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湖，北京的最後一片海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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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一部分人來說，青年湖是全世界最後一個露天公共室外游泳池。北京有1.641萬平方公里，這是他們能找到的最後的一塊甲板。他們佔滿了東北角的階梯台階休息區，哪裡也不去。

這裡是中產階級年輕人的夏威夷，門票年年都會漲，但設施絕對不會改進。他們背著奢侈品包，但停不起車。

來曬太陽的老外很多，據說在他們國家，曬得越黑表示越有錢，可這裡畢竟不是摩洛哥的海岸，少了幾艘一百多米的大遊艇。但管理處提供了一些大型充氣玩具租賃服務，款式新穎。

他們或許在巴倫西亞吹過地中海風，被波羅的海的濕氣凍出過風寒，也混過邁阿密的裸體海灘。經驗豐富的他們迅速佔領了青年湖夏威夷島嶼的前排。他們中的一些人就沒下過水，曬太陽和社交在他們看來更重要。

在曬太陽的時候，一個老外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看書，有些人在他們身旁露出了混雜著嫉妒與不解的表情，那可能是因為他們自己只是愛在朋友圈假裝愛看書吧。

偷偷走過去看看老外在讀什麼書，書名翻譯過來叫《改變人生的十二個規則》。

中午十二點半是青年湖水上樂園一天里人數最多的時候。成人滑梯在這時開放。正在給彼此抹油的小青年情侶們接個吻，牽著手跑去排隊等滑梯，在水裡玩一會兒，上岸，再給彼此抹油，接吻。

從滑梯上滑入水中的E罩杯少女濺起的水花打在老李臉上，他拉了拉內褲，靠到了池子邊。

到現在，老李都只穿內褲來青年湖游泳，他們那批東城人當年都這麼做，三角褲衩子用樹叉兒挑著回家，幹得快，家裡大人發現不了，但老李他爸雞賊，他一回家他爸就會在他胳膊上用指甲刮一下，有白道兒，說明偷著游泳去了，就得挨揍。

90年代初，這裡是北京青年們的樂土。在湖心小島北邊的25時歌廳組團拍婆子，有錢的坐包廂，沒錢的坐大廳，喝好了領著妞兒一塊兒下水，完事兒去假山後邊墊張報紙該幹嘛幹嘛。

那時每年一入夏，總有幾個黃毛青年在歌廳喝多了出來就叫嚷著要跳青年湖，多半是因為姑娘。但最終沉入湖底的往往都是他們手裡的酒瓶子。

如今的青年湖依舊是大妞們頻繁出沒的場所，她們常在傍晚時分到達青年湖，為了保護皮膚，游夜泳。

著名的小象滑梯早已年久失修，它曾是青年湖水上樂園唯一的兒童滑梯， 70、80和部分90後們小時候在這排隊滑入水中，現在他們的孩子只能和滑梯照張相了。

其實這裡最適合「低齡」的兒童，康陽小時候的第一根夢露雪糕就是他大姑在這裡給他買的。只有巨嬰才會跟這裡的小孩搓火兒。如果小朋友尿在裡面了，你作為大朋友也沒有辦法。

下午五點左右，家長們領著從青年湖小學下課的小朋友們聚到了水上樂園的圍欄邊，看著裡頭在水邊玩耍的人們正用七塊錢一串的羊肉串與五塊錢一罐的燕京啤酒讓自己忘記宇宙的龐大與不可測，生活的慘淡與不如意。

幾乎所有人都在青年湖努力把自己重新活成一個孩子，更重要的是大家又都沒有孩子的不負責任和破壞欲。但還是有那種默默跑到泳池的某個犄角旮旯待了一兩分鐘，然後慌張地離開的大朋友，你沒法說他到底是突然參透了人生還是去微觀研究水的阻力了。

即將結束一天的工作，貴重物品存放處的兩個管理員並肩坐在台階上，聊著孩子的前途、晚餐的內容、搭地鐵還是公交回家、遠方有多遠、餘生沒有目的地等話題，不時享受著彼此間雷鳴般的沉默。

從安定門地鐵站A口出來，向北走300米，就是青年湖夏威夷。門票50。場子有15000平方米，可同時容納3000人。沒有什麼特別刺激的遊樂項目，4座共13條具有迴旋、速降等各種形態的滑道、水上滑梯至今還沿用了90年代它剛建成時的名字——雙龍戲珠、花蘑菇水簾。

作為北京三環內唯一的露天大型游泳場，它泛著存在主義的微光。在東邊暮氣沉沉的地壇與西邊燈紅酒綠的後海的擁簇下，顯得老派又端莊。人多人少，全看緣分，總體來說，符合正常的生態分布規律。

大喇叭不時會播放各種溫馨提示與政策。與此同時，正在椅子上抖腿、皮膚黝黑的救生員，可能正幻想著在聖芭芭拉的海灘邊給自己的衝浪板打蠟拋光。

水質可以接受，對一些人來說，這裡比溫泉度假村乾淨，但有的人覺得很臟。

青年湖潮濕擁擠，也並不清澈見底。但青年湖是自由的。

深水區里幾個有紋身的old school青年一邊努力蹬著水，一邊聊著碎瓜樂隊女貝斯手的胸圍。

在印著百事可樂的遮陽大傘下，一臉憂鬱的瘦弱男子一邊擦著眼鏡一邊絮叨著海明威的隱秘性史，身旁吃著烤腸的姑娘聽得津津有味。

剛才還在假山坡頂涼亭里親嘴的情侶已不見蹤影，濕潤的舊報紙被青春的屁股焐得滾熱，然後被忘記在那裡，粘在石凳上，就像誰用膠水把它們貼在那兒了一樣。

洗澡很麻煩，更衣室比較簡陋，地很滑，噴頭需要一隻按著才能出水。人多的時候你得搶。隨便沖沖還可以，想洗頭還是得有小孩子一樣的耐心。有些住得近的，不論男女，穿著泳衣就出去了。

女澡堂的垃圾桶里，卷得亂七八糟的衛生巾和一次性內褲格外醒目。女更衣室的塑料寬門帘是透明塑料材質的，傍晚時分，裡面亮著燈，外面看的一清二楚，這導致姑娘們換衣服時都拘謹又急促。這都是女同事告訴我們的。

這些年，有關青年湖的新聞與故事寥寥無幾，但夏天時的青年湖任務依舊繁重，因為它承載了許多人的迷惘、歡愉與記憶。它不急不慢的，矗在北京的腹地，或許是早已知道自己的宿命就是成為一片海。

你以為有些東西結束了？其實只是剛開始，只要你還在親吻，哪裡都是海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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