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小說書評方法論（六）

來自專欄輕之物語——書評與掃雷85 人贊了文章

按照我平時擬標題的風格，應該會將本文命名為「先知對輕小說書評體系的革命性顛覆」或者「炮打伏見司，我的一張大字報」。不過本文既然歸入方法論系列，就不需要這種嘩眾取寵的題目來吸引路人。這個系列是寫給有緣的明白人看的，若是被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錯過，我也只能表示遺憾。

我一直試圖把輕小說閱讀體驗中的感性用文字描述出來，然而常常不得要領。前些天讀《黃漫》的時候，突然回想起書評組前輩的一些教導，頓時打通任督二脈，渡劫飛升。以下，我在本文中從一個特定的角度，來分析輕小說的整體構築對讀者觀感的影響。

為此我需要引入一個貫穿本文的概念，「進度條」。

定義並不複雜，一個進度條就是某個過程從頭走到尾。具體到輕小說，我認為輕小說里通常有三種進度條：劇情的進度條，人物塑造的進度條和人物關係的進度條。

劇情的進度完全按字面含義理解即可，不會有任何歧義。

人物塑造的進度指的是某角色給讀者留下的印象由淺入深的變化。隨便舉個例子。剛看碧陽的時候，讀者可能只知道男主是個逗比；讀完碧陽全書之後，讀者則會知道男主是何許人也，為什麼這麼逗比，究竟在想什麼，遇到某種情況時可能做出何種反應，如此這般。從兩三個直觀的標籤逐漸進化為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們就將這一過程形象地稱為「完成了一個人物塑造的進度條」。

人物關係的進度指的則是兩位角色之間的關係由表及裡的演進，用俗話說就是「從相識到相知」之類的。當然不一定非要通向相知，通向反目成仇也算一種進度。相關的例子數不勝數，像龍與虎之類的作品，體現的就非常明顯，可以說是專門在人物關係的進度條上做文章了。

基礎概念就是這些，接下來我要說結論了——

「一部作品中的三種進度條越統一，作品就顯得越完善。」

俗話說，好的小說都很好，差的小說各有各的差。對於做到進度條「三統一」的作品而言，我們讀者根本意識不到「這也能吹」。在這方面挑不出毛病的作品，基本都是那些劇情單純、人物關係簡潔的作品，比如說《Gosick》《龍虎》《櫻花庄》《狼辛》等經典大作。若要舉後宮文為例子，《弒神者》《噬血狂襲》等作品也可以滿足要求。哪怕這些作品的創作歷程並不都很順利，我們依然傾向於把她們當成是一氣呵成的作品，並且可以很容易地從中讀出作者的創作脈絡。

想要讓作品顯得完善，並不一定非得在規劃之初就從開頭一直想到結尾。水平不遜於以上作品的《物語》系列剛創作的時候只構思了三卷，後面則是借坡下驢地一卷一卷出。但作品的「三統一」依然維持得非常好，每一本新書都能在講一個故事的同時讓人物關係更進一步，形象塑造更深一層。

只不過，不是每個寫手都姓西。輕小說的商法已經決定了大部分作品並不能在寫下開頭時就預見到結尾，甚至很難在寫下開頭時知道自己啥時候能結束。那麼，如何保持優雅的三統一，就成為了普通寫手所面臨的一道難題；而從作品違背三統一的地方入手分析其布局失誤之處，則成了評論者可利用的一條捷徑。

是時候炮打伏見司了，接下來我們從三統一的角度，看看黃漫都有哪些問題。同時也會順便提及一些其他作品。

人物塑造與劇情的不匹配，典型表現是角色登場時已經接近或達到完全形態，因而在後續劇情里沒有什麼本質性的變化。比如說伊爾芙，登場就是究極進化體，性格陽光，妙語連珠，事業有成，家務萬能，一見男主直接好感度拉滿。這都不是問題，甚至可以說都是她的亮點，問題是她在長達十卷的篇幅里幾乎沒有任何變化。路人乙沒有變化也就罷了，伊爾芙可是黃漫的中單啊，中單打了50分鐘沒有更新一件裝備真的OK？誠然不更新裝備的伊爾芙在50分鐘時依然有戰鬥力，但這隻能說明數值策劃應該拉去炮決。黃漫這個特殊的人物關係網決定了必須得依賴伊爾芙渡過前期，可前期這麼強，反而封死了跟伊爾芙相關的劇情。這個鍋伊爾芙不背，難道給琉璃背嗎？

類似的情況普遍存在於第一女主角開局太弱的第III類後宮文。這種作品裡，女主角開篇時難以承擔帶節奏的重任，導致作品動不起來，只能依賴女二號來拉動劇情。這位女二號如果太完美，就很容易封死自己的進路——而不是女主的進路。可這樣的角色在初期必然會有很高的人氣，不可能被輕易地棄置，導致實力強大的角色卻難以在劇情里發揮關鍵作用，強制她發揮作用時又會顯得劇情太做作。涼月奏、五更琉璃等角色就陷入了人物塑造進度與劇情進度所交織的困境——你還沒有登上舞台，就已經很強了，那你為什麼還要登上舞台呢？

