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歲的遊戲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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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炳林曾在瀘州僅存的遊戲機店裡向老闆求助:「你能不能幫我介紹兩個同夥?」實體店老闆直率地跟他說,沒有,只有你一個人。
編輯丨 @忘川
1998年至今,楊炳林的每一天幾乎都是從夜晚開始。
睡前,他要將核桃、花生等堅果和各色豆子擱進豆漿機,泡上水、定好時間,早上6點醒來後,只需倒入牛奶、咖啡和蜂糖加熱,他就能在出門前喝上一碗「營養餐」。他會在7點多鐘背包出門,上公交坐5站,到設施良好的活動中心和老友打乒乓球。乒乓球打到10點整,他會到就近的菜市場里買些蔬果,然後回家洗澡、榨果汁,心情好的時候還會親自下廚。除了這些事之外,下午3點到6點以及晚間7點到11點,則是雷打不動的「遊戲時間」。
不用上班之後,楊炳林一直過著這樣作息規律的生活,除了一年兩次的旅遊,他在這20年里最重要的娛樂項目就是遊戲。他沒想到自己會因為家人上傳的短視頻在網路上火了一把——就因為他是一位老玩家,真正意義上的那種老玩家。
楊炳林今年83歲,按我們現在的說法算是「30後」。他的外孫楊藝浣告訴我,從三四歲剛記事起,他就看見外公在電視機前玩初代PlayStation上的遊戲,他記得外公玩過的遊戲有《生化危機》《恐龍危機》《古惑狼》……以前吃飯的時候,外公還會跟他和外婆聊《寂靜嶺》的劇情,只是因為都沒玩過,他也聽不懂。
楊炳林並沒有受到任何人的影響,是他自己帶自己入了主機遊戲的門。1998年,他買了自己的第一台PS遊戲機,當時身邊的孩子們還在玩小霸王。迄今為止,他用自己的退休金已經買了數台遊戲機和數不清的遊戲。
楊炳林的遊戲生涯從退休後開始,當時他6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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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人上傳的那些短視頻里,楊炳林玩的差不多都是射擊遊戲。很多看過視頻的人都覺得他接觸過真實的槍械——結合他的年紀,說不定他真參加過解放戰爭或抗美援朝呢?
「抗美援朝的時候我還小。」楊炳林澄清了這一猜測。他說自己是純粹的技術幹部,負責鑽井採油工藝,不用親自下井,也沒有任何參軍服役的經歷。
「就是在遊戲里假打,買個過癮……而且技術上一定要一槍斃命,打身上還不行,一定要打得(敵人)腦袋開花!」
1961年,楊炳林從北京石油學院畢業後,被分配到四川隆昌汽礦擔任石油鑽井技術員,1964年調到四川瀘州,後一路升至鑽井高級工程師。因為工作繁忙,沒有自己的時間,楊炳林早適應了「今天開會、明天出差」的節奏。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退休。空閑下來之後,他突然有了很強烈的失落感,感覺自己的生活很輕,沒有重量。
楊炳林開始試著「增加砝碼」,先是開始打乒乓球,後來又加上打麻將,最後麻將被替換成了主機遊戲——到這時他才覺得自己的生活又平衡了。
