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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驕傲而又絕望的銀行女職員

一位驕傲而又絕望的銀行女職員

來自專欄尼希魯城4 人贊了文章

最後幾個夜晚,她到了崩潰的邊緣,她開始付諸實施那個最終的解決方案。

這個方案就是撕裂自己,把自己一分為二,撕成兩半。這樣一種驚悚的辦法她想起來就覺得噁心,可這卻是她對自己絕望處境的唯一解藥。在傷口癒合之後,只需裝上一隻機械手臂和一條機械腿,再使用一種最新的全息造像技術,使那殘缺的一側身體看上去完整無缺,像一個真正的活人一樣。她也從此就過上一種雙生人的生活了,一半在銀行里工作,另一半在某個天昏地暗的酒吧里享樂。沒錯,天昏地暗,她對酒吧的印象就是這樣,雖然她從來沒有去過酒吧。

在酒吧里,她只需注意調整好自己的姿態,不讓別人漫不經心間用手或者別的什麼東西穿透自己的身體就行了。不能跳舞,絕對不能跳舞,也不能親吻,要把酒杯放在嘴唇的邊緣,假裝輕輕啜飲著杯中美酒,這樣既端莊典雅,又能製造出一副高不可攀的假象,其實她從小就善於做出這樣一副姿態了,只是她從來沒有去過酒吧,從來沒有在一群男人的注視下冷漠而又孤傲地啜飲。

而在另一邊,在銀行里,她的另一半在無數間冰冷的格子間中的一間,在寂靜地工作。這具同樣經全息造像完整化的身體,卻是無比地冷寂。啊,她感到透不過氣來,她快要窒息了,這裡充滿了冷氣、白紙、油墨、@、帳號、&、¥、$、是否登錄、銀行間拆借利率……在這一團如蠅隨身的熱噪之中,只有她這一具冰冷的身體,在絕望地切割著每一分鐘:60.59.58.57.56.55.54.53.52.51.50.49.48……

作為一位銀行女職員,每天她必須把自己的微笑平均分配給無數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們分別是她的客戶——上司——熟人——同事——朋友——同學——朋友的朋友——客戶的孩子——同事的親戚——同事的親戚的孩子——客戶的親戚的母親——同學的朋友的親戚的父親——上司的父親的同事的朋友的親戚——同學的朋友的朋友的親戚的親戚的兒子的同學的母親——親戚的同學的同事的朋友的親戚的同事的父親的上司的熟人的客戶的兒子的朋友的親戚的客戶的同事的母親的朋友……

在酒吧里,這一切就將不復存在了。在酒吧里只有兩種人,一種人是男人,另一種人是女人。在酒吧里,所有的東西都混合在了一起,就像那些精心調製的雞尾酒一樣。他們不再是上司的父親的同事的朋友的親戚,而是一個把所有的慾望和意圖以及身體機能混合在一起的一個男人。男人們隱蔽的前列腺散發出罌粟的芳香,混合著烈酒和午夜吉他的芳香,酒吧駐唱歌手唱出一個高音擊破了一堆奶油慕斯的幼小心臟,於是一隻光頭高蹺攜著一隻長裙腳凳開始跳一曲孤獨的探戈。

探戈明顯已經不合符這個時代了,但光頭高蹺和長裙腳凳跳得誠意十足。光頭高蹺比長裙腳凳要高出半個身子,他拎著長裙腳凳像拎著一隻馬桶,把長裙腳凳向四面拋轉。長裙腳凳的粉色裙子隨著旋轉飛揚起來,她發出一聲聲的尖叫,由弱到強,由尖細到粗壯,全部灑落在舞池四周,凝固成烏黑髮亮的晶體。不要以為那是一種驚叫,其實只是長裙腳凳配合的表演性叫聲。長裙腳凳閉著眼睛,任由光頭高蹺把自己向四面拋灑。

銀行女職員的左半身坐在吧台邊,一邊喝著一種不知名的烈酒,一邊看著光頭高蹺和長裙腳凳跳舞。這酒是淡黃色的,粘稠而又濃郁,像一種植物油,味道很苦,然而只有它能在此時消解內心的苦悶。她喝酒,把酒灌進口中,這火樣的液體,進入她體內變成翻滾的大海,掀開她的羞澀,撕裂眼前黑色的霧氣。

她站起來,踏進舞池,推開長裙腳凳,惡狠狠抓住了光頭高蹺的手,像抓住一把乾柴。長裙腳凳像一頭被搶走了食物的母狗一樣發出嗚咽聲,站在一旁不甘地看著他倆。

現在舞池成了他們的世界——她和光頭高蹺。那片燃著火光的大海在她的體內激蕩,給予她能量,她深深地扎入這團熱火。

在另一邊,銀行女職員的右半身整日坐在冰冷的格子間。這個熟悉的格子間在她眼前正在分裂,重組,生長,疊加,變成一個個銀色的金屬小方塊組合成的不規則立方體。每一個金屬塊的一個側面上都標記著一個數字或一個符號,正在急劇地增生,佔滿了她的視野。它們慢慢地堆積,一直到天花板的頂端,在那兒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像一座傾頹的沙堡樣倒下,朝她奔涌過來,帶著那些閃閃發光的數字。

銀行女職員尖叫一聲,逃出格子間,跑出門外,順手帶上房門,把數字小塊擋在門內。透過一扇緊閉的窗戶,她看到數字小塊在辦公室里劇烈地翻滾著,淹沒了她的同事們,她鬆了一口氣,但並不感到幸運。

她離開辦公室,走進洗手間,站在一面鏡子前。在那裡,她吃驚地看到自己的身體只剩下了一半。這個只剩半截的身體乾枯細瘦,猶如一段乾柴。她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在數字方塊涌過來的時候,擊中了她半側的虛擬身體,破壞了她精心設置的完整假象。她回到辦公室的窗前,看到數字小塊組成的浪潮仍在裡面翻湧,從中時不時能看到一截斷肢,或是一隻眼珠、一團頭髮,這些身體的碎片喪失了作為整體時應有的優雅,使她無法辨認它們原先的主人。她把手放在門把手上猶豫著,等待著內心的決斷——

這裡或者那裡,裡面或者外面,完整或者殘缺,死亡或者活著。

她沒有做出決斷,而是用力踢了門一腳。門裡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聲,數字小塊一齊尖嘯著,銀行女職員的粗魯激怒了它們,它們想要將她吞沒!

銀行女職員沒有給它們機會。她離開辦公室,來到空無一人的大堂,人都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也許全都被數字小塊吞沒了,只剩下她這唯一的一個倖存者。

在接待小姐的椅背上,她發現了一件橘色的大衣,是那個接待小姐穿來上班的,現在她大概已經化成一堆四分五裂的碎片了。

她毫不客氣地披上了大衣。大衣披上後效果不錯,看上去又像個正常人了。現在外面正是黑夜,光線昏暗,沒有人能看得出來她是個半拉子人。只剩下半拉子的銀行女職員,披著大衣,闖入了茫茫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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