奏和琉璃並不完全是自願登上舞台的，她們也像伊爾芙那樣，背負了「幫助男女主溝通並在合理的時機退場」的偉大使命。可，難以在劇情中成長，直接導致她們在主線里越走越尷尬。結果奏賴在舞台上死活不下來，琉璃則是倒栽蔥式退場，我看伊爾芙也很難平穩落地。所以說，還是要向瀨川茜學習一個，開局強都是假的，是特效，中間強才是真的強。

人物塑造與人物關係的不匹配，可以形象地描述成「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對於人物關係簡單的作品來說，這種現象基本不可能發生，紙面上的視界足以覆蓋所有主要角色了。但對於後宮作來說，人太多，總有覆蓋不過來的，就很容易出問題。而不匹配的表現，又可以分成相反的兩種情況。

第一種情況是好感度刷得太快，人物內涵跟不上。典型案例是友少，好感度跟萌點同步到位，還沒開始表現內涵的時候就已經拉滿好感了。那麼，當主角們漸漸有了內涵，這內涵應該拿來幹嘛呢？友少做出了一個大膽的選擇：反思一下已有的好感度是不是有問題。結論是——好像有問題？於是在友少的大部分篇目里，我們會感到處於高位的好感度總是搖搖欲墜，而這種感受恐怕並不會帶來快樂。

第二種情況是好感度刷得太慢，錯過了窗口期。比如梅園花，她的成長空間比伊爾芙大多了，可是憑本事爭取來的空間還是被布局毀了。在黃漫這種第III類後宮文里，重要的女配角總還是有至少一卷的回合數，這一卷里該辦的事就得抓緊時間都辦了，最起碼也得走到一個合適的進度。可是梅園花的操作非常迷，在前面男主第一次拜訪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行動，表現得比遲鈍式男主還遲鈍，一定要在第十卷再來一次才行。而她的好感度成長基本都在紙面之外，只能靠腦補。結果，第十卷就顯得非常做作，當初的靈性沒了，只剩下自導自演的尷尬。所以說，男主鈍則失國，女主鈍則失身啊。

人物關係與劇情的不匹配，多表現在不確定篇幅的作品裡，人物關係進展過快或過慢，導致難以編排相應的劇情。「不確定篇幅」基本屬於不可抗力的天災，這個問題本身沒法解決。但天災的存在本身是可預見的，面對天災時的抵抗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對文本的掌控能力。

平心而論，紗霧在這個方面並不算太崩，麻煩之處在於她的表現不如桐乃。男女主共同經歷事件之後關係更上一層，本來是天經地義的套路，可是黃漫這個更上一層的姿勢有點迷。與俺妹的由負到正相比，黃漫的男女主在開篇時就已經有了很高的好感度。黃漫的主線劇情劇情所達成的效果，比起「增進男女主的關係」，倒不如說是「為男女主的關係掃清障礙」。這操作……也不是不行，但竟然讓輕小說里最靈魂的男女主關係跟主線劇情脫鉤了，想想還是蠢。「替桐乃還債」就是所能想到的最省心的洗地姿勢，但我現在已經沒耐心了，還債需要還這麼久的嗎？

人物關係領先劇情太多，還會對劇情的編排帶來困難。像是銃皇，開局就是標準的三角戀，繼續看下去還會發現這段三角關係很早就定型了。定型的關係再怎麼折騰也是白搭，於是我們就可以看到，作者為了調整三人的距離，不斷加戲，插奇怪的設定，然而直到最後關係還那樣。

形如「訂婚」這樣的明顯標誌一般作為休止符，把此類事件放在作品的當中是比較危險的操作。不過也正因為此類事件實在太明顯了，讀者反而好理解，不會產生什麼困擾。比如說落第騎士第九卷，一看就知道是既定目標已經結束，接下來要再開「第二季」。

真正危險的操作是裝傻，關係明明已經到位了卻不給名分，假裝無事發生過。往重了說，這種現象普遍存在於各種非日常後宮作里。一定程度上的掩飾固然可以把讀者們忽悠過去，但角色自己是不能忽悠自己的。以我前一陣看的最弱無敗為例，就是教科書般的好感度刷得比劇情進展快，結果劇情還沒走完，男主和女主（們）就像進入了倦怠期那樣，非常尷尬。

至於人物關係落後於劇情，這樣的案例倒是很少見。不要被刻意製造的距離感騙了，輕小說里的人物關係往往是名義不足，實際過剩。

以上討論了三種進度條裡面，兩兩不協調所導致的後果。單一進度條自己就有問題的作品，大多不需要做特別的分析，基本都是爛作。而反覆被提及的黃漫則是一個極為特殊的案例，她的每個進度條都很優秀，能夠單獨摘出來送給別人的話都是福利，可合到一起完全是一團亂麻。自從黃漫亮相以來，就一直充滿爭議，我希望本文可以讓大家對自己與對方的立場有一些更深刻的認識。

總結一下。如果你需要批評某部輕小說，可以嘗試從本文所提及的「三統一」為切入點，來對作品的全局或某一個側面展開分析。

以及，作為伏見司的前粉絲，一旦轉向之後我黑起來好像還挺熟練的。

往期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