「一開始是在街上看到很多年輕人在玩遊戲,看了以後感覺這裡頭有很多文章……工作也不用工作了,腦子也沒用了,就打遊戲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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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遊戲還普遍被視為「洪水猛獸」的年代,旁人眼中的老楊家很奇葩,因為「老的玩遊戲,小的也玩,連外孫都玩」。因為工作忙,楊炳林沒能影響兒子的遊戲生涯,反而外孫玩遊戲是他退休後手把手帶出來的——他認為玩遊戲除了能鍛煉智商、增長見識,也能磨礪人的精神。
「我外孫也喜歡打遊戲,我在遊戲里釣魚,他就在旁邊看,自己上手釣到了還會歡呼雀躍。」楊炳林輕快地回憶往事,「那時候還有那種開車遊戲……為什麼他現在開車開得好啊,就是那個時候得來的經驗呀!」
因為媽媽工作忙,楊藝浣小時候基本上都在外公外婆家,放學後也是在這兒等著媽媽下班。楊炳林有時便會把外孫架上後頸,帶去街機廳,買把遊戲幣,一起打打《拳皇97》。每逢周末,院里的孩子們也都會圍在他們家的PS主機前,眼巴巴瞅著楊炳林摁下灰白色機身上又大又圓的按鈕,期待著光碟放進去後將點亮的新世界。
「到現在我的發小們還記得外公。」楊藝浣說,「就是老頑童、孩子王那種感覺。」
因為有楊炳林在監管遊戲時間,孩子們又有了固定去處,鄰居的大人們倒也不太反對——反正找不到孩子時,來找楊炳林就對了。
「有沒有哪些遊戲,會讓你覺得不適合小孩子玩?」
「買遊戲肯定是買些很正宗的遊戲,主機上也沒什麼太亂七八糟的,都可以打。」楊炳林說。
「對於您花錢買遊戲機和遊戲,您愛人不管嗎?畢竟還是筆不菲的開銷。」
「不管,為什麼管?這是我們自己個人的主權和財產。」楊炳林義正詞嚴,「男同志搞的事情女同志不一定懂得,所以她沒辦法干涉到這裡頭來,就是錢的問題比較敏感——假設你花了1萬,說成100肯定也瞞不過去。」
「所以您是怎麼過的家裡那關?」
「過關的方法就是『少說』。」
當時在瀘州,當地電腦城之類的地方能找到四五家賣遊戲的店,楊藝浣說:「在賣遊戲的地方我外公是比較出名的,他們都知道有個老頭兒喜歡買遊戲,一般有什麼好的碟子就要推薦給他。我只在小學初中的時候跟著外公去過,當時外公都是5張、10張一捆捆地買。」
那個時候,楊炳林還意識不到這些都是盜版,就這麼積少成多買了一整櫃。
「那個時候遊戲很便宜,開始賣15塊,後面降到5塊錢一張,現在的遊戲一張都是300到450塊錢,這個概念不一樣了。原來可以買20張,現在只能買1張。為什麼現在PS4遊戲買得少?主要是太貴了,剛剛給你看的那些加起來就幾千塊錢。」
雖然價格上去了,但對買回來不喜歡的遊戲,他也絕不會為難自己——在介紹遊戲收藏期間,他就對著《刺客信條:起源》大搖其頭。「之前的《大革命》我也沒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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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開始楊炳林覺得很多遊戲都「很深」,打不懂,打不懂時他就會停下來。在他看來,遊戲是被成百上千人努力製作出來的結晶,所以他從來不查攻略,喜歡自己探索遊戲,並試圖弄清楚製作人的用意是什麼。
「也沒人跟我搶,我一個人想,一個人打。每天下午固定3個小時,到了時間遊戲再好、玩得再沉迷也會剎住,隔天繼續……我的技術可能沒有年輕人那麼多花式、那麼好,但在我這個歲數,最不缺的就是毅力。」
本來晚間7點到11點是和老幹部們愉快的麻將時間,後來楊炳林將這個時間也挪用到了遊戲上。對於為什麼放棄麻將,他的解釋是「因為怕肺癌」——每次麻將桌上,總有兩個或以上的人在抽煙,除了他自己,他在以前煙酒均沾的時候也查出過膽結石。
「當領導時要喝酒,喝酒喝多喝出毛病了。現在和我同樣工作的領導已經『走』了很多了,都是因為喝酒啊。」
