型奠定基礎。現實中的任何現象都受到諸多條件的制約，也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我們不可能窮盡所有條件和所有因素，在科學研究中，也沒有必要窮盡所有條件和所有因素。實際上，忽略次要條件和次要因素的影響，能夠使得我們更清楚地發現主要條件和主要因素是如何起作用的。比如，科學家在忽略了空氣阻力以後，才看清楚了物體下落速度和重力加速度之間的關係。

對於一個觀察到的重要現象，不管是舊現象還是新現象，只要是對這一現象的研究能夠做出理論貢獻，我們就要進一步思考它存在的主要條件有哪些、影響它的主要因素有哪些。怎麼確定哪些是主要條件和主要因素呢？在我看來，一要靠我們的知識積累，二要靠我們對這一現象的理解力和洞察力。雖然我們必須遵循的原則是：不能漏掉任何一個主要條件和因素，完全去除非主要條件和因素，但是由於我們知識有限、我們對這一現象的了解有限，我們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抽象出主要條件和因素，也有可能把主要條件和非主要條件弄顛倒、把主要因素和非主要因素弄顛倒（這當然是我們要儘力避免的）。

在我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抽象出來這一重要現象的主要條件和主要因素後，就可以進行第五步了。

第五步：思考研究方法

在抽象出觀察到的現象的主要條件和主要因素以後，對這一現象的分析就轉化為對各種主要條件和主要因素之間關係的分析了。到此為止，在科學研究的意義上而言，我們已經把觀察到的現象轉化成了學術問題。為了進一步開展科學研究，接下來就要思考針對這一學術問題，應該使用什麼樣的研究方法了。

在確定具體的研究方法之前，我們首先應該對現行的科學研究範式有個認識。就目前情況而言，存在四種科學研究範式：理論分析範式、數理分析範式、實證分析範式和大數據分析範式（關於這四種範式的詳細介紹，參見一小時理清科學研究的四種範式）。理論分析在社會科學中早就有之，而且不少經典著作就是定性研究的代表，比如名著《街角社會》《鄉土中國》等等。理論分析範式大都採用定性研究方法，這樣的研究方法有很多，比如，案例分析法、紮根理論構建、民族志、傳記分析等等。數理分析範式在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中都很常見，簡言之，就是先提出幾個假定條件，以此為前提，基於現有研究成果，構建數理模型並進行分析，得出一定的結論。數理分析範式包括的研究方法也有很多，比如博弈論、系統動力學、模擬模擬等等。實證分析範式是近些年來在社會科學領域大行其道的研究範式，這一範式的做法是，先根據研究問題和現有成果提出理論模型，然後通過收集來的實際數據對所提出的理論模型進行驗證，從而得出結論。實證分析範式包括的研究方法可以分為三類：理論構建的方法（歸納、演繹等）、數據收集（問卷調研、訪談等）的方法和數據分析方法（回歸分析、方差分析、路徑分析、結構方程模型等）。大數據分析範式就是使用計算機技術對大數據進行分析，以得到有意義的結論。目前來看，這種範式尚未發展成熟。

對於我們所要研究的問題，選擇研究方法的基本原則為：對於舊問題，借鑒現有研究方法或改進現有研究方法進行研究；對於新問題，使用探索性案例分析法或紮根理論構建開展研究。

需要指出的是，方法是為問題服務的，我們不能成為方法控。

第六步：開展研究

在完成了以上五步之後，我們就可以開展科學研究了。

當然，由於研究的問題不同、研究方法不同，科學研究的具體流程也有所區別。至於如何開展科學研究，不是本文討論的焦點所在。

通過以上六個步驟，我們就可以把觀察到的現象轉化成一個學術問題進行研究了。當然，上述步驟中，有不少「放棄節點」，這意味著，並非每一個我們觀察到的現象都可以轉化為學術問題。我們要在科學研究中練就一雙「火眼金睛」，選擇合適的現象，將其轉化成學術問題進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