楊炳林愣是靠著退休後風雨無阻地每日打乒乓,不靠醫療設備,也未經過手術,就讓膽結石自然地從體內排出。打遊戲在他這裡,也打出了修身養性的效果。
「你自己感受一下,打不過去的時候啊,心裡有點不舒服,就會反覆摸索、反覆思考,比如換個武器、上一些Buff再上去打。最後終於打進去了,心裡就會突然間高興起來。」作為例子,楊炳林跟我聊到當初打《生化危機》時的愉快感受。作為從初代開始玩的老玩家,還找出《生化危機7》的遊戲盒給我看。
「玩恐怖生存遊戲不會覺得緊張或害怕嗎?」我又問他。
「從來都不怕。我老家福州南公園那邊曾經有個專門槍斃土匪的操場。我從小看槍斃土匪長大的,看多了就跟老兵差不多了。」
「會有語言方面的問題嗎?早期PS、PS2上好像沒有那麼多中文遊戲。」
「會有些問題。」
楊炳林上大學那會兒,大學講師都是從蘇聯回來的,學校里教的也都是把「ABCD」讀成「啊悲碎得」的俄語——雖然英語也有老師在教。
「悶著進去玩啊,遊戲里說這麼快的英語沒辦法完全理解,但看人物動作猜,或是把這個詞抄下來查字典,翻譯出來不就完了。大家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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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炳林並不掩飾自己對索尼的喜愛,並根據多年的遊戲體驗得出了「日本索尼質量好」的結論,他認為PS4是目前最好的主機——尤其上面還有他喜歡的「神秘海域」系列。他向我盛情推薦了「神秘海域」前三部的高清合集。
從PS、PS2買到了PS4,楊炳林在中途跳過PS3,而是選擇購入了同世代的Xbox 360。
相比PS4遊戲的數量,楊炳林收集的Xbox 360光碟數無疑要多得多,他還有專門的碟片夾來安置那些他通關了的Xbox平台遊戲。他會在這些碟片上貼標籤,記錄這款遊戲的通關時間以及遊戲最終的結果——就好像手動貼上的「通關獎盃」。他在稱呼這些遊戲時會用「動作片」「冒險片」「槍戰片」這樣的稱呼,還為了玩「體感片」買過一個Kinect,但因為每次玩「體感片」,從開機到調校鏡頭都需要半個多小時,太費事,家裡便沒人陪他玩,愛人也還是更習慣去外面和姐妹們扭廣場舞。
現在楊炳林買遊戲不同於從前,一方面因為遊戲價格昂貴,另一方面也因為能玩的遊戲越來越少。「瀘州的遊戲機店已經沒落了,除了新街那邊還有一間,其它都垮台了,電腦城裡只有計算機沒有遊戲機了。現在老闆會打電話通知我,跟我說有新遊戲到了,問我要不要。」
即使有了網購,楊炳林還是喜歡去店裡買遊戲盤。「明明知道老闆要賺你的錢,但還是把錢送過去了……因為老闆要是光做空生意,他的肚皮怎麼填飽呢,只能靠我們這些買他片的人啊。」
他通過網上也知道任天堂出了新主機,也去店裡看過。但他感覺現在還沒有太吸引它的內容。
「如果以後有了呢?」
「有好的肯定要去買啊!你想一下,像我們這樣八十幾歲的人再不買,是要等到幾歲才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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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有兩個會打遊戲的兒孫,但他們最終「叛變」到了電腦遊戲陣營。兒子是個多年的《魔獸世界》玩家,楊藝浣長大後也不再跟著外公玩主機遊戲,反而熱衷於《CSGO》《守望先鋒》和「吃雞」,《Dota 2》前前後後打了700多個小時。楊炳林最終也習慣了一個人玩遊戲的狀態。
「現在在瀘州,老年人里打遊戲的大概就剩我一個人了。」
楊炳林曾在瀘州僅存的遊戲機店裡向老闆求助:「你能不能幫我介紹兩個同夥?」實體店老闆直率地跟他說,沒有,只有你一個人。
迄今為止,楊炳林仍沒有用PSN賬戶聯過機。他在視頻通話時向我展示了他在《孤島驚魂5》中收集的各種服裝。由於不玩聯機對戰,最近也沒有值得玩的新作,他已經將《孤島驚魂5》通關了兩遍。
「沒有想過去結識當地玩遊戲的年輕人嗎?」
「年紀輕的和年紀大的思維方式肯定不一樣,喜歡的內容也不一樣,所以不可能在一起的,一起就會產生矛盾——現在就算都是年輕人,坐在一起都容易產生矛盾……我這麼大年紀了,人家也看不起我,我也不想認識太多的人。認識人能幹啥?第一要比拼,看哪一個打得好;第二看哪個動作迅速,這個真沒必要。我已經把好多歷史都經歷完了,現在只希望大家都好,你好我好他好,再不要引起矛盾,多好,你說對不對?」他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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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數漸長,楊炳林能做的事情越來越少了。剛退休的時候,老兩口還能一年兩次出門旅遊,那會兒他們會撇下家裡的小孩出國玩,跟團去過日本和新馬泰。過了80歲以後,就算身體再健康,航空公司都不讓他們上飛機了,於是他們只能到周邊去自駕游。原先楊炳林出遊還能拿個手提包背著PS4,到了酒店沒事可做還能玩遊戲給那些服務人員看,現在也背不動了。
但這些珍貴的回憶,楊炳林和愛人都用影像記錄了下來——這是從錄像帶風行的年代就養成的習慣。現在,這些錄像帶的內容也被轉換成電腦常用格式,儲存在硬碟里。楊炳林家裡還有兩台印表機,一台黑白的用來列印文稿,一台彩色的用來列印照片。
「之前拍照、攝影的都是外公外婆,我們小一輩的不怎麼拍,都是外公在一家人吃飯的時候拿著相機,後面又把相片洗出來分享。」楊藝浣說,「但現在反過來了。」
幫外公在短視頻平台上上傳視頻的人是孫媳婦——雖然她和楊藝浣還沒領證。孫媳婦最初上傳視頻只是想記錄二老的晚年生活。此前,楊炳林從未分享過自己的遊戲經歷,也沒想到會有那麼多跟外孫差不多歲數的人,覺得他像自己的同伴,喜歡看,還留言求更新。
「之前只有我愛人還有外孫、孫媳婦喜歡在旁邊看。」在某個上傳的短視頻里,當楊炳林對著電視屏幕「突突突」時,愛人就在他旁邊放著清雅的古箏演奏。
「剛開始外公不相信有『很多人看他』,以為是我們騙他的,他覺得不可能,不相信,其實內心應該還是挺高興的,每次過去還會問,最近有沒有小朋友回應啊?我說有的有的。」楊藝浣說,「但也有人覺得是炒作的,會說些對老人家不太客氣的話。這種評論我都不理會,老人家開心就好。」
但楊藝浣還是沒想到會有人因此聯繫上他,並對外公的故事感興趣。
和平素上傳的視頻里不同,跟我視頻通話時,楊炳林把背心換成了POLO衫,顯得略微正式一些。剛露臉時他笑得靦腆:「我牙齒都沒有了,不好看哈。」身後的老太太背著手,也瞅著鏡頭裡的我在笑。
「昨天聽孫子說要被採訪,趕緊準備了一下目錄,害怕自己說話顛三倒四,你們會一直笑我,就不好了。」結束通話前,楊炳林很誠懇地對我說,「歡迎你們這種『照顧我們』性質的採訪,我對你表示衷心地感謝。因為我們這樣的老頭子在家裡,除了出去打球還可以嘻嘻哈哈以外,其他人都不太會來了解我。除了孫媳婦,你算是第二個來了解我的。感謝你,感謝你。」
掛掉視頻通話後,我尋思了許久,決定送他一張PS4上的新遊戲。
原文鏈接:83歲的遊戲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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